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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辽划界纠纷中的王安石

庆历和议(宋仁宗四年,即1044年与西夏达成的和议,内容包括元昊取消帝号,宋朝每年赐予西夏绢、银、茶等,重开沿边榷场贸易——编者注)缔结后,宋辽边界仍有一些问题需要交涉。

庆历和议(宋仁宗四年,即1044年与西夏达成的和议,内容包括元昊取消帝号,宋朝每年赐予西夏绢、银、茶等,重开沿边榷场贸易——编者注)缔结后,宋辽边界仍有一些问题需要交涉。主要的问题是两国边境的百姓互相争地,或越界引起争执。宋辽在河东边境设有缓冲地带,称为“禁地”,但北方人马时常侵入。庆历元年(1041),代州报告,谓契丹旧界在苏直等耕地,却移文以故买马城为界。朝廷下诏由代州以牒答复。皇祐五年(1053),韩琦在河东任地方官,将禁地的范围划为距边界十里,让百姓可以利用荒废的田地重新耕种。比较严重的越界交涉发生于嘉祐二年(1057),河东发生地界纠纷,契丹遣使至宋廷,指控宋人侵入北界。宋廷以河东地图示契丹使,辩称所谓入侵不过是恢复过去被北人占领的田地。治平二年(1065),英宗遣官员与契丹定疆界。司马光(1019-1086)批评知雄州赵滋(?-1063)处理北人在界河捕鱼的手段过当。这些纠纷,双方都有责任。后来韩琦指出,百姓侵占北界的田地应当交还:

宜遣使报聘,优致礼币,开示大信,达以至诚……且疆土素定,当如旧界,请命边吏退近者侵占致地,不可持此造端,欲隳祖宗累世之好。永敦信约,两绝嫌疑。

自神宗熙宁五年(1072)起,宋廷开始收到契丹人马越国界擅入宋境樵采及在界河捕鱼的报告。五年正月,宁化军送契丹西南面都招讨府牒到府州,称南朝兵骑越境,射伤百姓。宋廷下诏给河东缘边安抚司,令其移牒北界依理交涉。当时正值王安石当政,与神宗忙于西夏事势。

四月,王安石对神宗说:

边事寻当帖息,正宜讨论大计。如疆场尺寸之地,不足校计。要当有以兼制夷狄,乃称天所以畀付陛下之意。今中国地广民众,无纤芥之患,四夷皆衰弱。陛下聪明齐圣,忧勤恭俭,欲调一天下,兼制夷狄,极不难。要讨论大计而已。

神宗认为兵粮皆不足,又无将帅。王安石不认同神宗的观点,说:“自古兴王,皆起于穷困寡弱之中,而能为富强众大。若待富强众大然后可以有为,即古无兴王矣。方今之患,非兵粮少,亦非无将帅也,若陛下能考核事情,使君子甘自竭力,小人革面不敢为欺,即陛下无为而不成,调一天下,兼制夷狄,何难之有?”

显然,王安石的意思是当政者不必计较细枝末节,而应该讨论制伏夷狄的大计。为了说服神宗,王安石说即使国家还没有富强起来,只要有心努力改革,最终一定会成功。神宗听了,“大悦”。

王安石

王安石

同月,河北缘边安抚司报:“北人渔于界河及夺界河西船,并射伤兵级,虽已指挥都同巡检以便婉顺止约,虑彼国不知边臣不顾欢好,信纵小民,渐开边隙。”朝廷下诏同天节送伴使晁端修等谕北使,称宋廷素来信守条约,从来没有挑起事端,请转告辽廷,严加约束。不久,知雄州张利一报告,北界有七八千骑兵越过拒马河,到两输地。归信、容城县尉带兵前往,辽骑即离去。所谓两输地,又称两属地,是上述两县之地,其中人户向辽宋两方纳税,双方均不可派兵进驻。两输地是宋辽之间的缓冲区,辽方在此之前从未派兵进入此地。朝廷令安抚司调查后提出报告。

五月,雄州上报,涿州又来牒,谓白沟增修馆舍及添驻兵甲。神宗下诏缘边安抚司官员仔细调查后速具上奏。

同月,雄州报告,点交岁币中绢的部分,辽人不顾过去的交割方式,要一匹匹验收。朝廷下诏:北界多不循旧规,近来颇生事,虑可能另有阴谋,令河北、河东以丰厚赏金找人刺探对方动静。不过,后来派人检视交给辽人的绢,发现真有几百匹穿孔的绢。宋廷因此处罚了雄州官吏。

六月,知雄州张利一报告,辽人修城隍,点阅甲兵,一定有阴谋,宜先做准备。王安石认为不要无端引起对方的疑心,对契丹应当“静以待之”,对方自会安定。张利一又报告北界差兵过拒马河巡查,要派官兵驱逐,宣示强势。王安石说,恐不宜如此。若争小事,恐坏了大计。于是神宗令张利一不可轻妄出兵,只以文牒诘问。

七月,神宗同意经略使孙永的意见,命令雄州归信、容城县不得无故乡巡,免致骚扰百姓。王安石主张停止乡巡,希望双方都不要升级对抗。参知政事冯京(1021-1094)认为这样会让契丹占领两属地。王安石辩称必无此理。他认为如果朝廷有“大略”(大计划),即使放弃两属地四千人户也没有损害。王安石还劝神宗不要“只与彼日夕计较边上百十骑人马往来,三二十里地界相侵,恐徒劳圣虑,未足以安中国也”。冯京和枢密使文彦博(1006-1097)都反对罢乡巡。王安石则强调“契丹主必不容边吏如此非理生事也”。

结果契丹巡马不停地入侵。七月,契丹来牒,指责雄州修驿馆,作箭窗、女墙、敌楼,制造事端。神宗命拆去。闰七月,雄州张利一追逐过界的契丹巡马。王安石反对用武力,并谴责张利一生事,神宗也同意。九天后,张利一说,因朝廷决定罢乡巡,辽人见宋人怯弱,巡马过河的次数更多,担心辽向南移口铺(边界的地标),占两输地。王安石认为辽人充实守备,是恐怕宋人陵蔑,力主“遇之以静”,“应契丹者,当以柔静而已”,并劝神宗:“契丹主即位已二十年,其性情可见,固非全不顾义理,务为强梁者也。然则陛下以柔静待契丹,乃所以服之也。”又说张利一“生事”,不能留在雄州。于是,神宗罢张利一,命客省使、文州防御使冯行己知雄州,皇城使、端州团练使、枢密副都承旨李绶为西上门使知代州。

八月初,冯行己尚未到雄州,张利一上奏请“理会”(理论)巡马过河一事,王安石不肯。神宗仍令回复“婉顺”的牒本。几天后,王安石对神宗抱怨张利一移牒涿州不讲理,所以涿州来牒言语“甚激切”。又说张利一“非理侵侮北界事极多”。文彦博指出辽人要求宋人将送礼物到白沟称作“送纳”,以前称“交割”,张利一当然可以和对方理论。王安石说,从前争“献纳”,现在“送纳”与“交割”为何争论?文彦博说,不理会的话,他们必定会移口铺。王安石答,等他们移了口铺再说。文彦博等人退下后,王安石对神宗说:

交割与送纳无所校,陛下不须令边臣争此。臣保契丹无它。若出上策,即契丹移口铺,陛下亦不须问。若出中策,即待移口铺,然后与计校未晚。若纵边臣生事,臣恐以争桑之小衅,成交战之大患……只契丹移口铺,陛下便须为之惶扰,即听惑,听惑即奸人过计或误而见听,奸人过计或误而见听,即宗庙社稷安危未可知。陛下既未能堪事,即未宜使边鄙有事。陛下欲胜夷狄,即须先强中国。《诗》曰: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然则强中国,在于得人而已。

神宗说:“契丹庆历中亦为西事故来求关南。”王安石说:“庆历中,为仁宗计事者,皆全躯保妻子,妨功害能之臣。如公孙弘之徒众,而如汲黯者寡。此中国之所以不强而契丹敢侮也。”枢密院打算令雄州牒涿州理论送纳字。王安石反对,说:

天命陛下为四海神民主,当使四夷即叙。今乃称契丹母为叔祖母,称契丹为叔父,更岁与数十万钱帛,此乃臣之所耻。然陛下所以屈己如此者,量时故也。今许其大如此,乃欲与彼疆场之吏争其细,臣恐契丹豪杰未免窃笑中国。

孙永奏:张利一移牒辽人不当,妄要占两输地为南朝地,以致辽人回牒不逊。王安石指出张利一的过错是“创馆驿不依例程,添团弓手,决百姓为不合与北界巡兵饮食,又行公牒要占两属地界,此即是利一引惹”。

因朝廷派到雄州调查的孙永、阎士良等人的上奏所见不同,神宗再令入内供奉官、勾当御药院李舜举前往查看。

不久,雄州又奏契丹巡马过河。枢密院认为契丹必定会增置口铺。王安石仍说,契丹大国,怎会争区区口铺?他们争到口铺地,有何利益?双方地方官将对抗升级是为了争功劳,而这都是张利一生事。辽人未必肯渝盟,神宗要想经略四夷,就应当讨论所施先后。

九月,雄州报告契丹欲以兵来立口铺。文彦博、枢密副使蔡挺(1014-1079)主张如果来立口铺,必须拆除。神宗说:“拆却若不休,即须用兵,如何?”蔡挺说:“不得已须用兵。”神宗为难。王安石说:“大抵应口铺事当宽柔徐缓,修中国守备当急切。以臣所见,口铺事不足计,惟守备为急切。苟能修攻守之备,可以待契丹,即虽并雄州不问,未为失计。若不务急修攻守之备,乃汲汲争口铺,是为失计。”几天后,朝臣为宋辽争口铺事辩论,文彦博力争保持口铺,说:“国不竞亦陵。”王安石则说,等对方不可柔服然后用壮。神宗担心引起战争。朝廷上,文彦博与王安石辩论:

文彦博:“交兵何妨?”

王安石:“河北未有备,如何交兵无妨?”

文彦博:“自养兵修备到今日,如何却无备?”

神宗:“朕实见兵未可用,与契丹交兵未得。”

文彦博:“契丹若移口铺,侵陵我,如何不争?”

王安石:“朝廷若有远谋,计契丹占却雄州,亦未须争。要我终有亦胜之而已。”

文彦博:“彼占吾地,如何不争?占雄州亦不争,相次占瀛州又不争。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辱!”

王安石:“太颠、闳夭之徒为文王卿大夫。文王事昆夷不以为辱,以为昆夷强,非由我不素修政刑,以致如此故也。要之吾终有以胜昆夷而已。自古大有为之君,其歙张取与必有大过人者。非特中国,虽四夷之雄亦必如此。冒顿邻国请其所爱阏氏,乃曰与人邻国奈何爱一女子!至请弃地,乃发兵,遂灭邻国。其操纵如此。此所以能当汉高也。若但一口铺尺寸之地而必争,恐非大有为之略。”

吴充:“冒顿至请弃地即必争。”

王安石:“臣所论者,以为当如冒顿知歙张取与,非以为如冒顿争地也。”

文彦博:“须先自治,不可略近勤远。”

王安石:“文彦博言须先自治固当,即七十里、百里可以王天下。孟子曰:‘未有千里而畏人者也。’今以万里之天下而畏人,只为自来未尝自治故也。”

神宗:“呼契丹为叔,契丹邻敌乃呼为皇帝,岂是不畏彼?岁赐与金帛数千万已六七十年,六七十年畏契丹,非但今日。”

文彦博:“吾何畏彼?但交兵须有名。如太祖取河东亦须有蜡书之事。”

神宗:“患无力,岂患无名?”因言太祖答江南使人事。

王安石:“苟非无力,便取幽燕,不为无名。陛下以尧舜文武有天下,肯终令契丹据有幽燕否?”

文彦博:“要服契丹,即先自治,当令人臣不为朋党。”

王安石:“小人乃为朋党,君子何须为朋党?……”

从这场辩论来看,可见王安石的主张仍然是不计较小利益。文彦博本来力主争口铺,不惜用兵,但后来也认为要先自治。可见神宗赞成王安石的大策略,由他主导外交。不过最后辩论的焦点竟是朋党,而大臣因意见不同动辄指责对方为小人,颇为偏激。总之,关于辽人巡马侵入两输地一事,王安石认为,契丹的举动引起一些小冲突不足为虑,宋廷应以充实国防为重。虽然契丹骚扰宋边境的报告仍不断地传入宋廷,但是诚如王安石所料,河北方面并没有发生重大冲突。神宗派冯行己去调查雄州的情况,冯行己回来说增加弓手骚扰百姓,百姓怨,才引起北人巡马过河。李舜举的调查报告也说辽人并没有移口铺的意思,但增加乡巡弓手的确扰害百姓,现在已经罢乡巡,情况已经安定。王安石认为张利一罪状明确,于是神宗将张利一降为皇城使、达州刺史、卫州钤辖。

张利一显然企图建立功名而又操之过急。王安石为推行自己的主张,必须除去张利一。《宋史·张利一传》则没有记载他被罢的事,反而说他曾知保州、雄州,辽人抓两属地的百姓当兵,当地人不胜其扰,利一安抚百姓。有大姓南迁,同来的达两万人,都得到张利一的接济。而且利一移文诘问涿州,让辽人不敢再来两属地抓人。

熙宁六年(1073)二月,起居舍人、直集贤院章衡等使辽回朝,说河北沿边罢乡巡弓手不便。提点刑狱孔嗣宗也附和。神宗说,此事在开始就有过失,但现在如复置,辽人必定增兵,不可不谨。王安石指孔嗣宗为张利一游说。

六月,雄州上报北界巡马五百余骑进入两输地。神宗说:“北人渐似生事。”而河北兵器都不可用。王安石说,增强边备并不难。

十一月,宋廷得到有关辽人将争蔚、应、朔疆界的消息。熙宁七年(1074)二月,神宗担忧契丹事,又收到谍报称辽人欲再求关南地。

三月,辽道宗遣林牙兴复军节度使萧禧来,将要求重新划界的国书呈给宋神宗,并抗议宋朝地方官在河东沿边越界实行的措施,要求双方共同调查疆界:

爰自累朝而下,讲好以来,互守成规,务敦夙契。虽境分二国,克保于和,而义若一家,其思于悠永,事如闻于违越,理惟至于敷陈。其蔚、应、朔三州土田一带疆里,祇自早岁曾遣使人止于旧封,俾安铺舍,庶南北永标于定限,往来悉绝于奸徒。洎览举申,辄有侵扰,于全属当朝地分,或增修戍垒,或存止居民,皆是守边之冗员,不顾睦邻之大体,妄图功赏,深越封陲。今属省巡,遂令案视,备究端实,谅难寝停。至于缕细之缘由,分白之事理,已具闻达,尽合拆移。既未见从,故宜伸报。爰驰介驭,特致柔缄,远亮周隆,幸希详审。据侵入当界地里所起铺形之处,合差官员同共检照,早令毁撤。却于久来元定界至再安置外,其余边境更有生创事端,委差去使臣到日,一就理会。如此,则岂惟疆场之内不见侵逾,兼于信誓之间且无违爽。兹实便稳,颛俟准依。

王安石不认为辽使会提出无理的要求,但神宗认为辽人会要求关南地。及至见到辽国书,神宗认为争疆界“此细事,疆吏可了。何须遣使?”,认为派一个官员和对方官员去办就好了。神宗问萧禧还有什么事,萧禧说:“雄州展托关城,违誓书。”神宗说:“誓书但云不得创筑城池,未尝禁展托。然此亦细事,要令拆去亦可。”萧禧说:“北朝只欲南朝久远不违誓书。”神宗说:“若北朝能长保盟好,极为美事。”又问萧禧还有何事,萧禧答:没有其他的事。

神宗任命权判三司开拆司、太常少卿刘忱至河东路商量地界,并与知忻州、礼宾使萧士元,检详枢密院吏、后房文字、秘书丞吕大忠共同商量,且与契丹的萧素、梁颖在边境会商。

萧禧等辞行,神宗面谕,令官员与北朝官员一同检视地界;雄州修城并非创筑城隍,北朝既然关注,会停止后续工程;朝廷向来约束边臣不令生事,有人擅入北朝地方,都已被处罚。宋廷回复辽朝的报书指出两国应和平共处,有如一家:

经界之间,势形可指,方州之内,图籍具存。当遣官司,各加覆视。倘事由夙昔,固难徇从,或诚有侵逾,何吝改正?而又每戒疆吏,令遵誓言,所谕创生之事端,亦皆境候之细故,已令还使具达本国,缅料英聪,洞垂照悉。

即疆界以图籍为依据。宋廷以兵部郎中、天章阁待制韩缜假龙图阁直学士、给事中为回谢辽国使。

四月,王安石罢相。吕大忠请枢密院将有关疆界的地图文籍交韩缜赴辽廷交涉。神宗下诏,命韩缜说明两朝通好以来,宋朝一直遵守旧规,未尝挑起争端;白沟馆驿增建部分已经毁去,雄州旧城的修复并非创筑;河东边界,已遣人与辽朝派来的官员商量;苏直一带,过去双方已经画定标示,今日却要变动,不可;彼此都是大国,应守信约。神宗令韩缜“随宜应答”。韩缜到辽廷,与辽相李相熙“略相酬对而还”。另遣刘忱往河东与辽人商议地界。

七月至九月,刘忱、萧士元与辽使萧素、梁颖在河东大黄平会谈。萧素以自己是平章事,要正南面坐,并且以座位的高下分坐。刘忱等人不从,移文辩论十几次,后来国信所查出,“至和元年,国信使萧德带平章事,与馆伴使行马坐次,皆分宾主以报”,有了这样的先例做依据,辽使才不再争,终以宾主礼相见。

十一月,宋廷改以西上门副使、知石州吕大忠代替萧士元。刘忱等与辽人谈判,萧素等人坚持蔚、应、朔三州以分水岭为界。吕大忠参与后,屡次以理辩论,但萧素等人仍不肯让步。同时,刘忱报告辽人侵入宋界横都谷,边臣观望,而不驱逐。刘忱希望朝廷遣郭逵驻代州,协力办理边疆事务,但没有得到回应。到了月底,宋辽官员在大黄平举行的会议进展并不顺利,萧素、梁颖决定回去请辽主另派大使。于是,刘忱、吕大忠回朝,双方只以公牒往还。

熙宁八年(1075)二月,吕大忠建议置地界局于代州,刘忱、萧士元主持与辽人长期谈判。吕大忠认为辽人只会在一种情形之下用武,就是被激怒了。但不可妄动的原因有五点,主要原因是不会放弃岁币,且辽人兵力已不如以前。后来,宋廷在太原建地界司。

二月,王安石复相。

辽使萧禧至白沟驿,逗留了几十天,由太长少卿向宗儒、皇城使兼门通事舍人王择接伴。引起宋廷疑虑。

三月,辽使林牙兴复军节度使萧禧再来致书,由韩缜馆伴。萧禧面见神宗,抱怨宋人迁延,催促划界:

乃者萧禧才回,韩缜续至,荐承函翰,备识诚悰。言有侵逾,理须改正。斯见和成之义,且无违拒之辞。寻命官僚同行检照,于文验则甚为显白,其铺形则尽合拆移。近览所司之奏陈,载详兹事之缕细,谓刘忱等虽曾会议,未见准依。自夏及冬,以日逮月,或假他故,或饰虚言,殊无了绝之期,止有迁延之意。若非再凭缄幅,更遣使人,实虞诡曲以相蒙,罔罄端倪而具达。更希精鉴,遐亮至怀。早委边臣,各加审视。别安戍垒,俾返旧常。一则庶靡爽于邻欢,一则表永敦于世契。

神宗命兵部侍郎、天章阁待制韩缜和西上门使、枢密副都承旨张诚一往河东与辽人会识地界,速速结案。吕大忠与刘忱觐见神宗,神宗有意接受辽使的请求,吕大忠说:“敌他日若遣魏王英弼来尽索关南地,陛下将欲从之乎?”刘忱说:“大忠所言,社稷至计也。愿陛下熟思之。”神宗默然,于是改命韩缜。

又遣右正言、知制诰沈括假翰林院侍读学士为回谢辽国使报聘,西上门使、荣州刺史李评假四方馆使为副使。因萧禧久留不走,所以神宗命沈括为泛使,到辽廷当面谈判。神宗问沈括:“敌情难测,设欲危使人,卿何以处之?”沈括答:“臣以死任之。”神宗说:“卿忠义固当如此,然卿此行,系一时安危,卿安则边计安。礼义由中国出,较虚气无补于国,切勿为也。”神宗对于边界问题有几点指示,担心使人的处境。中书、枢密院的意见,则是以分水岭为界的问题,使人不能自作主张,不过辽人没有“苦辱使人”的道理。

沈括在枢密院看案牍,发现辽人过去以古长城为分界,现在所争的是黄嵬大山。沈括在资政殿觐见神宗,神宗惊喜,对沈括说:“两府不究本末,几误国事。”神宗自己画地图,责备大臣,并以图示辽使。另赐沈括银千两。根据沈括的研究,蔚州所争地东西约七里以上。朔州以黄嵬大山分水岭为界,所争地南北约三十里。武州所争地南北十里以上。应州所争地南北约十七八里。

沈括

沈括

四月,辽使萧禧辞行。宋朝答辽朝书指出辽使理屈,要点是:“重念合天地鬼神之听,共立誓言,守祖宗疆土之传,各完生聚。不啬金缯之巨万,肯贪壤地之尺寻?特欲辩论,使无侵越,而行人留馆,必于分水以要求。枢府授辞,则以兴师而移拆,岂其历年之信约,遂以细故而变渝。已案舆图,遥为申画,仍令职守,就改沟封。遐冀英聪,洞加照悉。”要点是两国交好,辽国得到岁币,难道为了贪图疆土小事,不顾誓约?

神宗赐韩琦、富弼、文彦博、曾公亮手诏,问:“敌情无厌,势恐未已。万一不测,何以待之?”韩琦认为过去“好进之人不顾国家利害,但谓边事将作,富贵可图”,献策图幽蓟之地,让辽人怀疑。他主张遣使,“优致礼币,开示大信,达以至诚”,要把近来侵占的土地退还,再将辽人所疑之事,如在河东河北增置将官之类罢去。文彦博主张不退让,重守备。曾公亮主张遣使报聘,说明疆界案验明白,不可侵越,使辽主知道,不被邀功之臣所惑。

神宗诏雄州移牒涿州,说明沈括为回谢使,“不可以审行商议为名”。原来涿州移牒雄州,要改宋使的名称。王安石建议回答:“受旨回谢,不合预商议。”如果一定要改名,请派泛使来谈。神宗问王安石:“他们真的派泛使来,如何?”王安石说:“他们以为我们怕泛使,我们无所谓。”神宗问:“泛使来了不走如何?”安石答:“若不肯走,就厚待他们。”经过讨论,神宗诏雄州等沈括过界几天后再移牒。

六月,宋廷立法禁止边民卖地给北人,因过去边民与辽人买卖土地,日久疆界不明,往往引发事故。

沈括至雄州,辽人不让入境,沈括在雄州待了二十多天,直到萧禧北归,才能入境。沈括将遗奏交付兄长、雄州安抚副使沈披:“臣不还,敌必倾国为寇。敌之器甲、材武皆不逮中国,所恃者惟众而习劳苦,不持粮。”沈括提出“制敌之术”在于充实边防。

沈括与辽南府宰相杨益戒在永安山远亭子会谈。沈括出使前曾在枢密院查阅有关宋辽边界的文件和地图,加以详细研究,并且令部属背诵文件,因此在与辽廷谈判时,他能根据历年宋辽双方的来往文书,振振有词,不肯让步:

括至敌庭,敌遣南宰相杨益戒就括议。括得地讼之籍数十于枢密院,使吏属皆诵之。至是,益戒有所问,顾吏属诵所得之籍。益戒不能对,退而讲寻。他日复会,则又以籍对之。益戒曰:“数里之地不忍,终于绝好,孰利?”括应之曰:“国之赖者,义也。故师直为壮,曲为老。往岁北师薄我澶渊,河溃,我先君章圣皇帝仁宗不以师徇,而柔以大盟。庆历之初,始有黄嵬之讼。我先皇帝于是有楼板之戍,以至于今。今皇帝君有四海,数里之瘠何足以介?国论所顾者,祖宗之命,二国之好也。今北朝利尺寸之土,弃先君之大信,以威用其民,此遗直于我朝,非我朝之不利也。”凡六会,敌人环而听者千辈,知不可夺,遂舍黄嵬而以天池请。括曰:“括受命黄嵬,不知其他。”得其成以还。

根据沈括的报告《乙卯入国奏请并别录》,杨益戒指出蔚、应两州已经谈妥,只有朔州的天池、黄嵬大山有争议,要以分水岭为界。沈括提出证据,力争黄嵬大山属于宋朝,应以大山脚下为界。争执的地区最大的东西长约二十里,南北阔约三十里,也就是六百平方里左右。沈括与辽人会谈的结果,是在河东辽朔州与宋宁化军交界处,以黄嵬山脚和天池为界。

谈判中有一个有趣的插曲:辽帝居然到沈括随员的帐篷中谈话。沈括的《别录》中载,“五月二十九日,北朝皇帝与皇子各变服来帐前,书表司王纯、鲍忻,职员张履,御厨李回,指使王宣等,同皇帝相揖后,地上列坐。”兹引一段辽道宗与职员张履、御厨李回的对话:

时皇子亦在。吃茶罢,王纯谓皇帝曰:今日天凉,太师可饮京酒一两杯。皇帝曰:好。遂具酒果相次。皇帝先发问曰:地界还如何了当?张履云:地界事已了。萧琳雅已受了擗拨文字,别无未了。皇帝曰:黄嵬、天池本是北朝地土,昨因苏钤辖等强来侵占,今来只要依旧。张履云:康定中,两朝已曾定夺苏直所争地土了当。鲍忻云:记得北朝曾差教练使王守源、副巡检张永、句印官曹文秀计会。南朝阳武寨都监翟文秀、崞县令教练使吴岊指挥拨立定苏直地土。已立定黄嵬大山脚为界。此事甚是分白。张履曰:天池,南朝自有顺义军开泰五年牒,称地属宁化军,亦是照据的确。皇帝又云:天池既是南朝地土,因甚于天池庙左侧旋盖铺形?张履又云:亦是自家地土上修盖,有何不可?鲍忻因举手谓皇帝曰:北朝来理会五处地土,南朝已应副了三处,此两处为已经定夺了当,及有文字照据的确,决南为应副。北朝皇帝须是体认南朝皇帝意度,便是了当。皇帝又云:此处地土,某曾亲到来。遂指画铺形去处。鲍忻、张履同指李回谓皇帝曰:李司徒久在河东,尽知子细。皇帝问李回曰:萧纠格太保曾来否?回曰:今日不曾来。萧纠格太保便是萧爱六宅。皇帝曰:河东三州疆界,左藏甚知次第。黄嵬大山有些争竞事,为甚未了?回答云:闻萧琳雅昨来商量已了,更无争竞去处。已将过文字来,太师必曾见上面都了也。皇帝云:只为未见道黄嵬山分水岭。回答云:北属代州阳武寨,自康定二年及嘉祐二年两次两朝遣使差官商量,定夺了当,必更难言。分水岭其黄嵬大山北脚下为界,更如何改得? 

上引谈话,主要在于土地和边界的辩论。沈括的随员对于争议的地点和过去的争执都完全了解,也熟记文书档案,显然是有备而来,对辽帝毫不畏惧。道宗是游牧民族的领袖,可以和来使的三节人员谈话,其平易近人的作风与高高在上的中原皇帝大为不同。

《辽史》记载这次交涉十分简略,不但没有夸耀外交上的大胜利,而且只认为是取回宋人所侵之地,是“正疆界”。可惜宋廷不能坚持立场。王安石罢相后,主持划界交涉的韩缜会同辽使在河东分划地界,结果是大致以分水岭为界,使宋方遭受颇大的损失,所失之地据说东西达五百至七百里。时人黄廉反对让步,说:“分水画境,失中国险固,启豺狼心。”两不耕地都被契丹取去,“父老以为恨”。

元祐元年(1086),御史中丞刘挚,谏官孙觉、苏辙、王觌论韩缜与契丹谈判,割地六百里,“边人怨之切骨”,不可在相位。韩缜遂罢相。

在这次交涉中,王安石的策略遭到群臣的严厉批评。“弃地”成为王安石的政敌攻击他的借口。据说王安石自始至终主张放弃若干土地以换取和平,而且还说过“将欲取之,必固与之”的话。后来也有很多史家批评王安石的策略,认为王安石应当为“弃地”负责。实际上,王安石的主张是:在宋廷做好收复燕云的准备工作之前,维持和契丹的良好关系是必要的,至于富国强兵的步骤,必须先内后外,所以对于契丹的骚扰必须忍耐。同时,王安石积极布置河北、河东的防务,在河北实行保甲法和保马法,训练军队,增加边将。熙宁八年(1075)王安石对于地界纠纷的言论,随着北疆防务的巩固而转为强硬。最后宋神宗和韩缜对契丹让步时,王安石已经不在相位主持大计。因此,后来苏辙抨击韩缜时,根本没有提到王安石。

宋辽划界交涉,表明当时宋辽是两个对等的国家,他们以“契丹”和“宋人”称呼彼此,认为两个朝代是“北朝”和“南朝”,两国人民是“北人”和“南人”。这次边界交涉,虽然神宗认为是小事,但是负责谈判的使者,如刘忱、吕大忠和沈括,都郑重其事,不肯让步。可见两国都非常重视国家的疆土和国界,详细会商,达成协议。中国过去历代虽然重视土地,但直到宋代才明确地以和约的形式制定国界,而且明文规定人民不可以随意越界。这一点不但在宋以前的朝代没有发生过,即使在当时的世界上也是空前的创举。

总之,宋辽关系是中国历史上值得重视的平等外交关系。宋人在无法消灭契丹收复失地的时候,只好采取理智的态度,运用外交策略和贿赂,与强敌维持和好关系。《澶渊盟约》缔结以后,若干宋人对于契丹的态度逐渐变为尊重。政治家和外交家如韩琦和富弼,都指出宋朝不应以传统的态度去应付契丹,而应当承认契丹是势均力敌的平等之国。在这种情况之下,宋人暂时放弃了“攘夷”的口号,而将对于政治的关注放在“尊王”和内政方面。外交方面,“以德怀远”的理论遂大行其道。长期的和平使宋人感觉不到来自北方的沉重的军事压力,范仲淹说:“自古王者外防夷狄,内防奸邪。夷狄侵国,奸邪败德。国侵则害加黎庶,德败则祸起萧墙。乃知奸邪之凶,甚于夷狄之患。”不过他仍然认为“御戎之计,在北为大”,想湔雪石晋割地称臣的“千古之耻”。王安石变法的目的在于富国强兵,强兵旨在收复燕云,“制夷狄”。

本文摘自知名历史学家陶晋生所著的《宋代外交史》。

《宋代外交史》,陶晋生/著,重庆出版社,2021年9月版

《宋代外交史》,陶晋生/著,重庆出版社,2021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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