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1日晚,2017年普利策奖得主科尔森·怀特黑德在上海科学会堂出席了读者见面会,讲述其获奖作品《地下铁道》的创作故事,并与在场的读者互动交流。
2017年4月,科尔森·怀特黑德凭借长篇小说《地下铁道》成为21世纪唯一一位同时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家和普利策奖的小说家。他毕业于哈佛大学,写过六部小说,两部非虚构作品。1999年处女作《直觉主义者》一经发表即引起广泛关注。他创作题材广泛,风格各异,被《哈佛杂志》称为“文学变色龙”。
通往自由的“地下铁道”
“地下铁道”原指南北战争前废奴人士协助黑奴由南方蓄奴州逃往北方的秘密联络网。在怀特黑德的笔下,这一比喻变成了一条真实的铁路。书中的黑人女孩科拉是美国南方佐治亚州的一名饱受压迫的奴隶,为获得自由进入地下铁道,历经重重磨难,终于重获新生。
怀特黑德对《地下铁道》的构思长达十六年。为写作少女科拉的传奇历险,他阅读了大量的黑奴历史自述。因此,尽管科拉的故事是虚构的,却是无数黑奴真实人生的缩影。
怀特黑德介绍说,将作为比喻的“地下铁道”写成真实存在的铁路,源于他多年前的一次突发奇想。虽然小说的创作基于历史事实,但怀特黑德并不想忠于现实主义的叙事。他希望利用铁路的形式,串联起不同的时空,将美国的各个州变成格列佛游记中的一座座独立岛屿,用以呈现复杂多面的历史,从而还原他想展现的真相。
小说的《北卡莱罗纳》一章灵感源于哈里耶特·雅各布斯在自传《一个奴隶女孩的生平故事》,后者讲述了一个黑奴女孩与欺压她的白人奴隶主斗智斗勇、在阁楼中藏匿七年之久的故事,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犹太女孩安妮·弗兰克在二战期间在阁楼上躲避纳粹搜捕的故事。于是怀特黑德在这一章节中同时展现了1850年代美国黑奴的遭遇与1930-40年代犹太人在欧洲遭受的迫害。怀特黑德解释说,纳粹的所谓“优生学”与“科学种族主义”正是19世纪美国种族主义的延续,这些处于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白人至上主义者有着共同的思想根源。“我在创作中追求的是真相,而不是事实。我不想单单展现一个奴隶的故事,希望它延展到更多的时空中,表达更广阔的现实。”怀特黑德如是说。
美国黑暗的一面从未远离
《地下铁道》的另一个特别之处在于,这是怀特黑德首次尝试女性题材。由于他之前的小说主人公都是男性,作为一个不甘于自我重复的作家,怀特黑德希望藉由这一机会来探索自己未曾涉猎的女性视角与母女关系。此外,他的《地下铁道》深受哈里耶特·雅各布斯的《一个奴隶女孩的生平故事》的启发。在阅读此书中他发现,当一个女奴从女孩成为女人之后,她的命运也会进入一个全新的可怕层次。为了获取更多的劳动力,以赚取更多的金钱,奴隶主会迫使女奴生育更多的孩子供其奴役。女性奴隶的苦难比男性奴隶更深刻复杂,怀特黑德认为这一区别值得探索。
作为一个经常在作品中探讨种族问题的美国黑人作家,科尔森·怀特黑德时常会被人问到对当下美国种族现状的看法,例如“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 (Black Lives Matter)。这一运动发起于2013年,主题为抗议美国警方针对黑人的暴力行为。怀特黑德表示警方暴力在美国并不是新鲜事,作为一个黑人,他自小就被父母提醒要避免与白人警察发生冲突。每次白人警察对黑人的暴力执法,都会在全美引起热议。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民众会渐渐淡忘此事,直到下一次类似事件的爆发。
怀特黑德指出,从目前美国的种族冲突看来,1850年代至今,美国的种族状况并没有本质改变。因而他在书中对于美国奴隶制历史的探究,也正是对当下现实的拷问。“当我在书中揭露美国历史上白人种族主义者的暴行时,美国人民刚好把一个白人至上者选入了白宫,”怀特黑德说,“美国黑暗的一面从未远离,它只是静静地潜伏在角落。一旦有野心家企图借用它的力量煽动仇恨、分裂人群,它就会随时卷土重来。”
【问答】
怀特黑德跟见面会的观众分享了他在各地宣传新书时遇到的种种问题。作为一个语言艺术的专家,他对很多问题的回答都非常巧妙和幽默,在此摘录一二:
问:你是否担心读者会把你的小说当成现实?你觉得自己要对读者的判断负责吗?
答:我相信我的读者能分得清虚构与非虚构。每年确实有很多人死于龙卷风,因为他们相信进入风暴眼能使他们穿越到《绿野仙踪》中的奥兹王国。我自己也会迷信,比如我不敢去哥斯达黎加,因为那里是《侏罗纪公园》的拍摄地,我怕过去会被恐龙吃了。但总的来说,我还是相信读者有分辨虚构与非虚构的能力。如果你真的想了解史实,为什么不去读一本历史书呢?
问:为什么你选择写黑奴制度?难道这方面的书还不够多吗?
答:我当然可以写写中产阶级白人的忧伤,但很多人已经写了。实际上我这个人一向是时尚的引领者,我的第一本小说《直觉主义者》写了电梯修理工的故事。那时我预感未来“电梯修理工文学”会风行全美,所以我想成为这一潮流的先锋。可能我太过超前了,这事至今没有发生。实际上如果真去问那个提问者知道哪些关于黑奴的作品,他也只能答出《为奴十二载》、《被解救的姜戈》这些电影。其实每年这一类作品的数量还不到二战题材作品的十分之一。但从未有人抱怨关于二战的书太多。
我创作前有时会去读同题材作品,有时不会。这次我决定读几本试试,选择了托妮·莫里森的《宠儿》、爱德华·琼斯的《已知的世界》和查尔斯·约翰逊的《中途》。然而我才翻开《宠儿》读了三十页心就凉了半截,心想这下完了,托妮·莫里森简直是个天才!我怎么能写得过她呢?实际上无论何种创作题材,都有无数比我聪明的人写过了。但我相信自己依然拥有值得表达的、独属于我自己的思想。
问:现在文学圈里很多人在尝试创造非自己种族题材的作品,你是如何看待这一现象的?
答:这个问题与我的小说《地下铁道》没有任何关联。因为我是一个黑人,我想有些读者想利用问答环节玩“问黑人一个问题”的游戏。美国有很多地方种族构成比较单一,人们在生活中不常接触到黑人,因此想借我的活动来完成“问黑人一个问题”的目标 。我个人比较喜欢住在种族文化更多元的地方,别的不说,至少美食比较多。生活在这种地方的另一个好处是,不会有人问我一些尴尬的问题,比如:“你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孩子你是一个黑人的?”或者:“我是一个小学老师,班上一个白人学生经常会摸前排黑人女生的辫子,我应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我该怎么回答呢?我只能说,未征得他人同意不能摸他人的辫子,是不是?我的书是关于历史上的奴隶制的,而并不是“怀特黑德先生告诉你白人应有的礼仪”。既然非得问黑人一个问题,他们怎么就不问问,为什么警察会开枪射死手无寸铁的黑人平民?(文/程千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