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西亚:这儿哪一个是那商人,哪一个是犹太人?
公爵:安东尼奥,夏洛克,你们两人都上来。
鲍西亚:你的名字就叫夏洛克吗?
夏洛克:夏洛克是我的名字。”
莎士比亚著名戏剧《威尼斯商人》第四幕第一场对白的一句话,成为了今天要介绍的这本书的书名——《夏洛克是我的名字》(SHYLOCK IS MY NAME)。
英国犹太裔作家霍华德·雅各布森(Howard Jacobson)最初决定改写《威尼斯商人》时,有朋友认为他这是自讨苦吃,自砸招牌。这位大器晚成的作家,好歹也是2010年布克奖得主,居然胆大到要改写如此经典且某些形象已深入人心的戏剧作品。换句话说,他的朋友一定在想——你还能把吝啬鬼夏洛克塑造成什么样呢?
《夏洛克是我的名字》是“霍加斯·莎士比亚系列”(该系列联手全球数位重要小说家重新改写莎翁剧作)在中国出版的第二部。和第一部《时间之间》的改写者珍妮特·温特森一样,雅各布森同样选择以现代眼光重新构建这个故事。所不同的是,除了有一个现代版本中一一对照的人物,原作中的重要人物夏洛克也现身其中。他已经经历女儿离去、妻子离世,他生活里的大量时间都是在和妻子的“对话”中度过,他为她朗读,他向她报告生活的进展。他在墓地里、在花园里、在各处各地和妻子继续讲着话,可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得到回应呢?
在一次扫墓时,夏洛克与本书的主人公斯特鲁洛维奇相遇,没错,在这本书里,后者扮演着现代版夏洛克的角色。同是犹太人,同样富有,同样有个在父亲眼中离经叛道的女儿,同样有个因某种原因在女儿成长过程里缺席的妻子,当然还同样有个人缘超级好的“对手”。斯特鲁洛维奇在扫墓后邀请夏洛克来到自己家中做客,后者就此小住下来,也就在偶尔自我叙述的同时,变成了一位审慎者,带着过来人的眼光。
雅各布森在这本书里其实讨论了非常多的内容,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怎么看待犹太身份,次重要的是父亲与子女关系这个亘古不变的话题。二者并不各自抽离,反而相互交织。
在墓地里扫墓的斯特鲁洛维奇实际上是在悼念自己过世一年的亡母,他也在思考,是不是女儿才是他真正准备悼念的人?这事儿可是代代相传的。他父亲就曾短暂地悼念过他:“我就当你死了!”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女儿还停留在尚且未发育的雏鸟阶段,身边尚无一群秃鹰般的男人盘旋打转,自己是不是可以放心些,而不是用不断跟踪、调查的方式一次次在“危险”即将到来时,将她从人群中拽出,拖回家。
他也不是没有检讨过自己:“我常常是刚夸完她,就责骂她。左手给予,右手剥夺。我总是从宠溺到震怒,再到懊恼。我感到自己就像与她一同困于斗室之中——一会儿挡了她的道儿,一会儿又嫌她挨得太近。而且我还会为自己这些感受而怪罪她。我无法平衡对她的爱。”
他在家里收集了那么多的犹太艺术家的画作,他听着高雅的音乐,他希望女儿亲近古老的文化,但他也总不免感慨——这孩子真是生在黑暗的中世纪啊!她尽管天资过人,却生活在一个无知的肥皂泡里,在这种电子时代的愚昧面前,连公元7世纪都像一场知识与文明的盛宴。她对自己出生前不久的世界竟如此孤陋寡闻,简直让他害臊。
而正是在他这种想要抓紧女儿的下意识中,却换回女儿的想要逃离,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父权、对抗自己本应所属的文化认同感。
有趣的是,一方面斯特鲁洛维奇劝说女儿认同族群和文化,另一方面他自己却也是时而认同时而反感以“我们”的方式进行归类。这样的矛盾就如同他表达出的对女儿爱的方式。
在作家的笔下,也给了夏洛克一次可以陈述自己思考的机会,关于那一磅肉。当他被当做吝啬鬼的典型400多年后,在《夏洛克是我的名字》中,他陈述道:“我是不是一开始就明白无误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事先有没有针对安东尼奥违约的情况拟定一套详细的计划,以满足自己的内心深处的期望?你是不是该想想,我拿安东尼奥的私处(或者说那一磅肉)来又什么用呢?或者,我要挟必须按约执行,究竟是为了好玩还是因为我的血统逼得我别无选择,只得去践行这惩罚,扮演人们心目中的犹太人?我这是按自己的意愿行事,还是在实现他们的期望?”
不论是夏洛克,还是现代版的夏洛克,抑或是现代版夏洛克的女儿,书中的每个人物都在不断思索着生活带给他们的困扰他们各自的问题。他们有答案吗?目前看,好像雅各布森并没有急于为每个人找到答案,即便有,那也只是阶段性的、暂时的。
但当他决定执笔改写《威尼斯商人》而遭到友人嘲笑时,他曾经说,一定要独辟蹊径,让剧中的犹太人夏洛克发出不同的声音。如今看来,作为作家的雅各布森无疑是成功的。尽管他心中,也一定有着让他觉得困扰,却又得不停思索的问题。(文/ 小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