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3日下午,小而美的一善儿童书店里,人渐渐多了起来。“打开你的书——世界读书日 家庭阅读四人谈 ”,在艺术家雷磊、绘本家熊亮、导演麦子、一善儿童书店内容总监魏舒之间展开。这是一善儿童书店蓝色圆桌系列的第一场对谈,这个系列希望大家能从不得到标准答案的对谈中,收获思考、理性、活力和创造力。
左起为现场嘉宾:艺术家雷磊、导演麦子、绘本家熊亮、一善儿童书店内容总监魏舒
与此同时,圆桌活动隔壁的艺术展厅中,雷磊“书上的书”展览也刚刚开幕。展厅内铺设了糖果色、不规则形状的地毯和积木,笔者正站在展厅门口试图理解这一切,身后跑过去几个孩子,他们脱下鞋跳上地毯,直接搬起积木搭了起来。后来的对谈证实了孩子这些自发的行为与雷磊展览策划的完美契合,孩子的玩耍、触摸、改变、组装,延续了艺术家的作品创作,赋予它时间感和生命力。而家庭阅读的圆桌就从这场展览谈起。
书上的书:不断运动和蝶变的书
雷磊是一位动画导演,大多数作品是在影院与观众产生关联的,“书上的书”是他从动画向空间拓展的一种方式。熊亮形容这次展览有“迷路的感觉”。“走进展厅如同走进荒诞的世界,”熊亮感叹道,“小时候喜欢这样的颜色,长大了会很自由吧。” 这些吸引他的、明快简洁的颜色和图案,是雷磊从书籍设计师父亲那里得来的灵感。他将父亲一本1988年版的工作用书、装帧设计书的内容加以拼贴和重建,创作出带有父辈记忆的新画面,再把它们印制在积木和地毯上。
雷磊“书上的书”展览
雷磊在现场与小朋友互动
这项展览最早面向成人开放。直到雷磊了解到,位于成都的A4美术馆中、一个名为“I start 艺术节”的常设项目。“I start 艺术节”针对生活社区开展,孩子和艺术家平行展出作品,也会作为策展人、志愿者参与展览。“如果还把自己当作一个高于孩子的艺术家,这个语境就很难进入了。”雷磊在第二次展览中尝试加入了对儿童十分重要的互动内容,但当时摆在地毯上的积木还是平面的,他预设孩子会像玩七巧板那样拼装积木。可孩子们一进房子,就拿着积木立体地搭建起来。这时,和他一起看展的A4美术馆首席策展人李杰对他说:“看,孩子面前谁敢说自己是艺术家。”在孩子们的启发下,“书上的书”在一善书店、这个雷磊口中并非白盒子的亲切空间里又一次更新。积木做成了立体的,更方便模块在孩子手中发生新的变化。“展览之前的很多想法都是杞人忧天,孩子会打破那些限制。”雷磊在现场再次感受到孩子胜过自己的想象力,“这个展览,大人也可以和孩子一起玩。”他希望更多人和孩子一样保持创造性,和孩子一起合作。希望孩子回家后,也把自己家里的、书架上的东西都变成自己的作品。
儿童是一种状态
作为一家儿童书店,阅读与创作的儿童性,是圆桌不得不聊的话题。在魏舒眼中,到场的嘉宾有共同的特质,是都已经告别了儿童时期,但依然葆有儿童性。不过,当创作了许多绘本的熊亮老师,坦言平时并没有看大量的童书时,在场的人似乎都有些惊讶。但熊亮很快给出了充分的理由:有童趣的书很多,童趣并不限于童书。谈及童年的阅读经历,父母没有给熊亮选过书,但给了他一个带书架的阁楼。“什么书都看,就自己选,最喜欢爱伦坡,无聊的书也会看,比如《美女与骷髅》。”在不会被催促睡觉和下楼的阅读世界里,熊亮偏爱暗黑风格,着迷于这种唯有通过阅读才能了解的、不同于现实的生活。启蒙时期的阅读喜好,也持续影响着熊亮后来的创作。魏舒最喜欢的熊亮作品是《梅雨怪》,这部绘本颜色相对晦暗,因此也有家长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害怕。“创作这本书时预设过它的读者是谁吗?” “肯定是给小朋友看的,”熊亮回答,“因为小朋友喜欢恶心的嘛。”待观众席间会心的笑声平息下来,他又补充道:“所有的书都花花绿绿的,所以想做一本暗的、难看的书。”
麦子
无差别的阅读也是麦子少女时代的经历。在印厂工作的妈妈,总会带没通过质检的样书回家,其中有许多甚至没有装订成册。“阅读是慢热的,是在量的基础上发现质的。”麦子说,她相信阅读量大的孩子会逐渐形成天然的分辨图书的能力。她自己就是这样找到对书的感觉的,尽管如今有豆瓣评分等大众评价系统,但它们并不绝对。在给孩子讲故事的过程中,麦子也意识到,自己和孩子对同一本书的关注点可能完全不同,更坚定了她要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寻找能触动自己的那本书的信念。她鼓励孩子自己选书。“不知道怎么选就看封面选。”有时,喜欢的封面也会是一次失败的选书,但麦子认为这也没关系。选书的成败体验都很重要,孩子和书的亲密感正在形成,一本书的封面首先激起了孩子的好奇心。
正如熊亮所说,除了受限于认知边界的婴儿,书籍并没有绝对的年龄门槛。麦子对于书中某些所谓的超龄内容也表现得十分从容,相比之下,她更想打破的是经典童话中的性别界线:女性的完美结局多半来自命运的馈赠,而男性都因为各自的品质赢得了人生。她读过早年未删减版本的《格林童话》,读过《蓝胡子》,即使后者留下了一些阴影,也不失为一种为未来的自己预警和避雷的方法。儿童性,似乎会在孩子与成人向的情节之间,建起一道保护的屏障。帮助他们用稚嫩的眼光,理解一个全新的问题。
这不是一支烟斗
和大家的阅读经历相比,雷磊的显得更为两极:纯文字或纯图像。对他来说,图文虽然可以互相解释,但文字也会强迫我们理解图像,干扰和减少图像的可读性。他曾经信手翻过一部摄影集,对当时的他来说,字号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说明,反而把图文区分了开来。他不记得这究竟是谁的摄影集,也不记得拍了什么,他的记忆是照片的颗粒感。这记忆甚至能带动他想起翻这本书时自己正在西安的生活。
画面带来的具体的印象,回应了熊亮在语言发生之前,直接把体验传达出来的创作观。把对事物的第一印象和细微联系呈现出来,就是创作。
“这不是一支烟斗。”雷磊笑着说,是麦子的话启发了他对图形和语言之间复杂关系的思考。在亲眼见到世界万象之前,麦子是通过文字去想象它们的,她记得第一次从书里读到海,海是深蓝色的,她想到家里深蓝色的桌布,被风吹起,泛起波纹。她还讲了一则今敏导演的寓言:今敏在机场看到一个孩子正在读漫画,这场景令这位动画导演深受感动,但他仍然很想上前劝说,多看一些文字书吧。结合自己的阅读习惯,麦子相信减少孩子对影像的诉求,可以尽量延缓他们形成对世界的固有认知。
只要是纸质书,就鼓励孩子去读。这是麦子对于孩子阅读的信念。她将累积起来的、大量的书布置在家中各个位置,以便孩子站在任何一处都可以看到书,一旦感到无所事事就可以拿起一本书。对成人来说,阅读也是唯一的学习途径。“孩子前两天在看蔡澜的讲食材的书。”麦子说,“虽然我觉得这本书的内容对现在的他毫无帮助,但他看得津津有味。”保持阅读的能力很重要。
不一定要有成为艺术家的梦想
讨论不断得出大家预期之外的结论,似乎是整场圆桌的最大特点,也是这次对谈的有趣和可爱之处。
不存在因为有了艺术家的种子才变成艺术家的逻辑。雷磊小时候唯一说得上书籍设计的尝试,是自己画漫画装订成纸画。值得庆幸的是,父母都很尊重自己的爱好,他画的大老虎一直贴在他们的衣柜上。而一旦面对艺术教育,就他个人的经历而言,独立的、野生的梦想就难以生存,要等大学以后才重新开始生长。现在雷磊作为一名父亲,对于孩子教育的问题,一样会面临苦恼和失败。“未必艺术家教孩子就有更好的方法,艺术家也在摸索。”一次去私立幼儿园的探访中,雷磊和孩子们玩一个简单的游戏,孩子可以打他的手,他会发出不同的声音。孩子们玩得很开心,越打越用力。“也许就是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孩子。重要的是真实的生活,好玩的生活,不一定要有成为艺术家的梦想。”
熊亮
熊亮则又一次运用反转的结局,赞同了雷磊的观点。读过的书当然影响了现在的创作,他回忆道,小时候一直想有个画室、当个画家,后来读到了《安徒生童话》中隐修士的故事,隐修士一辈子只执着地爱一件事情,最后这件事没有成功,他什么都失去了。这很可怕。熊亮从此意识到自己需要画画之外的很多爱好。他是一名画家,练过拳,正在写作,最近热衷于阅读英文原版诗歌,对照译本研究诗歌的内在结构。如果执着到了最后,已经兴趣索然,或已沦为自我欺骗,这种执着是不必要的。
“梦想一旦具象化,就会变得狭隘、单一,但单一性的实现就需要天时地利。如果不加限制,未来就会更灵活。”麦子的梦想是和艺术相关,做个还不错的人。她在舞者、导演、演员的多元身份之间互相转换,享受着自由的空间。当和孩子探讨梦想时,他们更多是在讨论未来的生活模式。“孩子说的未来都是即兴的。”
如果说,儿童性不只是孩子随成长日渐消失的天然属性,更像他们为了成长,直接攫取较为有限的经验而迸发出的诗意,那么每个接触新知的成人身上,大胆、自由的儿童性,就也可能重新诞生。做和孩子一起冒险的朋友,让书做我们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