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齐白石定居北平后,鬻画的收入足以维持优渥的生活。京华美专的董事和教授是其画家外的另一重身份。京华美专自建立即历经坎坷,“四改校名”“五易校长”“九迁校址”,齐白石曾“三进三出”京华美专。笔者希望能通过零散见之的民国刊物等历史遗存,拼凑出齐白石在京华专美较为全面的历史过往,试图还原一个画家身份的老者,在那样一个风云多变的年代,是如何扩大自己的交游圈与提升师者影响力的。
齐白石(1864年—1957年)
《白石老人自述》一书中曾记述,1937年,齐白石因担心北平沦陷,每日胆战心惊,坐立不宁,于是下定决心,从此闭门居家,不与外界接触,艺术学院和京华美术专门学校两处的教课,都辞去不干了。《白石自状略》中也记载:“丁丑以来,为京华艺术学校教授数年,北京艺术专科学校教授数年。”齐白石到北平后曾有两重身份,一重是鬻画为生的职业画家,一重是尊师重道的教授。关于齐白石在国立北平艺专的过往曾有多位学者进行过梳理,明确了齐白石曾“三进三出”北平艺专,但是对于齐白石在京华美术专门学校(以下简称京华美专)的教习过往,却鲜有记录。首先是作为私立学校的京华美专,几易其主,校址多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京华美专的美术系又并入了中央美术学院,音乐系并入中央音乐学院,所存世档案也数量较少。笔者只能通过零散见之的民国刊物等零星见之的历史遗存,拼凑出一个较为全面的齐白石在京华专美“三进三出”的过往,试图还原一个画家身份的老者,在那样一个风云多变的年代,在经历了战争和政局动荡的环境里,他错综复杂的交游圈与不断提升的师者影响力。
一、京华风云
关于京华美专介绍比较详细的资料有三份:一份是1936年毕业生编辑的校刊《京华美术学院年刊》;另一份为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的1929年京华美专自己编著的《京华美术专门学校要览》;还有一份则是北京档案馆所藏1936年京华美专呈请北平社会局备案的档案资料《为遵令改组京华美术学院为私立京华美术科高级职业学校呈请立并转呈教育部立案由》。其中1936年的《京华美术学院年刊》上登载了当时作为教务长的邱石冥写的一篇序:
本院自前校长茫父先生创办以来,迄今十有二载,初名京华美术专门学校,二十年秋改为北平美术学校,廿二年秋,乃更今名——京华美术学院,其间几经波澜,不绝如缕,赖诸同仁之努力奋斗,得以继承先生遗志。回忆此十年中,凡五易校长,八迁校址,同学之毕业及肄业者,数达千人,历年来之成绩,所以贡献于社会,亦不无灿然可观者。
首先京华美专创立于1924年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邱石冥在《二十年来的回顾》中阐明自己办学意图及其与姚茫父关系:
当初以为天下之大,将莫我若也,而今相去得太远了,假如找个糊口的工作混下去,也实在太不甘心。至少也要自立门户,找个出路才是,于是主意已定,就追随茫父老师,创办京华美专,一面教学,一面自修,这正是民国十三年(1924年)。
京华美专其实是一所由高希舜、王石之、邱石冥、王君异、褚小石、谌亚逵以姚茫父名义发起创办的私立美术学校。作为国立北京美术学校师范系一班的高希舜、王石之、邱石冥、王君异、储小石、谌亚逵,六人刚刚毕业,在当时的社会知名度并不是很高。请他们在国立北京美术学校的老师姚茫父,这样一个的德高望重的前辈作为校长,在资金和招生方面都会起到很大的作用。京华美专的校训为姚茫父作为校长时所订立的“安、雅、玄、易”。邱石冥进一步阐释这个四个字就是办院的宗旨:“安”,入学之初,就要去作“安”字的功夫,粗心浮躁,故不能研究美术,思想不纯洁,有争名夺利的念头,也是不行的。“雅”,为就雅避俗。“玄”,一切艺术的成功,都不是单纯技能一方面的关系。修养的功夫很重要,要有深微玄妙的意象,然后才能表现优美的作品。“易”指玄妙之极,归于平易,寓玄于易,避俗就雅,是中国艺术特色。
京华美专可谓是历经坎坷,几易其主。作为私立的艺术院校,他一直延续着校董制度,校董有着发言权和任免权,又因为是社会上德高望重之人,可以吸引更多资金和师资。做过京华美专校长其实也不止邱石冥所提到的五人。首先是姚茫父担任校长的时间大约是1924年秋天建校到1926年中风后不能承担校务工作,后由邱石敏代理校长。第二任校长为徐宝衡。这时学校的管理制度也逐渐改变为真正的校董制,周震麟于1928年11月20日成立新董事会并担任董事长,徐宝璜就是通过校董会推选出来的首位校长。其在任时间为1929年3月23日到1930年2月,后于同年6月1日因风寒去世。第三任校长为储小石,他曾是京华美专发起人之一。他在任时间也不长,只从1930年的2月任职到了秋天。第四任尹述贤在1930年秋天继任了校长一职。但是好景不长,副院长王悦之趁尹述贤南京出差之际,改京华美专为北平美术学院,消减董事会作用,并自任校长。不过王悦之的校长名义并没有得到后继者的承认,后被驱逐单独成校。1931年9月尹述贤又重新执掌了京华美专。尹述贤大约在1936年2月开学前辞职,顺利将校务交接给董事长何竞武、代理校长邱石冥。执掌京华美专最久的当属邱石冥,从1936年开始共13年之久,也使京华美专得以平稳发展。
京华美专的校名也更迭了四次。1924年初创之时校名最初为“京华美术专门学校”。1931年1月王悦之第一次将校名改为“北平美术学院”。第二次是1933年10月因与本市各美术学院多有混淆之处,改为“京华美术学院”。第三次是教育部下令要求更名,更名原因为学校未经立案。推测建校之初立案所在地为北洋政府管辖范围,随着政府更迭,制度变革,北伐战争后北京已由南京国民政府接管,查无京华美专的档案。这次不得已更名为“京华艺术科高级职业学校”。京华美专最后一次更改校名在1943年,因学校为适应社会需要改名为“京华美术专科学校”。
据统计迁更校址也不仅仅是八次。京华美专初建时校址是在手帕胡同。1925年9月由于扩招搬迁至锦什坊街麻线胡同。1926年11月为扩充校舍,又迁移华嘉寺大喜胡同。这时候的校址计分两院,屋宇精致、备极清洁。1928年3月扩大校舍又迁至东拴马椿西式大楼。时隔八个月校址又搬到了中南海怀仁堂西侧。1931年因为王悦之任职期间,造成学校矛盾激化,长期处于停课状态,7月北平市政府决定将中海校址收归国有。王悦之只得另租朝阳大街八十七号楼房作为新校址,另起炉灶,重新建校,并沿用“北平美术学院校名”。1931年原京华美专的校址又迁到西城太平湖月台大门袁家花园。1933年7月又因院址偏僻,改迁丰盛胡同二十号新址。不到一年时间,1934年3月迁到有百间校舍的西四北南魏儿胡同东口三号。1935年11月再次迁址到和平门外后孙公园五号。大约1940年前后校址迁移到宣外下斜街八十号。1948年4月,校址最后迁到盆儿胡同的嵩云别墅。
五任校长、四更校名、九迁校址,经历了二十五载的私立京华美专,在风云变化的民国时期,可谓是历经风霜的老者,见证了民国兴衰。
二、美专授课
齐白石是否从京华美专建立之初就在这里授课,一直到1937年抗日战争前夕呢?是谁请齐白石来校执教的呢?又是否像校长林风眠“三顾茅庐”请他到国立艺专教课那样,请去了京华美专呢?拨开层层迷雾,慢慢解开历史的真相,也确实是件复杂的事情。
1940年6月30日第6版《京华美术学院第十六届成绩展特刊》中之《如此京华》中有这样的描述:“当初创办成立时,只有学生九人……校长训话,解释‘安雅玄易’四字的校训,完毕时,齐老先生训话,只说了一句:‘好,就是姚校长所说这样,大家努力去做。’”这说明建院之初齐白石就积极支持,参与创办仪式。是不是建院之初的校长姚茫父邀约齐白石来授课呢?
图1-1齐白石 秋馆论诗图 册页 纸本墨笔 26cm x 38cm 1917年
图1-2 姚华 秋馆论诗图 册页 纸本设色 26cm x 38cm 1917年
图 2 齐白石 山水图 镜心 纸本墨笔 40.5?cm×40.5cm 北京画院藏
其实齐白石早年决定在北京立足时,和姚茫父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的。写于1940年的《白石自状略》中称,1917年为了避乡乱到北京,“白石借法源寺居之。卖画及篆刻为业。识陈师曾、姚茫父、陈半丁、罗瘿公兄弟、汪蔼士、萧龙友。”从此齐白石开始了与姚茫父的诗歌唱和。1917年齐白石曾与陈师曾、姚华一同画《秋馆论诗图》(图1)赠送与他同住法源寺的同门好友杨潜庵。同年齐白石画纸本墨笔的《山水图》(图2),而上题款道:“余此次来京,独与姚君不长相见,如再来,当早亲之。秋江可代白。白石又及。”可见早年齐白石愿与姚茫父交好的想法。齐、姚二人早年还有书信往来。北京画院藏有两封姚茫父写给齐白石的信。一封为齐白石定居法源寺时,姚茫父得齐白石所刻印章后写的感谢信,时间应为1917年或1919年。信中道:
昨日归晚,已见刻印,至为古雅,感荷之至。润金仍奉上四元,祈察纳。客中略助茶点,不足数也。万无客气。余不一一。(图3)
图3 姚茫父 信札 托片纸本 26?cm×15.7cm 北京画院藏
图4 姚茫父 信札 托片纸本 26?cm×16cm 北京画院藏
另一封信札则写了姚茫父为了表达对齐白石的感谢之意,画一幅枯木禅相赠。(图4)1920年10月22日,梅兰芳30岁生日时,邀请了京华的耆老名宿齐聚缀玉轩。由凌文渊、姚茫父、陈师曾、王梦白、齐白石合作了一幅《花卉虫鸟》(图5)为梅兰芳祝寿。此作品现在还藏在梅兰芳纪念馆。画上罗瘿公题跋:
图 5 陈师曾、凌植支、姚华、王云、齐白石合作 花卉虫鸟立轴?纸本设色?135?cm×46.5?cm?1920年 梅兰芳纪念馆藏
植支枇杷,茫父蔷薇樱桃,梦白画眉,师曾竹石,白石补蜂,瘿公题识。时庚申九月廿四日婉华生日也。
1921年的《白石杂作》中写道,农历六月“初九日,为姚茫父画扇卅二柄。未有不成画者。此余平生作画之髙兴第一回也”,表达了为姚茫父作扇32柄心情之好。同月的农历二十四日,齐白石又记道:
今日为荷花生日。余画荷花大小三十余帋。画皆未丑。有最佳者惟(唯)枯荷。又有四幅。一当面笑人。一背面笑人。一倒也笑人。一暗里笑人。师曾携去四幅。枯荷暗里笑人在内。有小横册页最佳。人不能知。师曾求去矣。是日植之出帋一条。属能画者各画几笔荷花以作纪念。姚芒父题诗。余次其韵:“衰颓何苦到天涯。十过芦沟两鬓华。画里万荷应笑我。五年不看故园花。”
1923年6月3日陈师曾赴南京奔丧前,还约了齐白石、姚茫父、杨潜庵、姚石遗、凌文渊、黎锦熙到安儿胡同周大烈家吃饭。1924年姚茫父与齐白石、凌直支、陈半丁、王梦白、凌池宴等人组成了“北京画界同志会”。5月3日在贵州会馆进行“北京画界欢迎日宾展览”,展览期间齐白石与姚茫父还一并陪同泰戈尔一起参观展览。《白石诗草》记录了1925年冬天友人请齐白石题姚茫父的书联,体现了齐白石对姚茫父书法的认可:
乙丑冬十一月,友人持此联求题记。忽来客见之曰:“姚华有一印云。画又次之。其意字在次之。诗文为最上。”余以为诗次之。文又次之。字无流俗态。当居其首也。余曰:“善哉。君代余跋矣。”余书之。
但是查齐白石的日记,只字未提姚茫父在1924年介绍自己到京华美专任教的事情。有学者曾猜测齐、姚关系交恶始于1922年。齐白石在其画的一幅《牵牛花》上题道:
京华伶界梅兰芳尝种牵牛花万种,其花大者过于碗,曾求余写真藏之。姚华见之以为怪,诽之。兰芳出活本与观,花大过于画本,姚华大惭。以为少所怪也。白石。
但是我认为并不能说这就是齐姚矛盾的主要证据。1924年京华美专初创之时,肯定需要齐白石这样 “海国都知老画家” 的人物坐镇。不论齐、姚在1924年关系如何,京华美专成立大会上齐白石的发言是给足了面子,肯定了姚氏校长的地位。
不过有趣的是,齐白石曾多次提到自己“不好为人师。”在1926年9月29日至10月3日的《顺天时报》(第8073号至第8077号)上,齐白石曾连续5天在报刊头版以极其醒目的大字刊载《齐白石不好为人师》的声明,其上云:“有某校称白石为教授者,白石大不乐,人各有性情也。”而到了1927年,林风眠还曾委托与齐白石同为湘潭老乡,并任国立艺专总务的王代之邀请齐白石到国立艺专授课,齐白石也婉言拒绝了。1927年7月5日《顺天时报》(第8336号)登载齐白石写的《与王代之书》,文中提到齐白石不光婉拒了国立艺专的邀请,之前也没有答应时任京华美专代理校长邱石冥的邀请。录文如下:
惟(唯)老夫年逾六十,精力衰退,教授之事,终不敢任。兼以生性疏放,可自适其适,而不可责以职守。吾辈相交,当以神契,求相补益。足下爱我,当爱之以德,更当谅我所不欲为,而不加以督责,令就功役也。韩退之有云:“人各有能有不能,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抑而行之,必发狂疾。”鄙人之于教授,正退之所谓不能者也。足下必欲抑使行之,则狂疾发,足下其忍坐视而不顾耶?去年京华美术专门学校,曾迭次来请,彼时曾登报声明,不好为人师。邱生尝及门,终未允诺。三十年前余年未及四十,衣食犹患不给,僦居萧寺,诗酒自娱。蔡公松坡,怜其艰苦,属为某校教授,犹未应也。生性使然,欲变不可。事实具(俱)在,非敢鸣高。今也须发尽白,齿牙摇落,淡饭粗茶,差可自给。行将跌岩风光,漫游岁月,以游戏于人间,不为冯妇之攮臂下车,而取众人之笑也。
而在1928年《北晚副刊?霞光画报》发表了《名画家齐白石先生手札(王君赠刊)》,登载了齐白石给京华美专创办人高希舜和王君异的信,说明了不愿意任教的原委:
爱林、君异二贤弟鉴:
昨日所言介绍为举任一事,承二弟雅意,殷殷如面,却未免唐突,今特函告举任事请作罢论,不胜心感之,至余卖画事可长久,溪藤四尺能得番佛十尊,一日可画二三幅。一月之中只要卖出二三幅,一月之柴米费敷矣,快活自谓陆地神仙,何苦欲作师范中之是非人也?说长论短,余亦不能缝纫人口。然不当举任,即余技艺属短,谁敢向老翁面道耳?愿吾二弟爱我,三缄其口是幸!
可见齐白石自谓生性放达,不愿做教授招惹是非。自己卖画收入也够生活费用,不需要另外的工资收入,完全是其真性情的表现。可见在1928年前齐白石“不好为人师”,并未到京华美专授课。但是后来又为何进入京华美专教课的呢?是何时开始教课的呢?
《华北日报》1929年7月20日第5版《今日中山公园京华美专图画展览大会》中列出了当时京华美专的教职员名单,其中提到当时该校董事包括沈尹默、邵次公、姚茫父、齐白石、凌直支;国画系教授有吴镜汀、赵梦朱、于非闇、何秋江、汪慎生、王雪涛、高博陵、王君异、邱石冥,西画系教授有文龙章、王石之、赵人麐、钱铸九、叶影庐、谌亚逵。说明1929年齐白石已任京华美专董事一职。《大公报》上还写明了此次展览作为校董事的齐白石参展作品为《三余图》。而同年9月京华美专开学时,齐白石已开始教授中国画。《天津益世报》1929年9月5日刊载了一篇《京华美专昨开学》:
中海京华美术专门学校,页(业)于昨日上午九时举行开学式,教职员钱铸九、吴镜汀、叶影芦、谌亚达、王石之、王君异、于非闇等,均各有恳切诙谐之演说、摄影、尽欢而散,……中画系教授,除旧有齐白石外,拟再聘花鸟教授一位,西画系则已聘定钱铸九担任云。”
《白石老人自传》中齐白石称:
我的学生邱石冥,任京华美术专门学校校长,请我去兼课,我已兼任了不少日子。
可以见得齐白石在代理校长邱石冥的盛情邀请下才到了京华美专进行兼职,时间应该是在1929年3月前。3月后徐宝衡则任校长一职了。
中国国家图书馆1929年1月改订的京华美专所著《京华美术专门学校要览》收录了校董一览表、组织大纲、学则概要、各系课程标准、学生报名单、入学愿书、保证书。其中董事长为周震麟,董事为姚茫父、李宗侗、沈尹默、徐宝衡、张继、彭养光、沈兼士、刘人瑞、萧瑜,校董为张定璜、易培基、黄怀英、周肇祥、凌文渊、邵瑞彭、黎锦熙、武邵程、严智怡、马邻翼、傅岳芬。唯独不见齐白石作为校董的名字。更确定了齐白石应该在1929年2月、3月间才进入京华美专的假设。
图6 1936年位于后孙公园的京华美专
自此以后,齐白石就有了第二重身份——京华美专教授。(图6)20世纪30年代,齐白石在京华美专教过的两位比较出色的学生。一位是李霞生,1931年考入京华美专插班,师从齐白石、于非闇、邱石冥学习中国画,毕业后还曾与张恨水、张丕振创办过私立北华美专。另外一位是王文农,1935—1937年他在京华美专中国画系学习。其间他在北平拜齐白石为师,还留下了当年与齐白石的合影。但是教课确实引来齐白石所说的“不必要非议”:“该校校董,人称‘周斯文’者指其表示不守古法,属‘野狐参禅’”这里说的“周斯文”其实就是指的1929年京华美专任职校董的周肇祥。齐白石和周肇祥的关系一直并不是很好。《白石老人自传》中齐白石还说自己去兼课时:
曾向石冥推荐瑞光去任教,石冥深知瑞光的人品和他的画格,表示十分欢迎。京华美专原是一所私立学校,权力操在校董会手里,有一个姓周的校董,是一个官僚不知跟瑞光为了什么原因,竭力的反对,石冥不能做主,只能作罢。为了这件事,我心里很不高兴,本想我也辞职不干,石冥苦苦挽留,不便扫他的面子,就仍勉强的(地)兼课下去。
邱石冥此时还比较年轻只是代理校长,但齐白石并没有因一己之私就愤然辞职,可见其通达明事理,也是对学生邱石冥的一种爱护。而往往面对这种非议之时,齐白石就画《人骂我 我也骂人》一类作品表达自己直面人与事的一种人生态度。
图7 齐白石题1936年《京华美术学院年刊》封面
《北洋画报》1934年3月29日刊登了以北平美术学院中画系教授身份齐白石的《石榴》,这幅作品原是送给王君异的画作。1936年《京华美术学院年刊》由当年毕业生编辑刊印。其上刊载有校创始人姚茫父,现任董事、各科教师的名字及照片,也没有齐白石。但年刊封面却是齐白石行书题字:“京华美术学院年刊 丙子四月 白石齐璜书。”(图7)查《齐白石年谱》就可知道1936年4月齐白石离开北平,受王瓒绪将军的邀请带着胡宝珠入蜀,在成都的时候齐白石还受到在京华美专教过学生的热情招待,这些都记录在《蜀游杂记》中。同年9月齐白石才返回北平。很可能齐白石1936年因要去四川,所以从4月开始就不在京华美专教课,但他也留下墨宝以示对学校毕业生的支持。因而《京华美术学院年刊》的教师名单中未录入齐氏。
1937年因卢沟桥事变,齐白石闭门谢客,不再参与任何教学事务。但是很快在第二年他就参与了京华美专的各种展览。1938年5月13日《晨报》报道:“国画名家联合画展。京华美术学院齐白石、黄宾虹、周养庵、吴镜汀、张大千、杨栗沧、汪慎生、蒋兆和、吴光宇、周怀民、赵梦朱、邱石冥等十余人作品。”1940年6月28日《立言画刊》报道在中山公园董事会举行的第十六次“京华美术学院成绩展览”就有齐白石、周肇祥、萧谦中、黄宾虹、罗复堪、吴镜汀、汪慎生、颜伯龙、王雪涛、刘凌沧、吴光宇、周怀民、邱石冥精品合作画入选。1941年《立言画刊》又报道了第十七次“京华美术学院成绩展览”的规模,参加者有京华美专教授,虽没有具体名字,但是作为教授的齐白石理应有作品入选。1942年6月17日《立言画刊》刊登了第十八次“京华美术学院成绩展览”中该校教授齐白石、周肇祥、萧谦中、黄宾虹、罗复堪、吴镜汀、邱石冥有精品力作参加。
查看《立言画刊》中,京华美专的教授很多都在里面刊登作品和文章。此刊由金达志主编,为抗日战争时期(1938—1945年)北京发行的杂志。1938年10月在北京创刊,1945年8月停刊,每周六出版,16开本,32页,约10万字。生存了近8年,共出版了356期。刊物以介绍戏剧为主,兼有民俗风物研究及长篇小说连载等内容,是一种综合性的文艺刊物。刊物还为邱石冥开辟专栏“寂园剩稿”,并多次刊登《白石老人诗文抄》。该刊的刊名均为当时的名家所题。齐白石就在第二十二封面(1939年2月25日)题字,同期封面绘画是同为京华美专教授的王雪涛、吴镜汀、汪慎生、邱石冥、周怀民合作画《双兔图》。1941年第151期还登有邱石冥画柏,齐白石补梅,萧谦中补朱竹,汪慎生补鸟,四人合作的花卉一幅。
图8-1 北京京华美术学院给齐白石聘书 封面 29.5 cm×14.5?cm 1942年
图8-2 北京京华美术学院给齐白石聘书 内19.5 cm×45.5? 1942年
无独有偶,北京画院还藏有齐白石的遗物一件,为时任北京京华美术学院校长的邱石冥在1942年给齐白石作为名誉教授的聘书。(图8)此后数年则再无齐白石与京华美专过往的其他记录。
附录:齐白石与京华美专过往年表
齐白石与京华美专过往年表
三、师徒之间
在齐白石任教京华美专的十几年中,邱石冥任校长时间最久。这和齐白石与邱石冥之间的师徒关系有着密切的关系。1927年邱石冥拜齐白石为师。关于齐氏弟子《立言画刊》进行了分类:
第一类为入室弟子,始终守齐,或与七十二贤人相似,李苦禅等便是。第二类乃拜门弟子,一些成名或未成名的画家,虽非法齐,而慕齐之名,邱石冥、王雪涛便是。第三类为艺术学院的学生。
邱石冥自称为拜门弟子后就极力想让老师到京华美专任职,二人时常切磋琢磨艺术,师友之谊长达二十年之久。邱石冥的常用印章“邱稚之印”(图9)“邱”(图10)“石冥”(图11)“我之自然”“寂园”皆为齐白石所刻。
图9 齐白石 “邱稚之印”印章
图10 齐白石 “邱”印
图11 齐白石 “石冥”印
1929年8月22日邱石冥的绘画展览在天津大华饭店开幕。姚茫父以残臂为《北洋画报》题字“邱石冥展览特刊”,齐白石也为邱石冥所画《百花图长卷》题字:“石阡画笔一传神,写出幽花色色新。年少多能心似铁,芒鞋不出旧京门。天工造化夺能真,展卷犹疑香有魂。风露雨阴施不到,百花未受一丝恩。”是对邱石冥艺术成就的肯定与褒奖。
图12 邱石冥、齐白石 月季蝴蝶 46.8cm×62.2 cm 邱石冥后人藏 收录于《邱石冥书画集》
进入京华美专任教后,齐、邱师生之间经常合作,一同创作了《窃粮》《横行》《秋菊》《葵花》《蜀葵》,都具有讽刺日本侵华战争之意。画于1943年的《葵花》现存内蒙古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由邱石冥画葵花,齐白石补蜻蜓,于近处增添两叶,并题诗:“着苗布叶高成丈,满院东风别有春。暑气渐消寒气作,看君惆怅对黄昏。”另有一幅《月季蝴蝶》(图12)画于同一年,藏于邱家后人。由邱石冥墨笔画月季,齐白石补蝶,齐白石题曰:“石冥弟画花甚工,予补以蝶。白石。”创作于1945年8月15日的《蜀葵图》(贵州省档案馆收藏)由邱石冥画蜀葵,上题:“本未固而凌云,慨低之已晚。”下为齐白石题词:“蜀葵兮,蜀葵兮,朝向东夕向西,直到黄昏犹惆怅兮。石冥弟大写意,下笔甚工。”(图13) 邱石冥极力推崇齐白石的笔墨之趣,他认为“白石运笔重而不浊,轻而不浮,力聚笔尖,力透纸背”。他的绘画中很多都能看出白石墨韵来。
图13 邱石冥 蜀葵图 齐白石题字 161.7cm×51.9 cm贵州省档案馆藏 1945年
图14 齐白石写邱石冥的《寂园》 1936年 贵州省博物馆藏
齐白石对邱石冥多有提携,他曾篆书“漏穿造化秘,夺取鬼神工”赠予邱石冥,以鼓励其在艺术的道路上勇于进取。1936年他又题写邱石冥的号“寂园”以赠之。(图14)《立言画刊》第 82 期邱石冥以《何为寂园》为文道出了“寂园”的意义:
或问寂园何以名之也,曰:园中惟主人,言无听也,唱无和也,是以名之也。或曰:是园也,处世俗尘埃之中,不离混浊环境之外,日出入乎园者,摩肩接踵,又安见其寂也。曰:无眼耳鼻舌也,无眼耳鼻舌,则无所瞻询,不为利诱,不为威胁,而自有我在,盖别有天地,园以主人而寂,非主人为园所寂也。或曰:眼耳鼻舌,惟善用之,乃能不寂。设有她焉,能听其言,而和其唱,岂仍寂乎哉?曰:是则无彼与我,人我合一,非寂而何,是又一说耳。噫,此园之所以名寂,而艺术之所以为贵也,艺术者,目无天下,而化天下之人与我合一者也,其然,岂其然乎。
似与白石老人常说的“夫画道者,本寂寞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幅横批也一直悬挂在邱石冥画室中。
图15 齐白石至邱石冥信札 本幅26.5 cm×17.5cm;题跋26.5 cm×17cm 匡时2013年春拍
2013年的匡时拍卖有齐白石写给邱石冥的信札一封(图15)。此信说齐白石让邱石冥代往邮局取画,忘记归还一方“齐白石”三字的木印,下次再到借山馆时带来就可以,不必专门送回。能带自己的印章取画,可见齐白石对这个学生的信任程度之高。信后有邱石冥在1956年的补记:“白师此札至今已卅八年矣。时余正壮年弟子服其劳之事,仍杘经常今。师已归道山而手泽犹存弥足珍也。”体现了师徒之间的一份历久弥坚的情谊。1943年齐白石作《遇丘生石冥画会》(图16)讲到:
画家不要以能诵古人姓名多为学识,不要以善道今人短处多为己长。总而言之,要我行我道,下笔要我有我法,虽不得人欢誉,亦可得人诽谤,自不凡庸。借山之门客邱生之为人与画,皆合予论。因书与之。
图16 齐白石 遇丘生石冥画会 纸本墨笔 22.5 cm×34.5cm 1943年
可见齐白石对邱氏为人为画的赏识。北京画院收藏的齐白石遗物中有一件邱石冥所画的《蘑菇》(图17)。仅仅为草草几笔抹出的两个蘑菇,齐白石却一直珍藏着,他还把姚茫父早年赠给邱石冥的诗作题写于《蘑菇图》上:
徐杨陈死成荒落,旷代乡邦几画才。喜见石阡邱孺子,好从黑土起憎台。
图17 邱石冥 蘑菇 托片 纸本 设色 33cm×11cm 北京画院藏
想来齐白石与姚茫父一样,他们以师者的眼睛看到这一个年少的“乡邦画才”不凡的艺术成长之路,也和自己成长有着共通的感受。
齐白石自1924年秋参加京华美专成立大会,1929年作为校董正式任教于中画系,虽“三进三出”京华美专,但他早年并“不好为人师”。他之所以接受京华美专的聘任,一是基于中国国情和京华美专学校的情况,另一方面重要原因就是京华美专的掌权者聘请其的态度。白石老人天性豁达,知人善任,明智守礼,又有自己鲜明的立场。他虽早年曾说“何苦欲作师范中之是非人”,但依然在“故乡无此好天恩”的京华,倾注了自己的师者之心,秉持着“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职责,也体现了齐白石一贯“真”的性格本色。也可谓是京华过往云烟过,师者之心传千古。
(本文作者为北京画院理论研究部副研究员,标题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