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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居伊德波的最佳方式,是对日常生活的理性关怀

德波最终选择以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激进且彻底的批判信念从未动摇过,他留下遗愿,拒绝自己的电影以任何方式公开发行、放映,以避免自己的艺术品成为景观的一部分。

居伊·德波于1967年出版的杰作《景观社会》,可以说既是一位艺术家的散文诗,也是对现代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控告。这本书由221条精炼、奇异、优美的短论组成,有着警句式的语调,带有尼采式的风格。在书中,德波凭借对全球资本主义日常景观的激进批判,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真理即谎言”的世界图景,所谓“景观社会”,是图像代替了意义、表象代替了深度、凝视代替了自由,就是一个所有人事物都以某种荒谬的悖论形式身处其中的社会。

鉴于居伊·德波的思想对当下社会现实与诸多学科的重要意义,南京大学出版社重新翻译出版了《景观社会》,并同时推出了“思想家手帐”《居伊·德波:遭遇景观》。2017年7月14日晚,南京大学出版社在北京库布里克书店组织了关于居伊·德波的读书沙龙暨电影研讨活动。这次活动主题为“反对电影或拒绝景观”,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李洋、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蓝江和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李科林作为嘉宾,从不同角度开启了通向居伊·德波著作与思想的大门。

纪念居伊·德波的最佳方式,是对日常生活的理性关怀

居伊·德波

“难以定义身份的人”

对谈活动正式开始前,放映了40分钟的德波电影剪辑。除了诗歌与文字,德波的电影制作也是他用于反对资本主义景观统治的重要作品,经过剪辑的影像截取了德波几部重要影片,包括《为萨德疾呼》《景观社会》等。主攻欧洲电影史与电影美学的李洋教授首先介绍了作为电影导演的德波,认为德波的艺术实践使他成为了一种“难以定义身份的人”。居伊·德波一生都将批判性的写作与创作融入了对现实社会的思考,寻找各种可能的路径与资本主义社会对抗,不仅仅组建了风靡一时的先锋派艺术团体,而且频繁地参与各种学生运动,与左派思想家的互动颇为活跃。

纪念居伊·德波的最佳方式,是对日常生活的理性关怀

《景观社会》

1957年,“情境主义国际”正式成立,居伊·德波执笔为其撰写了宣言,并在15年里一直为“情境主义国际”负责刊物的内容编审。居伊·德波一方面从事艺术创作,另一方面也积极参与政治活动,在1967年出版《景观社会》之后,法国发生了著名的学生运动,在“五月风暴”的漩涡中,居伊·德波的名字和他的著作内容成为了索邦大学内随处可见的标语和口号,在一些展现学生占领索邦大学的老照片中,也能看到德波热切地潜身于运动的中心。居伊·德波的电影,恰恰是他艺术家与激进批判者的身份经过铰接的产物,一部名为《为萨德疾呼》的作品,在欧洲电影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被认为是“反电影”的典范,表现的更像是一种类似抽象主义艺术的理念。而他的《景观社会》这本书,同样被他拍成电影,这部电影的独特之处,不仅仅在于是以电影转述他的哲学思想,而且他还使用了他自称为“易轨”(détourn)的手法——整部影片的音轨是他与艺术家朋友共同制作的,但没有任何一段影像是他自己制作的,所有影像都是他挪用、拼接而成,甚至还列出了“被我盗用的电影清单”,虽然拼接的方法在二十年代的先锋艺术家那里已经出现了,但是德波在电影史上的意义在于为后来的新式蒙太奇创造了条件,并且影响了后期新浪潮如戈达尔等人的电影语法。

对德波而言,与他合作、帮助他出版作品的伙伴被刺杀,是对他的生活影响深远的重要事件。 媒体添油加醋的报道和描述,将德波塑造成了巴黎知识界的明星人物,而德波一贯以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为己任,他选择了离开巴黎,潜心投入低调的写作与创作。德波最终选择以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激进且彻底的批判信念从未动摇过,他留下遗愿,拒绝自己的电影以任何方式公开发行、放映,以避免自己的艺术品成为景观的一部分。后来,是张曼玉的前夫奥利维耶·阿萨亚斯——一位优秀的导演和电影研究者,说服了德波的后人,才使德波的影片重见天日,被人们所知。

永远对“景观”保持警惕

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蓝江从哲学传统出发,集中于德波的“景观”概念,阐明了在当代社会,如何理解和对待这一思想遗产的恰当方式。在法国,20世纪中期的学界主流普遍在讨论的问题是“话语”、“能指”与“所指”等问题,而作为艺术家的德波一定程度上脱离于学院思想,他花费大量精力去反思和书写的是“影像”的概念,他所拍摄的电影,其实是反电影、反影像的,《为萨德疾呼》就贯彻了这一观念。观看这部影片时,只能听到音轨,却看不到影像,或者说所有的影像都是白屏,甚至在影片的结尾有长达24分钟的黑屏。这种影像与声音的非连贯性和影像的缺失,在当年放映时引起了所有观众甚至放映者的抗议。电影院内的影片观看模式极度依赖屏幕上的光,而面对德波的作品中24分钟没有光的部分,观看者必然会产生焦虑感,这种焦虑感实际上就是一种原始的欲望,体现为观众的骚动和不满。影片名为《为萨德狂呼》,实际上这狂呼是观众的狂呼,是动物欲望的表露,当年放映时产生了斗殴事件,英国的报纸就评论道是德波的电影制造了一场大骚乱。

纪念居伊·德波的最佳方式,是对日常生活的理性关怀

《为萨德疾呼》海报

另外,被认为是“情境主义国际”重要代表人物的居伊·德波,在《为萨德疾呼》上映时还属于“字母主义国际”,德波与部分成员在一些观念上产生了分歧,字母主义国际坚持“语词”,致力于诗歌与文化创新,而德波认为“影像”是更重要的表意手段,通过制造一种情境,将冲突引入公共空间。“字母主义国际”中支持德波的成员后来建立了“情境主义国际”,认为重要的是依赖情境性实践,德波1956 年的文章《持续漫游中不间断的相遇与困扰》,就跨越了社会学、政治学和城市规划等多种学科,设想在不同情境中可能出现的经历与事件对人们行为的重要影响。在他的电影中,有一部名为《我们一起在黑夜游荡,然后被烈火吞噬》,这句话完全可以用于对德波激进的艺术与思想生涯做以概述。

在德波最重要的作品《景观社会》中,开篇就引用了马克思《资本论》,并且说明了“当今社会是景观的社会,人们都沉溺于视觉性的感受”。所谓“景观”,也有人译为“奇观”或“盛景”,德波使用这个词想要表达的意义,是事物的真实性转变为一种影像的景观真实,转变为一种欺骗性的凝视与愚弄手段。

从哲学史来看,景观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柏拉图的洞穴隐喻已经提出了事物本身和事物的投影之间孰为真的问题。我们曾经说,眼见为实,图像就是真相;但德波质疑了这种理解,因为图像本身就是一种对于事物的再现,而到了20世纪资本主义的新阶段,图像已经发展成了一种景观。今日无法离开景观的我们,不得不依赖视觉来摆脱随时可能出现的焦虑,可以说,如今我们都在被景观包裹的气泡之中生存。有本书的标题是《字面的生产》,其实按照德波的理解,当今的现实是图像的生产结果,一切视觉性的景观都成为了我们生存的基础,我们被从大地之上剥离,只能通过景观生产出来的幻觉继续生存。

面对无处不在的景观世界的压迫,人们的出路何在?对德波来说,第一种反抗就是“战争游戏”,即采用游击战的方式,去“当景观主义社会的坏孩子”。第二种反抗是建立游牧的地图。德波曾经将巴黎的地图分解成碎片,然后重新组合出一个新的城市地图,也就是说德波将那个景观的巴黎拆毁、重建,使之成为了情境主义的巴黎。“情境主义国际”极度强调“日常生活的革命”,希望通过引发人们对日常生活的反思,让被景观社会迷惑、分离的人重新回到生活。有趣的是,德勒兹也曾经在《千高原》中论述过“战争机器”和“游牧”,将二者作为逃逸出资本主义辖域化、再辖域化的手段。

在德波生活的时代,“景观”逐渐兴起,而21世纪的今天,景观已成为了现实常态。德波曾经提出了“异轨”的方法来对抗景观:用反影像的方式,拼贴的方式,将广告、新闻等异质材料挪用到电影中,去打破传统的观念与认知——这启发了后来阿甘本“渎神”的概念:把本应如此使用的圣物换做他用——德波的电影就是如此,但悖论在于,一生投身于反景观实践的德波的电影如今再度播放时,已经成为了一种景观,尽管影片中看上去依旧充满了易轨,但实际上影片本身经历了“再圣化”、“再景观化”的过程。同样地,如今已经不会有后继者采用德波式电影的反抗方式,但我们必须永远对景观保持警惕。

纪念居伊·德波的最佳方式,是对日常生活的理性关怀

南京大学出版社在北京库布里克书店组织了关于居伊·德波的读书沙龙暨电影研讨活动

通向日常生活的理性关怀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副教授李科林认为,从德波的著作中可以发掘很多有价值的思想遗产,面对德波对“景观社会”的批判,重要的是去唤起我们对自身“理性”的关注,去重新发起对景观的批判,对不断生产新图像的现实的批判,从而使得我们理性地去辨析景观与图像,而不是被景观与图像的多重变化所俘获,成为一种被动的存在。

居伊·德波的《为萨德疾呼》在伦敦首次放映时,几乎所有观众都看完了最后24分钟的黑屏,影片结束后,愤怒的观众离席,在出场时贬低德波和这部电影,而即将进场的观众又因为好奇而急着涌入影厅,场面一度失控,产生骚乱。人们很容易对某些事物产生好奇心,不过单纯的好奇容易闪现也容易泯灭,面对德波的思想,最为关键的在于要将德波与我们自身的生存之间建立关系。

其实景观社会到今日,图像急剧生产、不断繁殖,旨在勾起我们的欲望,令我们去凝视,且让我们忽略这一事实:即所有的图像都只是表面而丧失了实质。今天我们面对的问题不仅仅是真假之辨,因为在图像制作技术、媒体或意识形态的操纵下,图像必然是“假”的,但这种影像还是会令我们产生相应的情感或感受。人是否可以真的逃离景观,或者明确而理性地看带景观社会的生活呢?景观已经成为事实性的存在,我们应该对待景观的方式就是去挪用、去利用,如同德波的电影采用的易轨手法,将景观作为我们自己的材料去处理和使用。

德波的著作《景观社会》中探讨了视觉的问题,面对景观时我们视觉中的深度、温度、热度背后的实质是什么的问题。视觉可能是人类对世界最重要的感受方式,阿甘本发现的对圣象的“凝视”是古典时期的视觉理解,到了近代,科学式的理解逐渐让人们去除了幻觉,比如开普勒观测天文时所使用的仪器。吊诡的是,随着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人们的视觉再一次被蒙上了幻觉的薄纱,一切都被“景观”形式遮蔽了。我们知道,德波在电影中很少使用新的图像,但音轨是自己的制作的,也许可以说,德波是要创造一种声音性的存在,通过自己的声音建立了一种新的自我存在的方式。

正如“情景国际主义”坚持“日常生活的革命实践”一样,我们对待德波的最佳方式,就是对日常生活的理性关怀,福柯曾经提出过自我关怀的伦理学,我们应当从日常生活的维度上重新反思自己,将自身从景观压迫下的“非我”状态中解脱出来,重新把自身塑造成一个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不可替代的存在。(文/杜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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