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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旭麓的《初中本国史》及其编纂出版始末

多年来阅读接触陈旭麓先生的文集以及相关传记,笔者注意到前后诸多记载中提到了其早年编撰的一本著作,有称之为《本国史》,又有称之为《初中本国史》,是一本初中历史教学用书。

多年来阅读接触陈旭麓先生的文集以及相关传记,笔者注意到前后诸多记载中提到了其早年编撰的一本著作,有称之为《本国史》,又有称之为《初中本国史》,是一本初中历史教学用书。论者往往将其视为陈氏在历史学领域最早的著作,但一直缺少此书更多的介绍,长期以来也未见原书的庐山真面目。

第一部著作

关于这部著作的大致情况,在陈旭麓先生1988年12月去世后,家属学生所编的历次纪念集、文集中都有或多或少的介绍。如逝后一周年后印行的《陈旭麓先生哀思录》中所收的《陈旭麓先生传略》称:“1941年9月至1942年7月又被贵阳文通书局聘为编辑干事。文通书局编辑所所长是谢六逸先生兼任的。就是应谢老先生之邀,这位尚未毕业的青年学生得以到文通书局兼职的。在求学与兼职期间,先生利用闲暇时间撰著了一本中学授课教材《本国史》,并于1942年10月由文通书局公开出版。”在同书的《著述系年》中,书名也作《本国史》,而出版时间只写了年份即1942年。1990年的《陈旭麓学术文存》所附传记和系年中,也基本是这个说法。在1997年出版的四卷本《陈旭麓文集》中,第四卷《浮想偶存》同样收录了这篇传记,而在此后的著述系年中,书名则被改作《初中本国史》,出版时间则一仍其旧为1942年。至2002年,周武在为《史魂:上海十大史学家》一书撰写陈旭麓传记,介绍这本著作时称“1942年10月在贵阳文通书局出版了第一本书《初中本国史》”,说法大致与前列相同,综合了《陈旭麓文集》中的说法。到了2011年,长期从事于搜集陈先生散佚著述的周武教授在选编《陈旭麓学术文集》时重写陈氏传记,其中对于该书的记载做了修正:1938-1943年,“期间曾撰著《初中本国史》一书,作为马宗荣、谢六逸主编的《中学复习授验丛书》的一种,于1942年由文通书局出版。”此处增加了该书附属的丛书信息,而关于出版时间则仍如旧,在《学术文集》所附《陈旭麓先生主要著述目录》也作如是处理。这主要是因为一直以来没有看到过这部著作的原貌,所以从《哀思录》开始,称该书出版于1942年10月,是所见最具指向性也最精确的提法。但在其后来的传记和著述系年中,其实越来越偏向于一种模糊的说法,即只提年份,而书名基本被确定为《初中本国史》。此前学界已有关于陈旭麓第一部著作《初中本国史》的介绍情况大体如此。

直到2016年,在周武主编的《上海学》集刊第三辑中,刊登了沈渭滨教授的遗著《陈旭麓先生年谱长编稿》(以下简称《年谱长编》),该谱引用大量陈氏在建国后的自述文献,为了解《初中本国史》编写的前因后果提供了更为详实的史料证据。沈渭滨教授在陈先生去世后,尽管足疾缠身,但仍决志为先生编纂年谱,撰写先生传记,直到晚年念兹在兹的全在这部年谱和传记,遗憾于2015年赍志以殁。沈先生留下的是一部未完稿,所编年限为1918-1949年,其中最宝贵的是利用了诸多陈旭麓的未刊自述手稿,如1956年的《干部自传》,1950年的《三十二年生活》,1952年的《我的思想转变过程》《思想批判总结》等,以及陈氏档案中同学友人撰写的证明材料,如1956年6月6日张英年撰写的《关于陈旭麓历史证明的材料》、1956年8月2日陈纯仁撰写的《关于陈旭麓政治历史情况》等。

《年谱长编》中有关陈旭麓早年《初中本国史》的情况的关键内容如下:“1941年23岁,仍在大夏大学历史社会系读书,自本年二月起至七月,兼任大夏附中历史教员,九月起至次年六月在贵阳文通书局担任编辑干事,出版《初中历史复习书》。”此处沈氏注释云:“《初中历史复习书》,先生在其自述手稿中称为《初中本国史》,1942年由贵阳文通书局出版。”而沈氏依据的正是陈旭麓的《干部自传》,其中提到:“在贵阳文通书局担任过编辑干事半年,因为谢六逸先生是大夏的文学院长兼文通书局的编辑所所长,是他找我去协助他编《文讯》杂志的……在贵阳的后两年,写过一本《初中历史复习书》,文通书局出版。”在《三十二年生活》中则记载:“这时谢(六逸)先生还兼任贵阳文通书局编辑所长,因为他的介绍,我也在那里担任编辑干事,帮助他编《文讯》月刊,还写过一本初中本国史。”另外陈氏在大夏大学毕业后,还曾试图用这本书作为敲门砖到贵州大学找工作,可惜未能成功。而结合之前提到的已有研究,在未见原书以前,可知这部著作应是如陈氏自道名为《初中本国史》,是其在贵阳大夏大学学习和文通书局兼职期间完成,1942年由文通书局出版,且是在当时执掌书局编务的谢六逸先生促成。而由《年谱长编》摘录的陈氏回忆资料可知,此前关于《初中本国史》的种种提法,也均是由陈氏自述得来。

《初中本国史》的基本内容

在搜索陈先生散佚文字的过程中,笔者有幸于2015年底,从国家图书馆的民国图书数据库中找到了这本原名为《初中本国史》的全文电子文档。因此有必要将该书的详细内容和成书前后的人事因缘做一番梳理和交代,以助于了解陈氏早年的求学经历和师友交往情况。

从《初中本国史》的版权信息来看,该书所属的丛书,据前引周武所言“作为马宗荣、谢六逸主编的《中学复习授验丛书》的一种”,该书的外封面和版权页均作“中学复习受验丛书”,而内封面中又作“中学生复习受验丛书”。正文页码共计167页,全书由例言、目录和正文三部分组成。而据版权页可知,该书是1942年4月初版发行,而非10月。另外从该书开篇陈氏自撰的“例言”落款可以断定,此书在1941年12月19日之前于贵阳大夏大学编写完成。该书定价为“每部战时售价国币六元”。而在作者信息处,除了获知编者为陈旭麓之外,尚有校订者为姚薇元。丛书主编为马宗荣和谢六逸,发行人是贵阳文通书局的老板华问渠,印刷和发行都由文通书局承担。

陈旭麓编《初中本国史》


就《初中本国史》的具体内容而言,陈旭麓在开篇共有“例言”六条:“一、本书参照各书局最近出版之初中本国史教科书编定,务期适合初中学生升学及一般阅读之用;二、本书内容共分总论、上古史、中古史、近世史、现代史、及名词汇释六编;三、本书体裁分问答、表解、及名词汇释三种;四、本书为应实际需要起见,所拟问题尽量参照各省市历届初中命考及高中入学考试试题。全书共三百一十八题,逐题解答,其比较繁复之答案,则采用表解,以便记忆;五、若干历史上名词,为一般读者所难索解者,本书特汇集注释,共一百五十一条,依首字笔画次第,极便检阅;六、本书仓卒草就,遗误之处,在所难免,尚望识者指正。”而据目录可知,全书共分为六编:“第一编:总论。第二编:上古史:第一章太古至黄帝;第二章唐虞夏商;第三章周。第三编:中古史:第一章秦;第二章汉;第三章三国;第四章两晋南北朝;第五章隋唐;第六章五代;第七章宋;第八章元;第九章明。第四编:近世史(清)。第五编:现代史(中华民国)。第六编:名词汇释。”

从“例言”第一条以及所属丛书名称可以看出,这本书并不是一本授课教材,而是类似于今天的考试辅导用书。因此其体裁分为问答、表解及名词汇释三种,试题答案和名词解释均力求精炼,便于初中学生参加高中升学的考试复习所用。其中的条目数量,第一至五编的问答、表解共计318则,名词汇释部分共计151则,内容和范围涵括整个中国史的教学考试范围。而在今天看来,这本书本身的纪念价值大过其具有的学术价值,其中的条目也均是中国史学习中的基本知识点。只是在开篇总论部分,陈旭麓自问自答了两个问题—“何谓历史”与“我们为何要学习历史”,从中可以反映陈氏当时的历史观。在开篇第一个问题“何谓历史?”中,陈氏自答道:“历史就是记载人类过去的一切活动,使我们明了社会演变的一般情形及其发展的阶段。”第二个问题“我们为何要学习历史?”,则回答曰:“我们学习历史的意义:(一)人类知识是累积的,历史供给我们过去人类的许多知识;(二)历史常叙述着国家民族的发展,使个人明了与国家民族的关系;(三)人类文化永久是流动的,历史就是告诉我们流动的复杂现象。”其中第一则问答,这种试图展现社会演变和发展阶段的历史观,明显与陈氏当时接受马克思社会主义学说有着较大的关系,如其在大夏大学中就因喜欢看马列书籍而被同学戏称为“牛克斯”。而在回答为何要学习历史时,陈氏关注的“使个人明了与国家民族的关系”,也极富时代特色,也可说是一种史学经世。比如在《初中本国史》的第78页,将朱元璋称作第一位民族革命成功者,是反抗日寇喻指下的另一种“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同时书中还留下了写作地点的地方特色,如第84页的第20专门设问“明时有何大学者来贵州?他的学说怎样?”其答案便是王阳明的龙场顿悟。而至于各编目录所反映的历史分期问题,则应是根据当时教育部规定而来,与之同时期的中学历史教科书也大体相同。

另外,据该书的收藏印记显示,该册《初中本国史》原是商务印书馆东方图书馆重庆分馆的藏书。而在笔者查阅过程中,也发现重庆市图书馆曾在1957年编写过一本《抗战时期出版图书书目1937-1945第1辑(初稿)》,其中就记载有该书的收藏情况:“《初中本国史》,陈旭麓编著,1942年,贵阳,文通书局,172页,《中学复习受验丛书》”。可见由于该书是抗战时期在大后方出版,且具有一定影响力,故位于中心地位的重庆多有收藏此书的记录。

编纂和出版始末

在介绍《初中本国史》的详情之后,关于该书成书前后的因缘际会,更有必要做一番交代。其版权信息中的“出版社”“丛书主编”和“校订者”等线索,因与该书的编纂和出版情况有关,尤其值得一说。

据前引陈旭麓后来的回忆资料称,当时编写这本书是在协助文通书局编《文讯》杂志之时,由时任大夏大学文学院长兼文通书局编辑所所长的谢六逸促成。而在搜索大夏大学、文通书局编辑所、谢六逸和《文讯》杂志等相关史料时发现,陈氏的回忆稍有失真。在1942年的最后一天,贵阳文通书局印行了一本名为《文通书局及其编辑所》的小册子,笔者注意到在开篇的《卷头语》中,落款为“文通书局编辑所所长马宗荣”,而在《文通书局编辑所编审委员会》这份名单中也可以看到,“马宗荣先生兼所长”“谢六逸先生兼副所长”的信息。同时另据同为编辑所秘书主任,也是文通书局老板华问渠女婿的蒲鸿基后来回忆,当时“编辑所主任由马宗荣担任,蒲鸿基为秘书主任……并由马君约请谢六逸为编辑副主任”。而相信读者也会注意到,马、谢二人正是《初中本国史》所属丛书《中学复习受验丛书》的两位主编。另外巧合的是,马、谢二人不仅同属贵州籍,而且当时同为大夏大学的教授。

至于陈旭麓如何进入大夏大学,并与文通书局结缘,则要从其生平说起。陈氏原名修禄,出生于1918年3月31日,他是湖南湘乡人,从小在当地接受私塾教育。1934年16岁时,到长沙经过短期补习英语、数学,进入孔道国学专科学校学习。此后三年间,在孔道专校中,开始接触新学书籍,接受爱国救亡思想,学会写旧体诗,并正式改名旭麓。而当1937年毕业时,曾到武汉拟报考抗日训练班,因生病未考,回长沙。次年二月,考取内迁长沙的无锡国学专科学校,但因觉无味,旋即决定去贵阳报考当时因为抗战爆发而内迁的大夏大学。甫一入校,陈氏原在中文系就读,一年后转入历史社会系。在校期间,陈氏受到进步教授梁园东的影响,对其用社会发展史的观点来讲授中国通史颇感服膺,同时还与同学丁莹明等一道阅读了不少马列书籍,思想激进。到1941年时,便由文学院院长兼文通书局编辑所副所长的谢六逸介绍,到书局兼任编辑干事,帮助其编辑《文讯》月刊,也正是在此期间,编写了这本《初中本国史》。

前揭《初中本国史》还有一位校订者姚薇元,在陈氏后来的回溯中,也多次提到了这位读书时期的师长。陈氏《自传》中提到:“在大夏读书的后期,还有两个较接近的教师,一个是姚徽[薇]元(现武汉大学历史系教授),一个是何惠廉(现东北师大历史系教授)。但与他们的接近不是通过政治思想,而是纯业务关系,主要还是他们主动的找我。”另外在《思想批判总结》中,他也回忆道:“就在这时(陈氏毕业后),大夏历史社会系一位姓姚的教授,介绍我去看贵州大学伪校长张廷休。”这位姚教授应该也就是姚薇元。姚氏介绍刚刚毕业的陈旭麓到贵州大学等处谋职,虽告失败,但也可看出他对陈氏的赏识。因此回过头去看姚薇元参与《初中本国史》的校订,一方面是对于该书学术质量的把关,一方面相信在此过程中对于陈氏的学术指点也必不可少,应该也即是陈氏回忆所称的“业务关系”。姚氏毕业于清华大学,曾受业于郭廷以和陈寅恪两位史学大家。其本科论文师从郭氏研究中国近代史,利用中英两方有关鸦片战争的记载,对魏源的《道光洋艘征抚记》逐段进行考核。后来在硕士阶段师从陈氏研究魏晋南北朝史,撰成《北朝胡姓考》一书,均卓有成绩。尤其是近代史的研究,对于陈氏后来从事的研究方向也有着引路意义。

而陈旭麓入学大夏是抗战爆发后东部高校纷纷西迁的结果,当时为大后方交通枢纽的贵州先后容纳过如交通大学、浙江大学、大夏大学、复旦大学等名校,一度文化繁荣。因此在前提文通书局编辑所的编审委员会名单中,可以看到一众知名学者的名字,如有马宗荣(兼所长)、谢六逸(兼副所长)、萨孟武、梅光迪、王伯群、周鲠生、李宗恩、茅以升、竺可桢、陈钟凡、张奚若、朱有瓛、张其昀、萧一山、卢前、欧元怀、贺麟、姚薇元等等一百多位在列。文通书局也“一变而为与国内在沪上久已驰名的几大出版机构如商务、中华、正中诸家并驾齐驱的出版单位”。所长马宗荣1942年底在《文通书局增设编辑部的动机及其计划》一文中,也呼吁道:“西南为民族复兴的根据地,而贵阳又为西南各省交通中心,故在这个伟大时间,贵阳的的确确是一个重要的空间。我们在贵阳服务的人们,自应继续尽其全民总动员的义务,从各方面去加紧努力,以期抗战必胜,建国必成。”所以原本由于交通阻隔和人才缺乏,只是志在“灌输新知识,以促进贵州学术,提高西南文化”的文通书局,此时加上战争使得原有沿海各省出版运输受阻等因素的刺激,则需要肩负起“介绍专门学术,并求学术之社会化、全民化,增加民众之民族意识、国家观念、建国信仰,提高民族文化,促进民众之现代常识,兼负整理流通地方文献”的责任。

当时谢六逸在文通书局编辑所负责文学艺术部门,主编喉舌刊物《文讯》月刊。据当时人回忆:“六逸所负责的《文讯》,系渠与在遵义的浙大教授张其昀合编,合稿到局后,六逸负责编审出版。《文讯》是六逸构思的产品,抗战期间,该刊物负起后方文坛联系的任务。”在1941年双十节的创刊号上,谢六逸撰写创刊辞,其中也提到“出版事业的兴衰足以代表一国文化的升降,而今日的贵阳已成为后方的重镇。本局同人有鉴于此,拟定编辑计划,按期出版,使精神食粮,无论在战时战后,都能够接济不断。”因此陈氏参与其间,对其将来的发展轨迹留下了很深的烙印。陈氏在建国后所写的《思想批判总结》一文中就曾提到:“前者(教育事业),大夏就是我的模型,后者(文化事业)也可能是受了在文通书局工作的影响。”

《文讯》创刊号


而回到《初中本国史》本身,当时文通书局对其出版发行做了诸多宣传的工作,以便于销售传播。从《文讯》第2卷第3期(1942年3月10日出版)开始,就为尚未正式发行的《初中本国史》打广告。在该期的“文通书局三十一年四月份出版新书预告”中,就做了报道:“本书(《初中本国史》)内容分问答、表解、名词注释三种。概括本国五千年来之重要史实,极便复习及升学之用,其中名词解释一项,为一般复习历史书中所无者,本书特汇集注释,使初学者更易明了。原书经大夏大学历史教授姚薇元氏详为校订,精确可知。”此后在下一期“文通书局三十一年四月份出版新书”的介绍中也有相同的广告。而在笔者所见的《文讯》第2卷第6期、第3卷第1期、第4卷第4与5合刊中,则都在“文通书局出版新书”表格中持续加以简单介绍。到了1942年底的《文通书局及其编辑所》的《文通书局出版图书表》中,也如新书预告版详加广告。而与该书出版缘起相关的是,在马宗荣那篇《文通书局增设编辑部的动机及其计划》中,还谈到编辑所的几点计划,其中第二点计划为“编辑中学生预习、复习、自学辅导图书,以提倡中小学教育之自学辅导化及学习彻底化,藉以增高中小学生之学力”。因此《初中本国史》及其所属的丛书,便是这个计划的成果,当时除了此书之外,还有顾文藻编的《高中生物》、吴庆鹏编的《高中国文》、冯楠编的《高中本国史》、刘质赅、卢梦生编的《初中代数》等共十种。此外,马、谢二人还主编了《大学丛书》《中学自学辅导丛书》等。

文通书局编印的这批教科书和教辅书籍,尤其是基础教育的书籍,其出版的背景是当时全国范围内出现了“教科书荒”。教科书的大量缺乏,其中的主要原因是战乱导致纸张印刷和运输的成本高涨。如1940年《浙江战时教育文化》刊登评论指出,上海成为孤岛与内地隔绝之后,“最成为问题的,即是各级学校的教科书籍:第一是根本供不应求,学校里的学生常常有买不到书的现象,第二是书价太高,运费加到十几成,有的学生买不起书。”因为抗战爆发尤其是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孤岛和香港的沦陷有着直接的关联。如《中华书局十年报告》中称:“是时(抗战爆发后)政府迁渝,教科书虽在内地逐渐翻印,然沪港印本仍得源源内运接济,直至三十年十二月八日太平洋战事突发,沪港同时沦陷,教科书供应始告断绝。”因此陈旭麓参与文通书局编辑所的这项工作,对当时大后方的教育事业意义非凡。

当时大夏大学的教授师生不仅主持参与种种出版教育事业,还深入民间调查研究,甚至赴前线为战地工作服务等等。尤其是出版教育事业,为大后方乃至全国的基础教育和知识普及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如陈旭麓1946年在《内迁十年纪事》中便回忆道:“回溯十年,虽处境艰屯,经费奇绌,而于为国育才,倡明学术之旨,曾未少懈,尤以贵州偏处西南,前无大学之设立,今日教育文化之日跻兴盛,实胚胎于本校与夫毕业校友之深入每阶层也。”

余论

战争对近代中国社会的影响甚巨,诚如陈旭麓先生所言“近代中国不是走出中世纪的,而是被人家用洋枪大炮轰出中世纪的”,便指的是民族战争对近代中国社会变迁的作用。而抗日战争“作为一场血染山河的全面战争和支撑了八年的长期战争,这段历史正以前所未有的战争苦难反衬中国人前所未有的全民抗战,醒目地显示了二十世纪中国与十九世纪中国的不同。……开始于十九世纪的历史变迁(集中于沿海和上层)遂得以为这种动员和组织所导引,自沿海进入内地;从知识人走向民众;并一步一步移其重心于社会下层。以历史内容而论,显然是动员、组织、牵连、拽动以及其间的互为因果,都在使这种支撑民族战争的过程同时又成了大幅度改变中国社会的过程。”

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有人在《金融汇报》上撰文表彰贵阳华氏的“茅台酒与文通书局”,尤其是后者。该文提道:“文通书局,设在贵阳,已有三十余年历史,为华家所独力创营,成立之初,即筹备举办造纸厂、印刷厂,所有机件都由港沪运到贵阳,其意在办成一家规模完整的文化机构,并独步西南后方,其事业精神,是很值得钦佩的,以限于地域的闭塞,与兵乱等关系,始终也无扩充的机会。直到抗战期中,江海区相继沦陷,该区内之文化事业机构,都破坏和转徙得焦头烂额,疲惫不堪,最后一般文化消费者皆到了西南大后方去,于是文通书局的地位才比较的提高了。光复之后,教部将国定书籍发行权交与所谓七联——商务、中华、世界、正中、大东、开明、文通,文通之加入七联,也就是他在西南有相当完整的组织系统,过去也有相当的成绩的缘故,偏处一隅的文通书局,现在居然‘悬牌’在全国各大都市之中,而变成全国性的组织了。”

文通书局创办人华之鸿


到了第二年,文通书局老板华问渠自己回顾书局在抗战期间的这段历史时也说道:“(文通书局)正式经营现代出版,则自民国三十年创立编辑所始。先是抗倭军兴,枢府西狩,文物声教随而萃被于西南。故教授马宗荣、谢六逸亦回黔主大学讲习,二君皆黔人,与本局声气素通。至是,本局经理华问渠先生乃商诸马、谢二君,有创设编辑所之议。……数年之间,成绩斐然。计刊行《大学丛书》,各种专著、期刊百数十馀种,流布各地者,不下三十万册;复自编小学教科书供应各校,为数亦数十万册。嗣经教育部采摭,与国内出版家暨国立编译馆所编,合成部定科书,颁行海内,称国定本。并与各家合组国定中小学教科书七家联合供应处,负责发行。”抗战期间,文通书局在大后方的作为和贡献,在现代中国出版史上的确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同时也使得书局一度和几大全国性出版机构并驾齐驱。但从华氏的回忆中可知,原先编辑所的两位所长,也是“中学复习受验丛书”主编的马宗荣和谢六逸均早已故去。“做事认真负责,坚忍不拔”的马宗荣于1944年1月20日去世,在动荡流离的年代,留下的是“性高于天,长才莫展”的遗憾。而继任编辑所所长的谢六逸在第二年的8月8日也因贫病交加而离世,未能等到抗战胜利到来的那一天。这两位主心骨的相继离开,加上日军侵入黔南,也使得文通书局的出版工作大受影响,一度几乎陷于停顿。此后文通书局也几经播迁,直到1945年续聘顾颉刚、白寿彝主持编辑所,并迁到重庆,到1947年又跟随顾氏迁到苏州,那已是后话了。用华问渠的话说:“溯自编辑所成立,迄今七年,其间世澒洞,人事变离,缔造继承,备极艰辛。”

而从陈旭麓《初中本国史》这样一部小书在文通书局的编纂出版可以看到,在抗日战争这样一场兵燹浩劫中,中华民族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磨难和洗礼。而伴随着全国文化机构和人才资源的大迁徙,也使得像陈氏这样原本局于西南一隅的青年以及文通书局这样地方性的出版机构,得到了与外界交流碰撞的契机。对于青年陈旭麓而言,也继承了近代湖湘儿女的“出湖”精神,从入学而任教于大夏大学,并于战后随学校回迁而落户上海,终于将来名满天下。同时参与文通书局的编辑工作,使其走上了从事教育和历史研究的人生道路。陈氏后来在近代史研究和教学之余,还编纂了大量工具书和历史读物,这些事业均与其早年参与文通书局编辑工作这段宝贵的经历密不可分。在此期间结识的众多良师益友,在学术和思想上都对他后来的人生起到了指引的作用。

(本文摘自裘陈江著《知所先后:近代人事与文献的考索》,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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