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潜水的乌贼的“神话树”

一、神话树

评价网络文学作家作品，一定要将其放在世界大众文艺源流谱系中研判，才可能洞见其价值。网络文学有一个宏阔的背景天幕，天空下面是茂密的神话树，爱潜水的乌贼就是一个繁育了自己的神话树的作家。

若问过去一百多年，人类社会发生了什么？人们可能会列数许多重大的历史性事件，但人们可能意识不到，有一件显得不声不响的文化事件，已经影响了人类文明建构，并将更大程度地影响人类文明进程，这就是世界文学艺术重回神话叙事传统，并从中诞生了“人类神话”。特别是好莱坞电影、美剧、电子游戏、日剧、动漫、韩剧，以世界各地的古代神话为养料，接续了人类的神话叙事的传统，世界大众文艺已经形成了神话叙事潮流，新老神灵全面降临。这些通行着超自然力量的神话叙事深合人类需要，既显示了神话叙事传统的力量，也显示了人类的一种精神渴望。

而中国网络文学后来居上，狂飙突进地大规模地创造新的神话，不断开拓神话创作的疆域，各种新颖独特的神话叙事作品，超过了人类有史以来神话作品总数。

网络文学主要形态是玄幻、奇幻、修真、仙侠、都市异能、穿越、架空、重生等类小说，深受全球读者追捧的神作大多数是其中的神话叙事作品。我们如何看待这种文学现象？若明了网络文学是世界大众文艺再造神话潮流的一部分，其天马行空，众神云集这个基本面，就是值得珍惜的优点，而不是需要调整改变的缺点。也因此，我们应该知道，只有神话学这把钥匙才能真正打开网络文学-大众文艺之门。

人类文明自开始阶段就有一个显著的倾向，那就是对于人类生存、发展、繁衍非常重要的事物，人类就会把它神圣化，增加其魅惑力和神奇性，把它与绝对力量、绝对意志相融合，这就要借助于神话叙事。如把灵魂、生命、 国家，把人类的战斗、恋爱、繁殖行为，都神圣化，就繁衍出祖灵神话、创世神话、英雄神话，爱情神话以及国家神话，让人们崇信之，爱恋之，建立牢固的情感联系，让人类个体与自然、与社会组织产生密切的关系。

神话是拥有超自然力的神灵的故事，是描述神灵角色追求愿望达成的行动过程与结果的叙事作品，这就是说，并不是远古神话或原始神话才叫神话，现代人创造的神灵的故事也是神话，盘古开天地是创世神话，网络小说主角成神之后创造自己的世界也是创世神话。大多数古代神话都在现代社会继续再造重生，同样地，一个网络作家开创了一个新的神话元素，也会被同时代或今后的创作者再造重生。

爱潜水的乌贼是一位把世界各大神话体系的大树，都爬了一遍，并移植培育了自己的神话树的重要作家，并且影响了许多作家的创作，成为“人类神话”森林的园丁。他的《灭运图录》《一世之尊》《武道宗师》重置了华夏神话特别是道家神话，通过主要人物的修炼、自我完善的历程，表达“去假存真，照见本性”的身心修炼理念、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在《西游记》《封神榜》的神话叙事基础上，整理了中国神话人物谱系，为著名的神话人物铺陈了独特的故事。

他的《长夜余火》创设了神明系列“十三执岁”（执岁，执掌岁月，分别管理不同的月份），如菩提掌管着一月，是万物的起始，是意识的萌芽和化身，是现世如来,是万物意识之始。 拂晓掌管着二月，是照入梦境的那道光。庄生掌管着闰月，或者说整年，整个岁月，僧侣们称祂为“世自在如来”，并认为整个世界都是祂做梦梦到的。这就是对道家、佛家神话叙事原型的变形再造，另成洞天。

爱潜水的乌贼的《奥术神座》《诡秘之主》《长夜余火》对网络文学界影响十分显著，它们借鉴了世界诸多神话谱系、欧洲奇幻文艺、神秘主义文学、克苏鲁神话世界元素，构造故事情境，创设新颖的角色和职业体系，其怪物创造工作则借鉴了SCP（“特殊收容措施”，控制Secure，收容Contain，保护Protect， 相关的怪物想象是世界各地的网友的集体创造）的艺术形式，主要人物的工作就是凭借自己的特殊超能力，控制收容各种怪物，以保护人类社会。  

爱潜水的乌贼在自己的故事中，逐次展开了数十种超能力职业角色体系、技能等级、升级途径，新型的神话故事情节发展方式，新的体验心境营造方式，这些独特创造被同辈作家不断借鉴，繁衍出各种自成体系的神话故事。这在网络文学中也不少见，就如同一个生命力旺盛的种子播落在森林中，慢慢就长出一棵树，然后就繁衍出一片新的森林。

所以，真正创造出新型神话叙事艺术的，不是哪一个孤立的天才，也不是某一个时代因素，而是神话叙事传统与现代意识、现代传播载体交汇融合，所整合形成的世界大众文艺——网络文学整体生态，是一大群创作者在全世界的神话-文学艺术的森林中，互相启发、互相促进，并发挥出各自的独创性，共同创造了庞大的神灵系统，是许多人一起完善了每一棵神话树。

而最值得我们重视的是，世界大众文艺——中国网络文学中出现了具有新型文明意义的“人类神话”。爱潜水的乌贼也正是出色的“人类神话”创造者，他的作品体现了“人类神话”基本特质。

爱潜水的乌贼在2020青年联议会上演讲

二、凡人神，人类自立为神

“人类神话”叙事以带有超凡情境的故事，作用于人类的体验活动，形成一个想象-体验-认知-伦理的精神模式，而独立自主、自强不息的“凡人神”成为现代人类行为的模本。

网络文学神话叙事的主角，通常是普通人类，经过修炼-战斗-自我完善，而成神，成为创造宇宙、造福于人类的“神”，人类不再由古代神话中的“造物主”“救世主”摆布，如《灭运图录》主角石轩和《一世之尊》的主角孟奇，就是这样的“凡人神”，作品在道家佛家相融合的灵魂想象和“轮回”观念中，凝结人的独立平等的主体性建构，以人类自身为信仰，宣示人人皆可经过努力而成长为神，人类可为自己制定秩序的信念，这是对原始神创论的颠覆、解构，这种神灵想象激励人们不断追求精神自由、努力拓展精神世界的宽度。

《长夜余火》借鉴世界科幻、废土小说和电影的想象元素，设定在人类文明毁灭之后，主要人物试图探究旧世界毁灭的原因，试图建立新的人类文明，建立新的理想社会，而不是坐等救世主降临，主角商见曜更是一个奇特的理想主义者，一本正经地努力拯救全人类。

“人类神话”的主要功绩是创造了许多“凡人神”，解放了人的灵魂，对于人类驾驭自身灵魂，安置精神秩序，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网络文学——大众文艺具有回答现代性问题的独特方式，这是网文研究者应该加以重视的。

三、“人类神话”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和文明共同体的表征

“人类神话”创造性融合世界各地的神话、历史文化的创作资源，超越了古代神话的地域文化局限性，各种异教、异质神话传统的融合，拓宽了人类的世界想象，在这个方面，好莱坞电影对非西方神话元素的吸纳，尚不如中国网络文学的拿来主义之视野开阔。

“人类神话”将建构一个包容各种祖灵世界的大世界作为基本操作，如《奥术神座》《诡秘之主》《长夜余火》等等，打通了许多神话谱系中的“世界”，形成兼收并蓄的人类共有的大世界，共有的灵魂故乡，作品演绎了人类各种族神灵和英雄团结战斗的故事。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人类未来在宇宙中能走多远，也看人类是否能够团结合作，我们的灵魂故乡有多大。“人类神话”让我们对人类整体充满信心，支撑着我们把人类基因与人类文明传播到整个宇宙。

同时“人类神话”是多神、多元神话，创造了多元神话对一神教主宰神话的强势地位。我们常说要传承中国传统文化，而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是古代华夏神话，多神多中心的华夏神话树的各种支系，在网络文学的神话再造潮流中，焕发了青春，并且与外来神话基因相嫁接，形成了现代时空的、含有华夏文化意识的多元人类神话。

这种多元和平等观念，帮助“人类神话”创作脱离一神教的精神宰制，这是构建“人类神话”题中应有之义。我们应该认识到，“人类神话”在整体上，应该是去地域中心化的，这是人类团结合作的重要前提，而爱潜水的乌贼的创作于此做出了表率。

克苏鲁神话题材绘画作品

四、“人类神话”帮助我们应对未来科技挑战

“人类神话”对科技发展，对工业社会具有兼容性。

未来人类既面临着整个未知宇宙的挑战，也面临着自己创造的复杂社会结构失序、科技恶魔发威的挑战，必须有更周密均衡灵活、更有创造力的思维方式，更有弹性的灵魂观念，科学技术越发达，人类就越是需要强大的神话思维、灵性思维。

爱潜水的乌贼培育自己的奇幻神话树，借鉴了好莱坞科幻和奇幻电影的经验，努力与人类的科技发展成果相协调，营造科学思维与神话思维走向相互阐释、相互融合的状态，创造出时代性的神奇故事，展现了非凡的创造性和复杂思维的把控能力。

《奥术神座》是他的封神之作，现代人主角夏风脑内带着地球知识的图书馆穿越到了异世界，把现代科学技术与魔法神话元素结合起来，开创了科技+魔法的神话叙事潮流，它把“知识等于力量”这句话“落实”在神话叙事中，以科幻故事架构书写奇幻小说，让读者直观地感受到什么是科学精神。《长夜余火》则是借鉴世界科幻、废土电影的想象元素，在科幻的维度回答人性的课题，探索什么才是真正的人，寻找作为人的真谛，用人性主题兼容科幻与奇幻元素。

“人类神话”以自己的方式，帮助人类在神话思维与科学思维的混搭、抗衡、融合的进程中，重塑精神结构。现代社会科技昌明，而人们依然需要神话并创造神话，说明对于人类来说，塑造兼容科学思维和神话思维的大脑，是非常必要的，这是“科技风”“学院风”奇幻小说发生发展的重要背景。这种价值判断亦对现有文学理论提出了挑战。

五、“人类神话”是一种“修炼文明”

网络文学在修炼——战斗的故事情节中，对人类生命的各种可能性进行了全方位的想象与体验，其中的人类身体各个部位与整体的锤炼，身体与灵魂的各种修炼感受，人类对生命体自主控制的意识，比古代神话要细致入微得多，也更加靠近现代医学知识。这就丰富了人类的生命感受，为人类生命进化的各种可能性，进行了精神准备。这些生命想象-体验知识，会为其他想象-体验知识门类的发展提供资源，共同促成一种新的文明意识的产生。

如果说在一神主宰神话中，人对主宰神的崇拜关系、人作为神创之物的观念，构成了基督教文明的核心，孔孟“家天下”伦理构成了儒教文明的核心，那么现代人通过对道家、佛家等等观念资源的借鉴，通过对生命修炼的想象，可以促成人类向生命内部寻求信念，形成以生命觉悟、自主修炼成长为核心观念的“修炼文明”。

爱潜水的乌贼作品整合了各种文化谱系中生命修炼想象的资源，展现的生命内部景象蔚为大观，如在《长夜余火》中，细致展现了人类身心内部的修炼风暴，主角商见曜的9个人格表现，修炼出来的特殊能力 “推理小丑”“矫情之人”“四肢动作缺失”，以及他的精神世界“起源之海”的岛屿空间、“心灵走廊”种种风景，都使他具有抗衡各种精神冲击的异能，展现了新型的人类生命景观。

而在神话叙事中，怪物和打怪的超能力作为人类生命神话参照系而存在。《诡秘之主》《长夜余火》炫人耳目的怪物品种及其控制景观，所引发的独特的故事情节，是人类神话特别是新型怪物神话叙事的最新成果。怪物神话叙事常常与我们自身的情感驾驭和生命认知有关，是人类努力驾驭危险、驾驭恐惧情绪的智慧和勇气的体现，是建构生命自我认知和行为认知的重要工作。怪物神话叙事犹如面容诡异、心思莫测的老保姆，日日夜夜帮助青少年磨炼胆识。

爱潜水的乌贼的神话树，在整个网络文学出海方阵中，地位突出，受到世界各地读者的热爱，将会对世界大众文艺创作产生有益影响。

《诡秘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