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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曾植琐谈

沈曾植(1850–1922),字子培,号乙庵,晚号寐叟,他还有东轩、海日楼等许多别署。

沈曾植(1850–1922),字子培,号乙庵,晚号寐叟,他还有东轩、海日楼等许多别署。沈曾植身处晚清民国的内忧外患中,后来自然不自然地开始亲近明清之际倪元璐、黄道周两位忠臣烈士的书法,并将魏碑与他们加以糅合陶冶,从而形成了自己的独特书风。沈曾植的书法对后世影响很大,马一浮、谢无量和潘天寿等大家都不同程度受到他的启发和熏染。

今年是清末民初知名大家沈曾植逝世一百周年,各地纪念活动不断。沈的家乡浙江嘉兴博物馆日前举办纪念特展,连日本东京的书道会也为他举办了相关书法纪念展。同时,有关沈曾植的画册书籍也相继推出,如《怀硕堂藏沈曾植书法选》、《澹宕璨然——海日楼旧藏古籍碑帖撷颖》等。

其中最重要的,也许当数《东轩翰墨——上海图书馆藏沈曾植手札》三巨册的问世。是书收录上图所藏沈曾植珍贵信札321通,彩色精印,下真迹一等,对研究沈氏生平历史和书法风貌均有极大的价值。

《东轩翰墨——上海图书馆藏沈曾植手札》


内页


沈曾植(1850–1922),字子培,号乙庵,晚号寐叟,他还有东轩、海日楼等许多别署。在晚清民国,沈无疑是一位大神级的学者、诗人和书法家,我算是一位他的“死忠粉”,崇拜得有点盲目。

沈曾植(1850–1922),晚号寐叟


我对沈曾植一直有种莫名的崇拜,在大学读书期间他的书法作品虽然还看不太懂,但就是喜欢,觉得他另类、狂狷,甚至出格,这种离经叛道让年轻人感觉兴奋。

为此,我那时还偷空溜到学校图书馆的教师阅览室,抄写他民国时影印的《寐叟题跋》。尽管对里面的內容一知半解,但觉得非常开心。最大的收获是发现,此老其实也学过米芾,可以写一笔潇洒流美的米字,和后来的面貌判若两人。

寐叟楹联


寐叟楹联


90年代初,有一次香港中文大学的饶宗颐先生来复旦访问,由中文系的陈允吉先生陪同作讲座。饶老很有风度,儒雅倜傥。那天讲的主题是佛教文学,但见他拿出的一沓讲稿皱巴巴的,已经很有年份“包浆”了,和他一身得体的西装相映成趣。饶老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一边念,一边给我们解释,我也听得云里雾里,具体讲些啥早忘记了。

但其中有一段就讲到了沈曾植,说沈的佛学造诣非常深湛,他的诗里经常引用佛教典故,让人在理解上往往很艰涩,一般人很难读懂。这时他说起,沈曾植的诗文集正由苏州的钱仲联先生在整理中,不久要出版云云。这番话激起我的好奇心和探究心,总想看看此老的诗文到底多少难懂。

《支那内学院缘起》


《支那内学院缘起》


《支那内学院缘起》


后来我离开学校,钱仲联的《沈曾植集校注》(2001年)在中华书局出版,我马上购置了一套。过了几年,他的年谱、研究等著作也陆续问世,我也是应收尽收。但平时实在冗忙,虽然买了也只是“供”着,最多偶尔翻翻,哪有心思读得下去,只能装装样子。

倒是十多年前,我读过王国维和罗振玉两人的来往书信,好几百封。发现私下里罗振玉对沈曾植颇有点“羡慕嫉妒恨”的味道,和王国维经常“叽叽啄啄”,背后议论,说些沈先生无关紧要得“坏话”。其实三人同为满清遗老,彼此的关系还是很好的,尤其王国维和沈曾植有段时间在沪上,两人经常切磋学问,来往非常密切。

辛巳冬(1881年12月-1882年2月) 沈曾植与夫人李逸静书


庚申(1920) 沈曾植与张元济书


沈曾植与罗振玉书札册封面


大概是2018年,广州的宋浩先生偶尔和我说起,他要寻找钱仲联的家属后人,因为钱老生前编就的《海日楼文集》拖了好几年没有出版,现在广东教育出版社终于要付梓印刷了,急需找到先生的后人予以授权。我听说后自告奋勇,帮忙辗转找到钱氏后人,使得此书出版顺利进行,翌年就出来了。书出来后,宋浩特意送了一本给我作为答谢。我很开心,也算间接为沈曾植做了一件好事,感觉自己这么一位“伪粉丝”总算与这位硕学通儒、书坛健将搭上一点边了。

?沈曾植学大如海,他的书法也是广取博收,浩瀚无边。大致说来,其中年以后由帖转碑,晚岁求变,擅铺毫、转指,点画生涩、古拙,文字结体错落缤纷,尽写胸中逸气,变化丰富。张大千的老师曾熙和他同时代,曾评介他的书法:“工处在拙,妙处在生,胜人处在不稳。”又谓:“惟下笔时时有犯险之心,所以不稳,字愈不稳则愈妙。”

记得在1993年朵云轩首届拍卖会上,看到沈曾植写的一个四屏条,精彩异常,那行草书看上去写得古里古怪,张牙舞爪,实际是充满舞蹈的节奏和韵律。我恍然大悟,这不是书法中的迈克尔·杰克逊吗?中国的书法和西方的音乐是一个道理,他实在是把传统的古典音乐变化成摇滚乐、重金属进行表演了,弄得形式感和运动感极强。初看荒诞不经,甚至感觉很“扭曲”,但仔细品味却是精妙绝伦,天籁自成,越看越有味道。迈克尔·杰克逊在今天早已变成经典,沈曾植又何尝不是如此,所谓传统并非一成不变,固步自封,而是在不断的创变中发扬光大,并接受时间的洗礼和考验。

沈曾植书法


这次翻开《东轩翰墨》,发现沈曾植的书法面貌还是颇为活泼多样的,早年受包世臣、吴熙载影响非常显著,也有颜字的功底,如38岁写给他夫人的家书(1887年7月下旬,页93)。中年以后,他学欧的影子非常明显,多数书札有欧阳询《梦奠帖》和欧阳通《道因法师碑》的特质和面目,遒密险劲。晚年60岁以后,沈寓居沪上,人书俱老,形成自己的风格,与他的大字书作逐渐一致。这是我阅读他的书札比较直观的体会,相信专家们比我更有深入的研究。

也有人说,沈曾植的典型书风,是他晚年作为满清遗老蛰居上海卖字为生时的故作姿态,要以一种眩人的面貌和技法博人眼球,“辨识度”很高……而且明显受倪元璐、黄道周等人的影响。我想这种因素肯定是有的,但并非主要的原因。一种书法风貌的形成其实是一个自然而然的摸索过程,不是想变就能变的。更重要的是在其书风变化的背后是有他本人深湛的学样和阅历为基础的,更有时代风气的剧变息息相关。正如吴冠中所说,“风格是自己的背影,自己是看不见的。”

寐叟习字稿


沈曾植书法


沈曾植书法


沈曾植的书法深受魏碑影响,他的弟子王蘧常说他得力于二爨——《爨龙颜》和《爨宝子》,这个痕迹是明显的,其实像齐白石的字,也是从爨龙颜化出来的。二三十年前得识在工商银行工作的卞祖怡先生,他喜欢书法和摄影,热心好事,藏有一幅沈曾植的楷书。有一次特地邀我到他家里去看,是书魏碑的味道很浓,古拙奇伟,落款是“东轩病叟”,故而印象比较深刻。

在我看来,沈曾植当时身处晚清民国的内忧外患中,以满清遗老的身份和处境,以充分的“了解之同情”,后来自然不自然地开始亲近明清之际倪元璐、黄道周两位忠臣烈士的书法,并将魏碑与他们加以糅合陶冶,从而形成了自己的独特书风。这是他非常了不起的地方。

沈曾植绝笔七言联


沈曾植书法


沈曾植书法


沈曾植的书法对后世影响很大,马一浮、谢无量和潘天寿等大家都不同程度受到他的启发和熏染。至于后来的“丑书”,这帮人是很愿意打着他的旗号为自己壮胆的。可惜他们太不学无术,而且走火入魔了,两者在本质上完全是两回事,不可同日而语也。

捧读《东轩翰墨》,勾起我如许杂七杂八的联想,不揣冒昧地写下来,实在不值一哂。

2022年1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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