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樾全集》,[清]俞樾著,汪少华、王华宝主编,凤凰出版社,4000元
《俞樾全集》理董蒇事,主事者汪君少华、王君华宝问序于余。然余固业辞章者,于考据、义理浅尝而已,且于兹役略无寸功,何足以序大儒巨著耶?况曲园名山之业,汪、王二君《前言》已论之详且核矣,何容不才置喙?岂二君盛意,欲微名附骥以传耶?辞不获已,惟勉力画蛇涂鸦以报之。而佛头着秽,则深恐有损于鸿编也。
顾余目虽不足以窥曲园之大,而学亦未尝不受曲园之赐。检点平生,傥亦有可言者乎?曲园大名,余盖自幼而闻之矣。家大人尝读《春在堂全书》,且读且摘;暇则与翔谈曲园遗事,诸如以“花落春仍在”之句获曾涤生赏拔也,出制艺截搭题而不幸革职也,《群经平议》《诸子平议》成时其年尚不足五十也,其弟子章太炎之毅然“谢本师”也,临终作谶之预言未来二百年也,若此皆娓娓津津,无不一一述之。余入耳铭心,至今犹不能忘也。
惜余其时童稚,不能读曲园一字。迨年十九,浩劫骤临,楹书煨烬。而坑灰未冷,竟萌稽古之愿。欲学歌吟,而无书可览。幸家君笔记一册犹存,中录俞诗有数十首之多,遂讽之不已,觉大有裨于言志缘情也。曲园虽不以诗名,而其作达而能工,淡而有味。家君赏之,翔亦赏之也。
继思进而读其著述。时初中同学蓝君家有古书数十册,为其尊人所遗,未遭劫火,知余好古,慨允借读。中有《诸子平议》一册,余喜而假归,揣摩摸索,于其法恍若有悟,觉其得力处在校勘焉。
后入上庠为研究生,从隽因程师治《诗经》,又获读曲园《群经平议》及《古书疑义举例》二著,所得益多。尝作《〈诗经〉新解》一文,其中《“雀角”与“鼠牙”》一篇,引及曲园之说,兼及其曾孙平伯先生之见。虽卒未从其说,而实大有裨于研摩焉。
又尝阅《后汉书·范滂传》,见滂之言曰:“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其语自章怀至王益吾皆无注,不明其究何意也,今人白话本所译亦皆不知所云。后忆曲园《疑义举例》有“蒙上而省”条,不觉顿悟:若解作“善善同其善清,恶恶同其恶污”,则涣然怡然矣。曲园此书真读古书之南车哉!
又尝探文文山《正气歌》所本,以为有取于石徂徕《击蛇笏铭》之序,欣欣然自以为独得。久而读钱槐聚《容安馆札记》,始知曲园《茶香室丛钞》中早已发之。所见能暗合大儒,诚足自喜;然竟不知为前人道过,又转而自愧矣。《丛钞》之书前亦览及,乃未眸而见之,读书灭裂如此,遗珠必夥,固当取而重温也。
以上为与曲园著述结缘之大较,余读书但观大略之病亦于焉可见。故曲园为学之醇疵得失,余言不足为凭,惟《全集》理董诸君始能备悉之耳。
汪、王二君皆精于训诂,并世齐名,允为“二妙”。汪君所作《〈考工记〉名物汇证》、所点校《周礼正义》,均蜚声学界;王君著有《古文献问学丛稿》《段玉裁年谱长编》《〈史记〉金陵书局本与点校本校勘研究》等,亦为力作。今二君又抟心壹志,妙选同人,穷八年之功,纂成《俞樾全集》,都九百五十余万字,其勤可佩,其精可知,真曲园老人之功臣也。
今年为曲园诞辰二百周年,老人在天之灵苟知其遗著精校精印版行,吾知一代传人必当凌云一笑也。
辛丑仲冬十四日龙游末学刘永翔敬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