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复苏州省城战图
苏州杀降,是太平天囯战争时期的一桩大事,也是《投名状》的重要情节。拙撰《战天京》已有专章介绍此事,今则再赘数语,向读者介绍为何杀降。
苏州是忠王李秀成的根据地,守城的慕王谭绍光是秀成的腹心爱将。只是,在电影里,守将却变成了黄文金(史上实有其人,即太平天囯的堵王)。
这位黄将军的穿着酷似李秀成。据曾供职于秀成麾下的英国人呤唎(A.F.Lindley)描述,秀成的“朝服十分华丽,幾乎垂至脚面,绣花的黄色缎袍上面缀着浮起的金饰和金银红三色丝线盘成的龙纹,此外再加上他的黄缎绣花裤和华丽的黄缎靴,构成了他的全套服装,衬托出他的英俊威武的神采,真是庄严华美无比”(《太平天囯革命亲历记》)。以此对照剧中黄将军那“华丽丽”的戏服,可知服装设计师的灵感正来自呤唎的回忆录。
郭晓冬饰黄文金
黄将军杀身成仁的行为,则似取材于翼王石达开的事迹。同治二年六月,石达开率六千人转战四川,陷入绝境,不得已,与清军谈判,谓自己甘愿受刑,只求赦免全军将士。四川总督骆秉章同意了他的条件。于是,所部四千人遣散回籍,二千人被收编,石达开则被凌迟处死,割了一百多刀。湘军统帅刘蓉亲睹石达开的就义,说他“枭桀坚强之气溢于颜面”,“临刑之际,神色怡然,实丑类之最悍者”。以此对照剧中黄将军的“惊艳”演出,可知,刀数有殊,风采无二。
然而,黄将军死的光荣,终未能救得同袍的性命,令人遗憾,更令人不解。他明明托付赵二虎,请遣散将士,让他们“回家务农”,二虎必已将此意转达庞青雲,青雲何必冒着与兄弟决裂且违背圣旨的风险(同治元年十二月九日上谕,明令禁止杀降),非要悍然杀降呢?据电影台词,青雲杀降有两个原因,一是粮不够吃,一是担心降卒复反。其实,史上的苏州杀降,根本不是这个原因。谨据《李文忠公奏稿》、戈登书信、李秀成《自述》、周馥《负暄闲语》及《清稗类钞》第二册“程忠烈用兵”条,说明杀降的真实原因。
电影攻城的画面,近乎儿戏
照苏州守将谭绍光的想法,务要“城在人在”,然城中另有一个纳王郜永宽,则觉得大势已去,不若投降。其时,赞同郜永宽意见的人占多数,于是,他们暗中联络清军,愿意“献城”。他们开出的条件是:一,苏州划为南北两区,清军驻北区,降军驻南区;二,降军人员,遣散一部分,收编一部分,至少须收编二十营(约一万人);三,清方须为降军将领提供若干提督、总兵等高级武职,任职省份由降军指定,而且,短时间内清方不应强求降军“薙髮”(即尊重黄将军那种长髮披肩的“审美趣味”)。按,于情于理,论礼论法,这三个条件皆不可能被清方接受。但是,清方谈判代表程学启与郜永宽等人会面,面无难色,一口应承。于是,同治二年十月廿四日,降军杀谭绍光,次日,降军提着谭将军的人头来到清军大营,并协助清军“弹压”不愿投降的谭将军部下,杀了一千多人。廿六日午,江苏巡抚李鸿章设宴款待郜永宽等人,饭吃到一半,程学启入禀,谓有要事请巡抚走一遭,鸿章甫离席,学启即翻脸,率兵将“降酋”一网打尽,旋又挥师入苏州,“大肆杀掠”。此即苏州杀降之真相。
鉴于久攻不克的军事困境,程学启以招降代替攻城;鉴于谈判条款无法执行的法理局限,李鸿章以杀降代替抚降。降人没有志气,当了傻子;杀降不讲义气,做了骗子。虽是狗咬狗之局,骗子总比傻子可恨,以此,梁启超要责备李鸿章,“于是而有惭德”也(《李鸿章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