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期待《人世间》能给当下年轻人带来两方面思考,一是关于善的教育;二是帮助当代青年补上对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历史认知。
梁晓声近影
整个春节期间的晚上,作家梁晓声都在北京家里的电视机前,看根据自己的小说改变的同名电视剧《人世间》,剧中周氏兄妹、周父的故事,都有梁晓声兄妹、自己和父亲的影子,时时叩动着梁晓声的心弦,让他止不住热泪盈眶。
梁晓声期待《人世间》能给当下年轻人带来两方面思考,一是关于善的教育;二是帮助当代青年补上对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历史认知。“我既写人在现实中是怎样的,也写人在现实中应该怎样。通过‘应该怎样’,体现现实主义亦应具有的温度,寄托我对人本身的理想。”
用铅笔、用命写
“我父亲是支援大三线的建筑工人,我从小生活在小说中提及的光字片街道。”
梁晓声说,小说中的周氏兄妹、周父,都有梁晓声兄妹、自己和父亲的影子。
长篇小说《人世间》以平民子弟周秉昆的生活轨迹为线索,展示出近五十年来中国社会的发展变迁。贯穿其中的,既有中国社会发展的“光荣与梦想”,也直面了改革开放进程的艰难。
在和好朋友交流时,梁晓声提到了自己想写一部超大超长的长篇小说。结果没想到朋友提醒他:不要写那么长,最好写二三十万字,好定价、好销售。你写那么长的小说,今天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人都没有了耐心,谁买谁出谁看?
梁晓声想了一会回答:“我年纪这样大,还想着我这本书应该怎样写,人们到底喜欢看什么?能多印多少册,多得多少稿费,那也太悲催了。我不愿这样去迎合市场,只想完成自己的想做的事。”
梁晓声心里只剩下一个愿望:“我写了这么长时间,快写了一辈子了。好好写一部作品,向文学致敬。文学影响过我,相信它也会影响别人。”
这本小说,在57岁的梁晓声心里酝酿构思了3年,才逐渐成熟落地。2010年,60岁的梁晓声,开始了个人的马拉松写作长跑。每天早上,拿工具刀削好一筒铅笔, 在工作室的长方桌上,摊开一沓沓400字的稿纸,每天低头伏案10小时,连续五年,在简单的工作室里,闭门写出了长达115万字的《人世间》。
“那三年确实很苦,用笔用稿纸写,400格的稿纸写在框内,每个标点都标得很清楚。写着写着,我的颈椎病越来越重,眼睛花了,手也不那么听使唤,字已经写不到格子里边去,最后,我干脆直接用铅笔在A4纸上写。写的过程中由于营养不良,或者由于焦虑,指甲当时都会扭曲,都会半脱落的那种状态。头上也有‘鬼剃头’。”
《人世间》前后写了三稿,第一稿写了3600多页。梁晓声前后修改,共写了3稿,将近1万页。
下部还没写完时,梁晓声的身体撑不住了,去北医三院化验科做检查,不久医院电话通知,情况很不好,建议重新做胃镜检查,发现胃癌,三个月以后手术。
后来梁晓声转到肿瘤医院,医生和他商量动手术,建议做全部切除,防止扩散;之前,梁晓声的父亲就是晚期胃癌。梁晓声考虑,小说还没写完,胃如果切除,意味一切都要停下。
离开肿瘤医院的路上,他吸了两支烟。后来,梁晓声选择了不做手术,保守治疗。
接下来的这些年,他不但完成了《人世间》,又写了好几本书,还写了好几个电影剧本。
中国青年出版社总编辑李师东,是梁晓声的师弟,两人都是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生,当他看到梁晓声给这部长篇写的一段100字创作“题记”时,“有三个字往我心里扎了一下。我脱口而出:人世间!”由此,《人世间》成了小说的书名。
小弟弟是周秉昆原型
热播的电视剧《人世间》由腾讯影业等发起,李路导演,王海鸰和儿子王大鸥任编剧,雷佳音、辛柏青、宋佳、殷桃等领衔主演。主人公周秉昆,正是梁晓声以小弟弟和朋友们为原型写的。
“周秉昆是酱油厂的工人,我小弟弟就是酱油厂的工人,他退休也是拿着酱油厂的退休工资,他在工作中也犯过错误,由于失误跑了两吨酱油,后来他入了党,还做了纪委书记。工友这个群体的故事,在许多作品中被边缘化了,几乎很少有关于他们的故事。”
“我父亲是支援大三线的建筑工人,周父插队贵州,很多细节都是从生活里来的;我在小说中提及的光字片街道,也是我们家那个区域的为原型写的。”
梁晓声原名梁绍生,1949年9月22日出生在哈尔滨道里安平街13号,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父亲目不识丁。祖父也目不识丁。”梁晓声在自传体散文《似梦人生》中这样描述自己的家庭:“母亲也是文盲。外祖父读过几年私塾,是东北某农村解放前农民称为‘识文断字’的人。”
这个生活贫困的大家庭,当时住的就是平房区的大杂院。电视剧《人世间》里的外景,就是根据梁晓声的小说描写的地理场景,在吉林长春市郊重新设计构建的。
“我在长篇小说《人世间》中,写到了我笔下虚构的人物, 那个年代有那个年代的邻里矛盾,但是主体可能是,越是底层人家多的院落,越会体现出一种抱团取暖的状态。”
“周家三个孩子身上的特质,我身上都有一些。我和我的知青朋友们,则像《人世间》书里的大哥周秉义。比如周秉昆和他哥们儿之间的友谊,就和我做知青时对朋友们的感情一样,面对知青朋友的祸福命运,我能做到挺身而出。周秉义身上的理性,是我后来逐渐学习得来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自己也慢慢成熟一些,还有周蓉身上的特立独行,也是我所喜欢的。”
小弟弟看过小说《人世间》,但很可惜,他去世的时候,电视剧还在后期制作,没有完成。梁晓声原本期待,弟弟能看到电视剧,却未能如愿。
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
北大荒的知青经历,及至1977年,于复旦大学毕业,分配到北京电影制片厂,改变了梁晓声的命运。他有了一间11平米的单身宿舍,除了工作外,每天就是写作、读书。他早期文学代表作品《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中篇小说《今夜有暴风雪》、短篇小说《父亲》,这一系列早期小说的代表作品,就是在那个宿舍里写出来的。
刚参加工作时,梁晓声每月工资49元,每月要给父母寄20元养弟弟妹妹。即便后来结了婚,也要继续帮助父母养家。父亲生病,和母亲一起来北京,看病治疗2年,梁晓声作为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和经济支柱,他责无旁贷。
大哥患有精神病,长期的医药费,全由梁晓声承担。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末,两个弟弟和妹妹都下岗了,孩子们要上学读书,梁晓声都要帮助,每年资助家里的钱要4万元,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
梁晓声和爱人的单位工资都不高,只能靠梁晓声写小说挣稿费。因长期熬夜写作,梁晓声身体不太好,患过肝病、胃病,还出现过心脏早搏症状。
后来,父母相继离世后,梁晓声与妻子商量,将哥哥接到北京照顾生活。大哥每年都要在医院住几个月,治病就要花三四万元。
刚刚过去的2021年,对73岁的梁晓声来说,是很难过的一年。
先是小弟弟、小弟妹去世,接着是三弟妹去世。人生别离的痛苦和悲伤外,梁晓声一边忙着写作,一边尽己所能,想方设法去帮助这几个家庭,解决生活困难,过好日子。空出来的时间,梁晓声会不自觉地想家中事。失去至亲以后,侄女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三弟家会有什么困难,他要做哪些准备?梁晓声惯于挑起一家之长的重担,就像过去很多年一样。
一场与自己的对话
梁晓声说自己的写作,是一场与自己的对话。“当我写到周秉昆挺身而出的时候,我就会问自己:你相信人就应该这样做吗?你现在还能做到这样吗?你仍认为这样做是对的、值得的吗?我已经70多岁了,以我的人生经历来看,我认为周秉昆这样做是对的。
我认为没有作家能够仅凭经验和技巧,就能把自己并不相信的价值观写出来,能写出来的,一定都是发自内心的表达。”
梁晓声近影
梁晓声写《人世间》,是在尽最大的努力向现实主义致敬。通过他笔下不同层面的人物,传达他对社会的感知和愿景。“对上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的中国,现在的年轻人所知甚少。他们应该了解父母那一代人是怎么走过来的,他们怎么看待利益、友情、亲情的关系。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我们还可以相信除了金钱以外的另外一些事情。”
在获得茅盾文学奖以后,梁晓声又拿出了长篇小说《我和我的命》。书中,梁晓声通过主人公之口,表达了很多对社会、命运和“活着”的看法。小说里讲,人有“三命”:一是父母给的,原生家庭给的,叫“天命”;二是由自己生活经历决定的,叫“实命”;三是文化给的,叫“自修命”。人的总和显然与这三命有密切的关系。梁晓声在小说中对“命运”倾注了最深切的关怀。他写出了命运之不可违拗的决定作用,也写出了人的奋斗和自修自悟能够改变命运的强大力量。
“人类为什么需要文学?文学的价值在于它能够给人以精神的滋养,人类归根到底需要文学,还是它促使我们在精神上和品格上提升、再提升。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文学才和人类发生关系,它具有引人向善的力量。”
生活依然复杂,生命依然昂扬,奋斗依然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