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逝世百年：文字的生命力会在一代代翻译中延续下去

法国发行的普鲁斯特逝世100周年纪念邮票。

法国作家法郎士曾感叹：“人生太短，普鲁斯特太长。”1922年11月18日，20世纪最伟大的法国作家之一马塞尔·普鲁斯特告别了世界。他曾用持续而顽强的写作来对抗死亡，整整七大卷的《追忆似水年华》（又译《追寻逝去的时光》）是对旧日巴黎的记录，也是他个人生命的注解。而在100年后的今天，“普鲁斯特”依然鲜活，在同样执着的译者那里，文字的生命力会继续延续下去。

2020年，中信出版·大方确立了“普鲁斯特项目”。以《追忆似水年华》为开端，引进法国伽利玛“七星文库”注释版为底本，由国内新生代优秀译者独立一人完成翻译。去年11月，《追忆似水年华》的重译计划正式启动：南京师范大学法语系讲师、傅雷翻译奖新人奖得主孔潜作为译者，将以十年为期，完成全书七卷的翻译工作。为确保“普鲁斯特项目”尤其是《追忆似水年华》新译本质量及学术水准，大方聘请许钧、余中先、董强、袁筱一这四位国内权威学者和翻译家组成“学术顾问团”。

七星文库版《追忆似水年华》（法语版） 摄影：张淏

每个时代都要有自己的译本

30多年前，译林出版社集合了15位译者，完成了这部巨著的首个中文全译本。许钧就是当时的15位译者之一，他翻译了第四卷的前半部分，前后耗时两年多，每天要花上8个小时。

“这是当时集体翻译合作的产物，有很高的水平，但是也难免有些问题值得探讨，”许钧向澎湃新闻表示，不同译者的风格如何统一、他们对于原作的理解深度如何、怎样尽可能忠实地再现原文，这些都是首个中译本在当时所留下的问题。“所以我们一直希望有一个人能从一而终，在原来版本的基础上，进一步在风格上更为统一，展现出自己翻译的个性。”许钧说道，“过去，像徐和瑾、周克希这些优秀的专家，都有过这样的追求，但是由于身体原因没有如愿，现在有新一代的译者，愿意付出自己生命中宝贵的一段时间，来做这项工作，我觉得是非常有意义和有必要的。”

周克希 译 《追寻逝去的时光》

徐和瑾 译 《追忆似水年华》

译林出版社《追忆似水年华》全集

许钧认为，对于《追忆似水年华》这样的文学巨作，每个时代都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完整而特色鲜明的译本。“罗兰·巴特说，作者已死。实际上作品的生命是靠阅读者、翻译者来赋予的。对于那些经典作品，每个时代都会有自己的解读，自己带入新的语言环境的理解，文本的生命因此在历史长河中不断延续。”

作为新译本顾问团的成员，袁筱一告诉澎湃新闻，翻译是译者个体的行为，而他们希望可以为译者提供一个好一点的环境，大家共同阅读、共同理解普鲁斯特。对于新译本的书名是否沿用原来的名字，学界讨论不断。在最初的翻译时，对于书名就分成了两派，以许渊冲为代表的一派主张译为“追忆似水年华”，另一派则主张直译成“寻找失去的时间”。袁筱一说，在某种程度上，她更支持后者，“中文的‘似水年华’可能过于抒情，会连带出一些其实并不符合这个书本身的一些想象，”袁筱一坦言，“但是我们不能替译者去选择和做决定。”

普鲁斯特肖像，由Otto Wegener摄于1895年 ? Jean-Louis Losi  Adagp, Paris 2021

描述跨越时空的生存境遇

对于很多人来说，阅读大部头的《追忆似水年华》并不轻松，很难坚持下去。袁筱一回忆，她大概到了四十岁的时候，才开始“真正陷进去阅读”。“从阅读的角度来说，它就像是一个迷人的迷宫。”袁筱一形容道。“现代人往往很难阅读这种长篇巨著，再加上是翻译文学，这对于阅读是一种挑战，可能读起来不是那么顺畅。但是，你可以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阅读它，它其实很容易让你沉溺进去。”

在《追忆似水年华》里，普鲁斯特描绘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巴黎社会的景象。而在无数出场人物之外，时间才是这部作品的主人公。在描述失去的时光时，爱情、嫉妒、死亡、回忆，这些围绕生命的主题时而重叠时而游离，使文本不只属于那个旧巴黎，而是和每一个生命个体相连接。当代的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曾说，《追忆似水年华》在法国文学上拥有持续的地位，是因为“它描写情感、人类的灵魂和精神层面的东西，而不是某个事件或某个时期发生的事情……它反映的是某个文化中的内涵，所以它不会因为随着时代过去而被遗忘。”

普鲁斯特被认为是意识流文学的先驱。许钧认为，普鲁斯特的书写改变了我们对于记忆和存在的认知。“我们说一个人活过，何以证明我们活过，是因为我们有记忆。”他指出，在普鲁斯特之前，记忆常常是被认定为在客观历史之下的记忆，到了普鲁斯特这里，“个人生活的深度、个人生活的时间，或者说我们自己感受中的自己生命的时间，几乎变成了现代人存在的唯一证据和本体。”从普鲁斯特那里，能够发现时间不仅仅是一个物理性的事件，也是心灵的、意识的、感觉的。“在这一点上，普鲁斯特的影响至深至远。”许钧说道。

在袁筱一看来，《追忆似水年华》作为现代小说的开端之作，一大主要原因就在于它改变了“文学是干什么的”。“文学不再只是记录。我们当然能够通过阅读小说去了解过去的历史。但是普鲁斯特描述了作为人的生存境遇，我想这应该是跨时空的。其实最好的小说都是关于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