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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缢鬼者需要具备的个人“体质”

古代各类横死者中,以自缢为大凶中的大凶,最易化为厉鬼,大约是因为凡自缢而死者,不仅怨气难以申解,而且尸体悬吊半空中,别有一股阴森可怖的景象……

古代各类横死者中,以自缢为大凶中的大凶,最易化为厉鬼,大约是因为凡自缢而死者,不仅怨气难以申解,而且尸体悬吊半空中,别有一股阴森可怖的景象……因此,在志怪笔记中,有敢捉弄伥鬼的,有敢驱赶疫鬼的,有敢直面溺鬼的,但碰上缢鬼,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基本上就是“哭爹喊娘+连滚带爬”。

也有例外,只是极少,比如康熙年间的名臣陈鹏年。此老勤政爱民,最后在治水过程中“寝食俱废”,活活累死在河防前线,皇帝派人去慰问时,发现他的家中居然一贫如洗,不禁感慨道“此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臣”。而这样清廉正直的品格当然不可能是一天养成的,据《水窗春呓》记载,他年轻时“一日暑夕访友,坐豆棚下乘凉,其友留夜饮,自携壶去贳酒”。陈鹏年正坐在朋友家门口等待,忽然一少妇踉跄而来,径直走进了朋友的家门,将一根绳子遗失在门口,陈鹏年捡起绳子,“嗅之臭不可闻”,想起书上说的缢鬼找替代时会携带一根绳子,怀疑正是此物,当即把它烧了。这时那个少妇走出来,找不到绳子,向陈鹏年索要,陈鹏年说我已经烧了。少妇大怒,“吐舌披发,吹气甚冷,毛发洒然”。陈鹏年觉得好玩,“亦鼓气吹之”,女鬼先是胸口被吹出一个洞,接着整个身子也“随吹随灭”。这时朋友回来,陈鹏年让他赶紧进屋,发现其妻“已悬带床头矣,解之,气未绝”。原来小两口刚刚吵过架,多亏陈鹏年将缢鬼的绳子烧了,其妻才没有自杀成……

《水窗春呓》

《水窗春呓》

在古代笔记中,能在退缢鬼的能力上跟陈鹏年一较高下的,就只有韩菼了。

韩菼

韩菼

一、潦倒:教书教到阎罗殿

韩菼字元少,别号慕庐,是苏州人。他小时候家里很穷,却嗜酒,“有李太白风”。他崇尚古文,从《六经》到汉儒的笺注、唐儒的义疏、宋儒的章句,无不悉心钻研,与明末的学风大相径庭,所以起初并不受时人的重视。《清稗类钞》记载,苏州有个姓张的算命先生“以星卜游公卿间”,因为曾经预言缪彤当中状元,所以康熙丁未,缪彤“以第一人及第”后,张某“自是门外车马遂不绝”,张亦以自高声价,累致千金。当时韩菼穷得叮当响,无钱与张某一顾,只能托朋友去向他打听自己的命运,张某厉声说:“此人来岁当死,犹问科名乎?!”可见当时的人们对韩菼的普遍认识是注定一生潦倒了。

《淡墨录》中记韩菼一事颇有深意。

《淡墨录》

《淡墨录》

他未显达时,突然有一天,有个小吏拿着贽仪登门,请他去府上教书,却没有出示名刺。韩菼上顿不接下顿的,哪里还敢挑剔,满口答应,“约期以乘舆来”。等到了那位贵人的府上,韩菼不免吃惊,“殿阁似藩邸”,主人却并没有出面,只有一个书童领出来一位十六七岁的贵公子,行了拜师礼。韩菼从此开始了教书生涯。这贵公子好学且聪慧,“闻义辄通”,韩菼非常喜欢他,只是对他的家庭一无所知。一天他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拷打声和惨叫声,惊异之下,循声而去,“见王者坐殿上,剑树刀山,皆冥中事”——分明是到了阎罗地狱!韩菼大骇,而殿上高坐的阎王也发现了他,不无遗憾地说:“所以不和你相见,就是因为幽冥异路,今天被你知道了究竟,今后势难再聚了。”说完便赠送给韩菼束金,送他回家,并勉励他说:“你早晚会成就一番大功业,只是眼下的坎坷还未度尽,千万不可以意气消沉啊!”这虽然只是一则杜撰的故事,却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韩菼曾经的窘困,半只脚都踏进地府了。

韩菼的时来运转极具传奇性,且与一个人密切相关,那就是康熙年间著名的学者和藏书家徐乾学。据说有一年韩菼应吴邑童子试,写的文章被邑宰认为狗屁不通,“贴文于照墙不取”。正好遇到海盗作乱,官兵来苏州驻防,“韩公家居娄门,其屋尽被圈封,为屯兵之所,公既无居,益落魄不堪”。就在这沉沦到极点的关头,恰逢徐乾学来到苏州,当晚他正要睡觉,突然听见几个来拜望自己的门生在门口哄笑,不知出了什么事,一问方知在传阅韩菼那篇文章,“以为笑柄”。徐乾学把文章拿来一看,顿时赞不绝口:“此文开风气之先,真盛世元音也!”第二天一早便邀韩菼一见,并将他收为门生,“遂引入都中,援例中北闱乡榜,康熙癸丑会状连杰,官至大宗伯”。

《清稗类钞》上说,听到这个消息,那个算命先生张某自觉打脸,“遂遁,不知所往矣”。

二、嗜好:肺病剧甚不戒酒

韩菼中状元那年是三十六岁,命运的大落大起,往往使人呈现如范进般的狂癫,但韩菼则不然,面对时人从对他文章的蔑视、谩骂和嘲讽转为“名震一时,一哄之世,三尺之童无不知有慕庐先生也”,他始终未尝自矜。也许正是出众的才能和平和的心态,使康熙对他格外欣赏,从翰林院编修一路拔擢到礼部尚书。而韩菼“与人言讷然不出口,及遇大事持论侃侃不阿”,并经常对群臣或康熙的政策提出反对意见,“及议海关不当设,各关税不当增,私钱禁不过严,所建白甚多”,充分表现出古大臣的风度与风骨。

尤为难得的是,韩菼显达后,对待故旧不以贵贱异视。世上有很多人,窘困时面貌一派恭顺,一旦飞黄腾达就露出狰狞嘴脸,拼命排挤那些后进者,而韩菼则恰恰相反,“奖拔后进唯恐不及”。方苞回忆他说:“公待士出于至诚,士有道艺而不伸,如疾病之附其体。”方苞科场不顺,每次下第,韩菼都要面责主司,说他们有眼无珠,并勉励方苞说,虽然没有考中功名,却也并非不是幸事,这样可以在学问上有更大的作为,胜过在官场上庸碌终生。

《新世说》上记载,徐乾学被弹劾归乡后,时人都看出康熙还会对他进一步打压,不仅达官显贵们纷纷落井下石,就连他的门生故旧也“讼言攻之,冀自湔涤”——就是积极跟他划清界限。只有韩菼每天都去登门看望恩师,并跟徐乾学一起编撰《大清一统志》,当时的人们都对他的高义钦佩不已。

《新世说》

《新世说》

《分甘余话》的作者王士祯谈起一件趣事:“韩慕庐嗜烟草及酒,康熙戊午与余同典顺天武闱,酒杯烟筒不离于手。”王士祯跟他开玩笑说: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么烟和酒假如你必须戒掉一个,你会选择哪一个?韩菼愁眉苦脸地低着头想了半天,才慢慢地说了一个“烟”字,引得众人捧腹。方苞的一则回忆则验证了韩菼所嗜,“癸未正月,公肺病甚剧,饮酒不辍”——真是有酒不管命了。

上述笔记活脱脱地勾勒出了一个正直、善良而又真性情的形象。

三、退鬼:显出“原形”如钟馗

韩菼退缢鬼一事,在《里乘》、《留仙外史》和《清稗类钞》等笔记中多有记载。此事发生在他进京赶考的路上,虽然原文说他“年逾四十”,然而从时间上推断,应该是在康熙十二年(1673年),韩菼时年三十六岁,“貌寝陋,而髯丛如猬”。他在此前一年考中顺天乡试,家境并无太大改善,所以进京赶考时“膏秣无资,幞被徙行”,大概比流浪汉也好不到哪儿去。

《留仙外史》

《留仙外史》

这一天日暮时分,无钱住店,就在人家的屋檐下打地铺。一会儿来了个打灯笼的老头,问他在自己家屋檐下作甚?韩菼据实相告。老头十分吃惊:“是慕庐先生也耶?老朽向读大文,向慕已久,今不知惠临,亵慢勿罪”,然后把韩菼请进门,备下酒食,款洽甚恭,并在厅西设榻,请韩菼早些休息。

“厅上故供祖先木主,残灯尚明。”这时正是正月中旬,月明如昼,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吵醒了即将入睡的韩菼,他循声望去,“一女从门隙入,靓妆高髻,径至祖先案,伏地跽拜已,出一物置香炉下,冉冉由门隙入内(卧室)”。韩菼心知有异,悄悄起身,从香炉下拿出那女人刚才塞在下面的东西,就在灯下看,“形类蔑丝,上缠红线一缕,腥臭刺鼻”。韩菼将之拿到自己的枕头下面压好,“倚枕假寐以觇之”。

一会儿,刚才的女人从里屋走出,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来到祖先的香案前,一起跪下磕头。接着,前一个女人在香炉下摸索,没有找到红线,顿时惊慌失措,后一个女人呆呆地站了良久,转身回到了卧室。前一个女人见状,气急败坏地来到韩菼的榻前问:“炉下一物,公见之否?”韩菼披衣坐起,说东西在我这儿,不知道你有何用?那女人说:实不相瞒,我不是人,而是缢鬼,今天夜里找个了替代,“非此物无以为信,乞公怜而赐还为幸”。韩菼拈髯冷笑道:“汝利人之死,以图己之生,我实不愿遂汝之生,而不救人之死。物固在此,吾决不汝还矣!”

女鬼再三哀求,韩菼就是不答应,那女鬼说:你不怕鬼吗?再不还我,我可就要现出原形了!韩菼依旧不允。女鬼大怒,“长袖一拂,蓬发垢面、帚眉突睛,舌出唇外长尺有咫,怒目相向,意殊狞恶”!韩菼大笑道:“既然这样,我让你看看我的原形!”说完从床上跳起,“须髯怒张”,瞪圆了钟馗一般的巨睛,向女鬼吹气,女鬼一声凄厉的长啸,“幻为云烟,顷刻澌灭,竟不能复聚形矣”!

韩菼急忙叩内室门,见老头出了来,便把事情告诉了他,老头一听叫醒老伴,破开儿媳的卧室门,“果见妇悬梁上,气尚未绝,解缳以水灌之,顿苏”。原来他们的儿子出门在外,儿媳白天跟婆婆拌了两句嘴,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一家人对韩菼感激不已,韩菼则将枕下之物一把火烧了,天明后上路,进京赶考去了。

不用说,此事跟陈鹏年的故事一样,都属杜撰,甚至很可能是同一志怪的两种演绎,值得思考的倒是能退缢鬼者的“体质”,他们除了胆大、正直、性格狂放之外,还都有官运在身,这倒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在官本位的传统社会里,鬼的有与无、多与少、兴与灭、进与退,归根结底,还是当官的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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