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酷暑来袭。当年的人们如何消夏?
是年7月30日,《新民报》记载:连日骄阳肆虐,西藏路三时疫院求诊者甚众,入夜七时,门诊部仍欲罢不能,同时在虹口之游泳池,亦日告客满,清晨七时半至售票处已排成长蛇大阵,“敲门打户,状似躲警报”。
由于酷暑逼人,“岗警苦于拿破仑帽之闷热,大都持帽于手,似对来往之油壁香车,脱帽致敬” 。烈日之下的堵车,也极为煎熬。“中午时候,自新世界至外滩之电车与公共汽车,如蜗牛横卧柏油路上爬行,而人力车三轮车则像挡箭牌挡住去路,由新世界至外滩,往往需半小时以上。”
唯恐市民中暑, 7月开始,当时的上海市卫生局“以兹当盛夏酷暑逼人,需十滴水临时急救,特制就十滴水十万瓶,分送各区公所,各警察分局,各卫生事务所,各教堂,各公共娱乐场所,各报馆,各车站转发城区及郊区之商店住户与农民,并托总工会分发人力车夫,运夫码头工人等,市商会转发各小旅馆客栈等以济急需”。
随着西瓜、黄金瓜上市,“清脆之叫卖声,比比皆是”。外滩公园上空,蜉蝣极多,麻雀如织,有人诌一联曰:“蜉蝣与麻雀织成天网,人语共车声合奏黄昏。”走在路上,一派夏天风景。
有时,伴随极端高温天气而来的,是下午的暴雨。“下午大伞高张之际,突然满天乌云,瞬即倾盆大雨,连续二度,有人疑是太平洋上试验原子弹所引起者,老农谓:六月初三下大雨,系丰年之兆。大雨之后,若于低漥马路积水盈尺,汽车过处,浪花四溅,穿淡色服装之步行阶级,叫苦不止。”
聪明的商家,从酷暑中嗅到商机。“天热汗多,冰淇淋畅销。近有舞场延至十二时息业者。最贵舞场中,冰淇淋售价每杯五千元。马路边小摊,每杯仅二百元,卖一送一。” “冷饮季节已临,派克路(今黄河路)一照相馆,近亦改装为冷饮店。” 因为担心发生霍乱,市卫生局禁售冷面、冷食等等,但尽管如此,“若干店铺,仍偷偷出售”。
当时的上海,成为饱受战事之难民的避难之地。“后方复员过沪之学生,衣衫褴褛,行经繁华之南京路上时,引人注目”、“近日街头难民坐地乞讨者,比比皆是,并有一家老幼,当场表演‘吃糠’者。”在外滩公园,“山东口音之难民甚多,拦路乞讨,大部为妇孺,四川路仁记路口常有一妇人坐哭乞讨,旁卧一病婴,为状极惨。国际饭店附近有标卖小孩者,一为病婴,一为约三四岁之幼儿,均极羸弱,幼儿端坐闭目,似经训练,售者为一壮汉谈笑自若。”
随着来沪人数增多, “闸北新疆路满州路口,本市最讲究之棚户业已次第落成,内有一家以红漆在墙上写‘大便在此屋内’大字,入内前半间为水门汀之火车座,内则木桶雅座,开张期间取费特廉”。由于许多区域未通自来水,居民还是自打井水取用。但高温天气,井水极易滋生细菌。“烈日之下,沪西市民无水喝,环绕太平龙头,争取一日用水。而郊区棚户则更仰仗土井,疫疠流布极快。”
与之相对应的,是生活在“有冷气设备之办公室里,小姐们为保重玉体,已穿着毛线衣。”“日前本市气候炎热之际,每天中午以后往三大公司仅为享受冷气而不购货者甚众。”
但和平景象里,其实暗潮汹涌。到黄昏,落日射在黄浦滩上,又是一番景象,由于当时美军舰队还留在黄浦江上,因此“依栏凭眺的游客面对着黄浦江上的巨舰,星条旗在飘扬着,阵风吹来,有时使人打寒噤,小孩们偎依着大人,看见美国兵的汽艇,在江中纵横飞驰,激起汹涌的浪花,使得可怜的小木船左右摇晃,木船上女人们显出极为尴尬的样子,小孩们拍着手笑道:‘妈妈!多好玩啊!’大人们沉默着,也注视着汽艇过处所激起的浪花。”
进入八月,入晚黄浦滩边,充满乘凉客。“以二十元一张门票入公园者亦不少,高级人士则入水上饭店,饭店及公园旁人力车三轮车林立。水上饭店设有靠江之特别座,晚上凉风吹来,夏意全消”。江上小划子懂得利用时机,大声叫喊:“江上白相啊?二千元,包来回”。生意很好。
夜花园及冷气舞厅中,入夜也是生意兴隆,“爵士乐声紧张热烈”。“屈臣氏汽水厂之日出一万八千打‘可口可乐’业已打破纪录,每日改出二万打以上。”一瓶可口可乐当时售价大约为六百元,但如果坐在夜晚的娱乐场所里饮用,一瓶索价四千五百元,还要另付小费。但尽管如此,还供不应求。与数百里外之苏北炮火连天,可以对比,上海有些阔人,真能“自得其乐”。
夏夜的上海,依旧是偷偷热闹着的。北京路圆明园路口每夜十一点钟以后必有一馄饨担来,“挑担者伉俪两人,均苏北人,男子主炊事,其妻则敲两竹片四处招徕生意,若干固定性之顾客闻声思食。”
到了北四川路上,深夜仍有“耍东洋姑娘吗”“阿要看模特儿”的兜搅。在中山公园,路灯稀疏,草地上多风,树丛下墨黑,散步的老夫老妻说:“此地灯光太暗”,诗意的年轻情侣则谓:“此地可惜人太多”。(文/沈轶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