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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诚:16世纪以来中国在全球化中的得失

全球化对中国的消极影响,我们应该上升到一定高度去看。一是贫富悬殊可能加剧;二是由于金融技术、金融工具的进步,财富外流的比例比16世纪厉害多了。现在中国财富外流严重,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今天谈的是全球化,是1500年之后的。但现在“全球化”这个词几乎被用滥了。西方学者对全球化的起点有几种说法:第一个说法是露西的后代走出东非大裂谷,遍布全球,这是全球化开端。但我觉得这样说没有意义;第二个说法是希腊化时代,亚历山大东征后,欧亚非大陆经济文化交流的空前扩大;第三种说法是蒙古帝国。美国学者写了一本书《成吉思汗与现代世界的形成》,该书就认为,全球化的起点是蒙古帝国;第四种说法是地理大发现,这是大多数学者认可的全球化起点;第五种说法是工业革命及其传播全球;第六种说法是二战之后,货币基金组织建立、布雷顿森林体系形成;第七种说法是冷战结束,两德统一,苏联解体。弗里德曼在2001年说“全球化已经10岁了”,以苏联解体作为全球化的起点,认为“铁幕”打破了,东西方的障碍没有了。我觉得这个说法的意识形态色彩太浓厚了。

施诚:16世纪以来中国在全球化中的得失

一、中国参与全球化的历程

我个人倾向于地理大发现开启了全球化。那么中国参与全球化的历程有哪些呢?一是汉唐丝绸之路,这里主要指陆地上的丝绸之路,而到了宋元时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地位很繁荣了,客观原因是造船技术提高,所以某种意义上,海上丝绸之路也可以叫做“陶制之路”,船舶可以运输附加值低、但重量大的瓷器;陆地上不会运瓷器,一是怕损坏,另外是附加值太低了。海上丝绸之路对中国意味着什么?——当时中国卷入了印度洋和太平洋贸易圈。看一下宋代人写的游记,就知道中国参与印度洋甚至太平洋地区全球化的痕迹。在地理大发现之前,最重要的贸易圈就是印度洋贸易圈,中国是其中的重要参与者,不过中国对此研究不够,印度对地理大发现之前的印度洋贸易圈的研究出了大量成果,前几年我参与翻译的《印度洋地区贸易史》,只是其中之一。

明清两朝,中国是有限度地参与全球化,譬如海禁时期的走私、广州的“十三行”。走私和海盗是人类历史上割不掉的两颗毒瘤,只要人类存在,它们就存在。

施诚:16世纪以来中国在全球化中的得失

之后是民国年间和解放以后的这些年,民国时主要是内乱太厉害,参与全球化的主要目的是寻求外资经济资助,寻找军事靠山。现在正在经历的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全球化,这个全球化对中国影响最大。中国参与全球化大概就是这么几个历史阶段。

二、16世纪以来中国在全球化中的得失

16世纪以来,中国在全球化中得到了什么?从物质层面讲,有物种引入,比如胡萝卜、番茄,汉语里很多加上“洋”、“胡”、“番”的动植物名称就意味着它们是外来的。搞明清史的人对这个问题很重视,因为里面有个重大问题:清朝初期人口为什么突然增加这么多?搞明史人认为是美洲作物——土豆引入的原因,搞清史的人说不对,是因为摊丁入亩。这种影响广泛涉及到中国的下层人口更多。物质层面对中国民众的影响更大。中国产品也在输出,像丝绸、茶叶、瓷器等。

此外还有文化交流。文化的最高级表现形式是价值观,最能体现价值观的是宗教,所以文化交流里的核心就是宗教,我们可以想一想,匈奴当年多厉害,欧亚草原上几乎找不到对手,最后匈奴有什么留下来了?没有。匈奴人没有一个像样的宗教。还有是蒙古,蒙古帝国一败退,西亚地区依然被伊斯兰教覆盖过去,如果不是历史记录,都想不起蒙古人曾经去过这些地方,为什么?因为伊斯兰教彻底掩盖了蒙古,蒙古的萨满教根本顶不住伊斯兰教、佛教。在中国传播最广的是佛教,对中国人、中国国家政权、中国文明来说,这是幸运的。幸亏是佛教来得早、而且来得蛮彻底。伊斯兰教的传播,早期靠阿拉伯人,后来靠中亚的突厥。突厥人皈依伊斯兰教后,甚至比阿拉伯人更加狂热地推行武力扩张和伊斯兰教传播,从而奠定了今天世界宗教版图上伊斯兰教的最后范围。还有一个“得”,就是中国文化对外影响扩大,但也可以把它叫作“失”:中国文化为什么没有走那么远?轴心时代的中国文明就有老子和孔子,为什么在全球化中没能走出去?还有一个“得”,是中国从对外贸易中获得了大量财富。全球化的最基本形式是你参与全球经济的程度,除了宗教、物种以外,就是对外贸易。中国从对外贸易里确实获得了大量财富,哪怕是明清的走私时代都获得了大量财富,这个不用怀疑。

施诚:16世纪以来中国在全球化中的得失

蒙古人的铁蹄并没有给西亚大陆留下多少印迹

关于“失”,第一个就是没有真正的世界雄心。即使到了明清时期,中国的海洋意识依然淡漠,甚至不能与同时代的亚洲国家相比。如波斯帝国,它最终还是控制了霍尔木兹海峡。我们知道霍尔木兹海峡意味着什么——如果伊朗没有霍尔木兹海峡,我看伊朗跟美国叫板的分量要轻很多。

第二个“失”,前几年翻译过来的彭慕兰的《大分流》和弗兰克的《白银资本》等书,在中国特别畅销,两人都有一个基本观点:1800年前,中国是世界经济的第一发动机。我的理解是——中国是世界经济列车的司机,而印度是司炉。我个人不太相信,为什么这么说?去年我写了一篇长文章登在《史学集刊》上,近代世界300年(约1500—1800年)里,世界上的主要贸易产品出自哪里?世界财富最后流向了哪里?我当时得出的基本结论是:到18世纪,西欧从整个亚洲进口商品的价值已经远远低于美洲,而中国只是欧洲对亚洲贸易里的一大部分而已,整个亚洲商品价值所占的比例都不如美洲,何况中国;欧洲1600、1700、1800年的人均白银结余储存量是增加的,这是整个欧洲的人均,如果把这个“人均”集中在英国、荷兰、西班牙、葡萄牙,那么这个数字应该翻一番以上;流入中国的财富用来做什么了?许多用于非生产性消费了——宫殿和陵墓建造,我们这种支出和消费太大了。

施诚:16世纪以来中国在全球化中的得失

圆明园复原图

三、全球化的结果

最后,全球化带来的结果是地球上的差异越来越大——南北差异、东西差异只会加大,不会缩小。至少目前为止,没有人敢说全球化是缩小差距的;国与国之间差距也会扩大,穷国更穷,富国更富,只要看看大卫·兰迪斯的《国富国穷》等书就知道;全球化给参与的国家也往往带来贫富悬殊越来越大。全球化对中国的消极影响,我们应该上升到一定高度去看。一是贫富悬殊可能加剧,对此,我想大家都有体会和认识;二是由于金融技术、金融工具的进步,财富外流的比例比16世纪那会儿厉害多了。我们可以想象一个事情,乾隆绝对知道和坤贪污,但他不想从身边揪出一个贪官来,玷污自己“十全老人”的名声。另外,乾隆知道,和珅的财富无法转移海外,最后才出现“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的现象。现在中国财富外流严重,这是不争的事实,这在历史上没有出现的。所以从全球化考虑,一定要看到它带来的贫富悬殊问题,尤其是要加强国家财富的管理,严防外流。

(本文系施诚教授在“战略圆桌”第一期活动上的发言。)

作者简介

施诚:16世纪以来中国在全球化中的得失

施诚,男,1964年6月生,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先后就读于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北京大学历史系;承担本科生、研究生多种课程(含双语)教学,2012年,获得“首都师范大学优秀主讲教师”称号;在《历史研究》、《世界历史》、《史学理论研究》、《光明日报·理论版》、Sixteenth Century Journal等国内外报刊杂志上发表多篇学术论文,出版个人专著2部、参著3部;独译1部、主译1部、参译2部; 承担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1项、北京市哲学社科重点项目1项、教育部重大攻关招标项目子课题1项、北京市委组织部优秀人才资助项目1项,参与省部级科研项目2项;获得过国家级、省部级、校级科研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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