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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叶恭绰鉴藏编年事辑》:一部为史留真的鉴藏年谱

《叶恭绰鉴藏编年事辑》,万君超著,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22年6月出版,368页,128.00元

《叶恭绰鉴藏编年事辑》,万君超著,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22年6月出版,368页,128.00元


如果评选民国十大古书画鉴藏家,叶恭绰(遐庵,1881-1968)应该是其中之一,也曾有“今之阮元”之誉,可见其影响力似在诸多著名鉴藏家之上。叶先生平生鉴藏过多少古代书画?具体数目今已难以考证。1961年在香港出版的《遐庵清秘录》(以下简称《清秘录》),共收入自藏古代书画七十九件;另有部分收藏收入于1948年完稿之《纪书画绝句》中,而平生鉴赏过的部分古代书画题跋,则收入于《矩园馀墨》一书。

《清秘录》是古代书画鉴藏研究的一部重要著录,对今人了解许多煊赫名迹的递藏流转,极具参考价值。叶先生曾在《纪书画绝句》中有云:“余昔收书画,本为拟编《中国美术史》,藉供研考,故标准颇与人殊。三十年来,变乱频仍,十九不能保存。”但《清秘录》完稿刊印时,先生已年界耄耋,故其在致香港友人陈君葆信中有云:“惜早经佚失各种,已无法寻记,不成全面。烟云过眼,亦只于斯。”可知此书遗漏著录者颇多,仅是平生所藏十之一二而已。

一个杰出人物平生的功绩事业,如能焜耀史册而秩然不紊者,须以年谱文字予以记载传之。万君超先生《叶恭绰鉴藏编年事辑》(以下简称《事辑》),堪称升级版的《清秘录》,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叶先生“无法寻记,不成全面”的遗憾。全书以1881年至1970年为时间顺序,重点围绕“鉴藏”主题,对叶恭绰平生书画、碑帖、古迹的鉴藏,以及文物保护、文献展览、社会文化活动筹建等相关事迹进行了较全面和系统的编排。举凡有纪年的相关题跋、诗词、信札、日记、年谱、报道等,经过较为严谨缜密的梳理与考证,放置于相应的年月坐标之中。诚如童宇博士在本书序中所说:“叶氏平生经眼的文物难以确计,有时对于某些史事的记忆也并非清晰正确。《事辑》得以厘清与辨析某些记载或误传。如其曾称民国九年(1920)在伦敦购入五册《永乐大典》,实为民国八年所购。”“一些以往没有记录时间的跋文及其与友朋的往来信札,也可据此大致定立年代日期。即便仍有未能考证具体时间者,《事辑》据其内容也可暂列为某一时间段,让人得知事件的原委。”

《事辑》还记录了很多未曾刊印过的稀见史料及书画、古籍题跋。如清末民初的大藏家完颜景贤(1876-1926)的藏品散佚与流传,叶恭绰是当年主要的经手人与见证者之一。上海图书馆藏有叶恭绰批注的完颜氏遗稿《三虞堂书画目·附碑帖目∕论书画诗》(1933年北平苏氏排印本),此书虽显简略,且有讹误,但仍不失为民国书画鉴藏史研究的一部参考著作。在《事辑》中,作者将《三虞堂书画目》中叶恭绰二十七条批注及《论书画诗》中的三条批注,逐一录入,沾溉学林,功莫大焉。

对叶恭绰题跋文字所提及的书画与文物等,作者不止于撮抄转录,更注重于因果关系的探究与历史场景的还原。细审行年,潜探心曲。《事辑》中有详简不一的按语一百六十余条,其中颇多个人心得。作者在本书《编例》之中说:“系编著者对上述内容之简要补充或说明,竭尽可能博采众说。然关于某些作品之真伪、断代或人事之真实性等观点、结论,亦非无疑义之定谳公论,仅资读者参阅考索。”

叶恭绰


比如上海图书馆藏《东坡先生和陶渊明诗》(张宗祥影抄翻刻本),有叶恭绰两条跋语,对该书诸多的讹误颇为不满(50页)。为使读者能够理解跋语的内容,作者不止迻录了张氏《铁如意馆手抄书目》中的相关文字,并用按语予以补充说明。对不了解相关知识或历史背景的读者,在阅读正文时有莫大的帮助。尤其是关于“国之重器”毛公鼎(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在抗战时期及抗战胜利之后的流传,通过对有关资料的辨析与考订,犹如老吏析案,鞠盗心思。纠正了讹传已久的所谓“信史”,可谓“为史留真”的典型案例。

《事辑》值得称道的还有作者擅长的新掌故笔法。比如《顾廷龙日记》(中华书局2022年版)1944年5月21日日记:“访玉甫,适富晋主人携示张云溪双钩竹长卷,朱存理《铁网珊瑚》著录。”日记文字极为简略。而在《事辑》中却能以掌故家的博雅,对元人张逊(云溪)纸本墨笔《松竹图》卷(谭敬旧藏,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著录、递藏及交易金额、币种等,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虽今已无法确定为百分之百的真实可信,但作为历史掌故,应可聊存一说。

又如溥心畬旧藏米芾《留简帖》《岁丰帖》《逃署帖》册(今藏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王南屏旧藏吴历《墨井草堂消夏图》卷(今藏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项圣谟纸本设色《临韩滉五牛图》卷(今藏上海苏宁艺术馆)、渐江(款)纸本墨笔《万山烟霭图》卷(今藏广州艺术博物院)、纪晓岚(传)藤木烟管拓本(烟管原物今藏上海博物馆),等等,多能勾稽递传历史、鉴藏轶事,增添了阅读时的趣味与愉悦感。

《事辑》不止于编排历年事迹,更能钩沉索隐。比如叶恭绰致吴湖帆的信札中,在谈及与张珩(葱玉)的借贷纠纷时,曾多次以“前途”指代某人,今人大多不解此二字为何义。其实“前途”二字是指代双方中的某一方,最早出现在晚明,在明清小说中尤为流行。作者通过解蔽发覆,指出信札中的“前途”即为张葱玉。张曾向叶借贷,后来产生纠纷。“上帝存在于细节之中”,这种看似琐屑的考证,亦可见作者的平生所学。对编年体著作而言,具体细节与时间节点是写作的“不二法门”。

作者多年来醉心近世艺林掌故,曾以如椽之笔写张大千,写吴湖帆,写百年艺苑旧事,每每旁逸斜出,趣味横生,又大多立足于史料,不发凿空之论。《事辑》一书已经得到不少读者的好评,他踵武前贤的雄心,也应该能够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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