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远方,不远》是作者雷涛的首部旅行随笔集。十年来,作者随心而行,足迹遍布七大洲, 在这本书中,作者为我们讲述了他在南极洲、南美洲和非洲的旅行故事。书中有南极凛冽的寒风,有秘鲁的神奇饮料——青蛙汁,有玻利维亚神秘又不可思议的女巫市场,有世界名画《最后的晚餐》的另一个南美洲版本,还有失落的人类文明的宝藏古印加帝国。本文摘自该书。
“哇!真的是你吗!”我和格里克同时喊出声来。在拉巴斯女巫市场的青石街上,我和去乌尤尼时的同伴格里克又相遇了!
我们重逢的过程像是有人专门安排的一样。当时我参观完修道院旅馆出来,发现落了东西又返回去拿,当我再次走到门口时,就看到格里克从我面前走过,然后我们同时发现了对方。前一天我们才在乌尤尼飘着尘土的街上互相道别,我气息微弱地欢迎他到北京找我,他也和我相约罗马,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之前他并没有提到他会到拉巴斯来,我们不约而同地说道:“拉巴斯的女巫市场,这里确实地如其名,是一个有魔力的地方,不用在北京见了,也不用罗马见了。我们就在这里见!”
兴奋之余,格里克关切地询问我的身体情况,我跳了两下,又拍了拍胸脯说:“看,还有呼吸呢,还能跳。”随后我们两个人都大笑开来。笑过之后,格里克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他说他在意大利读过医学专业,前两天我的状况让他非常担心,据他的了解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情况,随时可能出现生命危险,我的那些症状很像高原脑水肿,如果没有得到妥善治疗,可能会失去生命。我这才理解他那晚为什么会时常翻开我的眼睛看,当时我几乎是失去了判断力,以为他当时讲的那句“还好,还有呼吸”是句玩笑话,现在才知道那时的格里克一定非常紧张。
我问了他那两天给我吃的白色药片到底是什么,他说那些药片是帮助缓解不适症状的,虽然我还是不知道药片的名字,但从心底觉得格里克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是他帮我捡回一条命来,我一时想不出怎样报答他,只能默默地记住这份情谊。格里克说女巫市场里也卖古柯叶,让我再备上一些,并且嘱咐我不要再像刚才那样跳了,毕竟拉巴斯也属于高原城市。我想请他吃饭表示一下感谢,他摆摆手开玩笑地说,我欠他的命以后再找机会还。
格里克和我一起逛了一家乐器店,出来之后我们留了一张合影便分开了。他是我人生的众多过客中我会清晰记得的一位,我没有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
旁边的杂货铺里播放着拉丁音乐,阳光铺满整条巷子。看着格里克拐进女巫市场的另一条小巷,我找了个台阶坐下来,开始回忆过去遇见的各种各样的人。在挪威乡下那个带我去森林中找蓝莓的人,在杜塞尔多夫那个和我一起看莱茵河日落的人,在西雅图那个和我一起躲大雨的人,在贝尔格莱德那个给我展示她家菜园的人,在芒通那个指责我手中拿着柑橘的人……他们都在一瞬间闪过我的脑海,他们填补了我人生中一个又一个空白。
拉巴斯是玻利维亚的首都,但并不是玻利维亚唯一的首都。是的,这个国家有两个首都,另一个叫苏克雷。两座城市都是高原城市,拉巴斯的平均海拔在3600米左右,虽然和乌尤尼的海拔高度差不多,但我却感觉这里比乌尤尼的海拔低很多,大概是因为我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尽管如此,在旅馆我依然不敢洗澡(听说到高原尽量不要洗澡,于是我连续5天没有洗头洗澡),出门时就戴一个帽子。帽子是在秘鲁首都利马的市场里买的,看起来就和当地人的一样时尚。
拉巴斯街头的女人戴着圆礼帽,穿着蓬蓬的百褶裙
就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回忆的时候,一个售卖各种珠串饰品的编着长长脏辫子的人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他旁边还跟着另一个人,几乎和他是同样的打扮,只是嘴唇上多了几颗唇钉。他们在台阶上迅速地摊开一张花布,麻利地打开背包,把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子全都倒在了花布上,然后一件一件地摆放整齐。那是一些看起来奇怪形状的珠串饰品。可能他们觉得我坐的这个地方是个好位置,可以作为今日的摊位。我饶有兴趣地和他们聊了起来。他们是从北欧来的,我好奇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摆摊,原来他们也是旅行者,每到一个地方,就会买一些当地的特色小商品,然后拿到下一个目的地去售卖,以赚取一些旅行的经费,这是他们旅行的方式。我忽然想起了过去看过的一部电影,情节和我眼前的如出一辙。看起来他们并不关心明天会如何,只为今天而忙碌,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拉巴斯街头一家卖纪念品的小店
拉巴斯的女巫市场是个神奇的地方,这从商店门口悬挂的那些小羊驼的干尸就可以感受到。在这里售卖的很多都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假如你的情人背叛了你,你可以在女巫市场里买到惩罚他的咒语;假如在生意场上有人总是给你找麻烦,那么你可以在这里找到替你报仇的药水和咒语。市场里的这些东西,大多数都是和健康、爱情、财富、长寿有关,这是女巫市场里所有神奇元素的核心。
我在女巫市场里连续逛了几家店,总是不小心被头顶的羊驼干尸撞到,前两次撞到时我总会感觉头皮发麻,心里有点害怕,只得小心翼翼地避开走。这些小羊驼的干尸是用流产的羊驼制成的。在玻利维亚,人们笃信一种说法,如果有人家里盖新房子,那么在地基下埋一个流产的羊驼干尸,就会给家里带来健康、幸福和好运。这样做不仅能给家宅带来一种无形的保护,也能给帮助盖房子的工人带来保护,以免这些工人受到意外伤害。还有些人相信这些羊驼干尸对传宗接代也有帮助。我虽没有亲眼见到当地人盖房子时埋羊驼干尸的场景,但能想象得到他们一定非常虔诚。
我和格里克在拉巴斯街头再次相遇
女巫市场里有一些特殊的女人,她们戴着黑帽子、胸前挂着古柯叶袋子,她们被称作“亚提里“,是南美洲最后一批女巫医。她们的命运和欧洲的女巫完全不同。在一部《女巫之锤》的书中极其详细地列明了关于如何识别身边女巫的各种方式。欧洲中世纪时期的女巫审判声势浩大,当时宗教势力在欧洲非常强大,信徒们坚信只有上帝才是唯一可以拯救苍生的神,容不下其他自然的神力,所以欧洲的那些女巫们就被教会妖魔化。我们如今看到的那些可以骑着扫帚飞行的女巫形象都是被教会描绘出来的,于是那些女巫大多死于非命。其实中世纪的女巫审判中,有很多人并不是女巫,却被冠以女巫之名。那个时期,接近十万人被处死。
如今在欧洲已经难觅女巫的身影,但拉巴斯女巫市场里的这些“亚提里“依然在这里迎来送往,帮助满脸愁容的人,她们号称自己会读取命运,也可以治愈疾病。遇上善男信女,她们就会给讲上一阵咒语,然后给他们一些神秘的药物或者一撮古柯叶,但这些究竟能否缓解病痛,谁也不知道。但她们的存在至少给当地人带来了希望,这希望就和当我知道可以从玻利维亚的小山村回到乌尤尼时一样。
女巫市场里的“亚提里“是本地文化最深刻的标志,从过去到现在,一直记录着人们的恐惧、期待和愿望,她们本身就是一部行走着的纪录片。回看巫医的历史,现代人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的,但如今经过演变,巫医的方法也有了一些科学的解释。现在人们把巫医中的一些手段叫作精神疗法,就是心理治疗。我想起了在丹麦一家咖啡馆里遇到的一个女人,她是加拿大人,和前任丈夫离婚后嫁给了现在的丈夫,俩人生活在丹麦的欧登塞小城,她与我提起过能量感受,认为这些都是有精神指导意义的。她还送给我两块幸运石,我带回家后毕恭毕敬地放在床头,还按照她的指点,在太阳好的时候,我都会把幸运石拿出来晒一晒。她说太阳晒过之后,幸运石会吸收更多的能量,能给我带来更多的庇护。于我而言,我只是单纯地愿意相信一些美好的事物罢了。
《远方,不远》,雷涛(无二旅人)著,东方出版社202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