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京《取出疯石》：将个人的、新的经验压进小说

心理治疗小组的病人凌晨两点打来电话，请心理医生帮自己雇一个“假女友”；年轻的情侣本来只想偷些零钱，车主的意外现身却让一场偷盗变成了劫持；赴美冻卵的中年女性与赴美产子的孕妇在飞机上相遇，并遇到突袭的空难……作家周婉京在最近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取出疯石》中，讲述了这些生活在都市里的人的奇特经历。

《取出疯石》中收录《出埃及记》《大榆树》《字幕》《危机》《纽约最后一个政客》等九个短篇，故事中出现的角色，往往只生活在当下，并与其他角色或者故事中的“我”产生联结与羁绊。比起议论、回忆与发散，周婉京喜欢在小说中置入各种巧合，这些巧合让故事充满了未知，并最终将故事推向难以想象的结局。

值新书出版，诗人西川，学者、北京电影学院中国电影文化研究院院长吴冠平，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丛治辰，艺术家龙荻，独立策展人杨紫，《当代》杂志的编辑孟小书与作者周婉京进行了分享。

分享会现场

关于书名“取出疯石”，周婉京介绍，其来自于中世纪的一种治疗方式——耶稣教士或者医生们会打开被认为是精神出现了问题的人的头颅，从中取中致病的病原体，也就是那个疯狂的石头，“这是很有意思的悖论，现代医疗，比如精神病院、现代规训的机构‘监狱’，它们与对人进行的改造，仍旧是一种取出疯石的行为。看似是为了治病，但其实仍旧是一种暴力的改造，并没有根本性解决顽疾。”

虽然带着这样一种稍显沉重的反思性，但在实际写作时则比较轻松，周婉京认为，当现实将人压得很紧的时候，作为作者，不一定要硬磕，而是尝试用一种更轻松的方式应对。

《取出疯石》

吴冠平也认为，这部小说集中的故事阅读起来是相对轻松的，“更像是一个个类型电影的雏形。《大榆树》是心理悬疑剧，将代表城市生活不同断面的不同的人的故事串起来；《字幕》像是一个小妞爱情故事，主人公们不断在误会中建立起深情；《出埃及记》像警匪公路片。这些类型元素让小说所讲述的故事充满了画面感，每一篇小说中的人物行动都有完整的近似场面调度的画面设计。”

分享会中，大家也评述了当今小说写作与评价中存的现象及问题。西川谈及，我们现在对于伟大的文学、经典文学的认识，是建立对19世纪的文学观察之上的，他认为，19世纪的现实主义写作往往会跨越很多年，写众多人物、故事，在中国这可以追溯到一个样本，即《红楼梦》。像这样写一百多个人物、几代人的苦难史，已经成为一种文学意识形态了。

“但是，我在看周婉京小说的时，感觉她从过去文学写作的脉络中进行了偏离，这个偏离我认为是当下年轻的诗人、小说家、艺术家身上最可贵的东西，是最让我看到可能性的东西。在今天的现实环境当中，一个人如何保持他的创造力，他的创造力怎么发展？他的创造力往哪走？展现创造力的可能性有没有根据？这是很有趣的。周婉京的小说是新时代城市生活的产物，无关贫困、愚昧、奋斗、地位等老生常谈的话题，“她的小说是关于个人的，但个人又好像无关紧要。她也写到爱情，但不探讨什么爱情的真谛，并不死去活来，这样，爱情便获得了一种模糊性。”

丛治辰也认为，新世纪的小说写作中，创新的技巧和中国的现实经验无法耦合的尴尬会让小说内容变得非常别扭。小说作为最现代的文学文体，需要应用所有的变化，并且不断丰富自己，《取出疯石》中，作者就将个人的、新的经验压进去，这是很重要的尝试。“比如第一个关于心理障碍者的故事，比如《字幕》这一篇，大家都在分享着字幕组工作成果，还比如看上去很遥远的艺术画廊，都逐渐成为我们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很值得被看到和写作的。”

杨紫从个人经验出发分享道：自己最喜欢《字幕》那篇。这则故事的梗概是很多中国人在做字幕组，他们生活在全世界不同的地方，在工作微信群里面扮演迥异于现实的身份进行交流，对彼此的“实体”甚至没有亲眼见过。故事主角对字幕组里的一位组员有很多想象，产生了情愫，结果线下见面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和自己想象完全不同。故事在此戛然而止。“90年代的时候有‘在互联网时代，没有人知道你是不是一条狗’这样的一句话，我觉得这个故事把这句话阐释得淋漓尽致。同时，这个故事也暗含有一种极度孤独的心理状态。”

丛治辰也提出，我们在评价现代小说时一定会谈到非常重要的两个因素，就是时间和空间:“米兰·昆德拉的第一部小说《玩笑》特别精巧复杂，小说当中写露茜看到了这样一个画面：一个乡下的姑娘越过篱笆，去给她的军人男朋友摘一朵玫瑰花。昆德拉说，正是因为这一幅画面，构造出《玩笑》这样一个复杂的故事。我读小说的时候根本没有觉得那个细节是多么重要，但是读了之后，再一想，就会发现所有的事情、基调都在那个画面当中。昆德拉讲述了捷克斯洛伐克在那样一个政体之下，一切可能发生的故事都压在弱小的女性身上，女性的柔弱和坚韧都在那样一个画面当中展现出来。”

周婉京的小说同样在运用很多闲笔和语调营造画面与氛围，“现代的小说就是要用文字营造出来文字不能表达的东西，或者用文字去表达艺术没有表达过的暧昧的时刻，一个思维的瞬间，情感的瞬间等等。这是小说和电影之间的不同，也是与包括绘画其他艺术相同之处，艺术无非是要用艺术可能已经掌握的形式，比如说文字、光影去抵达人类的审美底蕴从来没有抵达的东西。”丛治辰说。

据悉，周婉京为青年学者，作家，艺术评论人。美国布朗大学哲学系访问学者，北京大学艺术哲学博士。现任教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日语学院。著有《清思集》《相亲者女》《隐君者女》《新贵》等五部小说与艺术评论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