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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学书法,温故知新

书法是我中华文化之精气神的一种独特的表相——“相”与“象”并不相同,二者若比较而言,则“象”还有迹可寻,“相”却是“羚羊挂角”的无可捉摸之“灵境”一层意义了。

书法是我中华文化之精气神的一种独特的表相——“相”与“象”并不相同,二者若比较而言,则“象”还有迹可寻,“相”却是“羚羊挂角”的无可捉摸之“灵境”一层意义了。用语言文字来讲这种道理,本是十二分困难的,何况讲得再好也还是“纸上谈兵”的“本领”,接受领会者能在这儿获得实益与否?好比你看了一本讲如何“拉胡琴”“弹琵琶”的“入门”书,就能“演奏”得好?这会是可信之理吗?

然而,讲讲毕竟比不讲要有些用处——至少是“应该”如此。中华书法,只就隶楷一体而言,自汉至晋,从南北朝到隋唐之际,已然发展到了精醇美好的顶巅,无论手迹或是石刻,都令人爱不释手,也百习不肖,很难企及那种高度。但时至今世(近代当代),所显示的“书法”面貌精神已大不相侔了。其间差距实在远甚,远甚。是进步(所谓“时代创新”)?是退化?论者看法针锋相对。从我个人的感受来说,窃以为“进展”是在高峰基础上“更上层楼”,而绝不可以变为连基础也还不大明白,甚至有意抛弃基础,追求一些“光怪陆离”的笔墨游戏,以为这就是“时代”的“新”,云云。

汉字是中华民族独特的智慧创造,其美无比,天上人间独一无二。汉字书写也成了专门的高超艺术,已传承了几千年之久,这门艺术不容荒废衰落。书学书法,温故知新——“故”且不明,“新”从何来?不会“从天上掉下”或“异域移来”。真的“新”是伟大母体的亲生儿女,而不是离奇古怪的毫无文化内涵的“假热闹儿”。

窃以为,几千年大师们创造积累的书法原理法则,必不可弃,必当讲求——然后再谈创新,庶几有真“新”可言。我深深祝祷中华人都热爱汉字,珍惜书法艺术,不要破坏她的美,也不要“戏弄”糟蹋她。

我对“书学”下功夫比对“红学”多得多。开始于日寇侵华后,母校燕京大学被他们封闭解散,为了不受敌伪教育的“招编”,我隐于暗室躲避伪组织“新民会”的搜寻。当时精神痛苦已甚,无以为“生”,就以书法为一种寄托之道——这在不明当日具体情况的评论者听来,定会讥嘲责备……若如此,我亦承当不辩,知愧而已。《书法艺术答问》之草草写成,则又是唐山大地震波及京城,在“避震棚”里的“遣闷”方式——可见我这书学,实际也是“忧患之作”“发愤著书”的意念。

今将《书法艺术答问》作为上编,新写的作为中编。还选入了前些年写的长、短论文,有的通俗,有的学术性略强些,均包含一些以前未及的新意——如讲唐太宗的“躏跞”说,就十分重要。

这些聚在一起,代表了我自少年时研习书法的经验见解——成为一种“路数”或“系统”。其主旨是讲书法要先懂中华文化,晓悟汉字、毛笔两大特异文化创造所组构成的中国书法的规律和审美要求。而这是书法书学的基本课与“功底”,只能在这一重要“基”“底”上逐渐寻创今后的进展——即求“新”。

中国民间流传的最通俗的一副对联是“谢草郑兰燕桂树,唐诗晋字汉文章”,此文囊括了中华文化的六特亮点,其中一个就是“晋字”。这是历代公认的“关键词”,代表着中国书法的高峰造诣。所以“晋字”是书法学的真正命脉。追寻和认识这个命脉,才是这本拙著所想望的目标。切望读者了解这一要点。对此有所启辅佐助,是为一点微忱祈祷——若能如此,其他细节就都可以迎刃而解,无须絮絮繁言了。

平生最钦服中华文化上的“三圣”:书圣右军、诗圣老杜、情圣(稗圣)雪芹。另一“文圣”则是彦和(刘勰)。对此四家,都用过一番心力,想留一点痕迹,以慰一己之情怀,以助学子之研索。我遇上的各种灾难和苦味,“结晶”成为这样的文化论述,功过得失,必然兼而有之。自家的感慨,原不足为人道,聊于此间逗漏端倪,或亦无大妨乎?是以略述所知,供爱好中华书法者参考。

诗曰:

此日清和砚有芬,明窗想像绛轩芸。

中华书道今何在,诗圣长吟王右军。

本文为《永字八法:书法艺术讲义》的自序部分。

《永字八法:书法艺术讲义》(增订版),周汝昌/著 周伦玲/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2021年11月版

《永字八法:书法艺术讲义》(增订版),周汝昌/著 周伦玲/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2021年1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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