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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野千鹤子:精英女性的恐弱症

最近读到日本著名女性主义者上野千鹤子和女记者铃木凉美的书信集作品《始于极限》,对于书中提到的一个概念惊为天人,简直太有解释力了,那就是“精英女性的恐弱症”。

最近读到日本著名女性主义者上野千鹤子和女记者铃木凉美的书信集作品《始于极限》,对于书中提到的一个概念惊为天人,简直太有解释力了,那就是“精英女性的恐弱症”。

在书中,对于这个概念,上野千鹤子是如此解释的:不愿被称为受害者,无法忍受自己是弱者的心态就叫“恐弱”,这样的心态比较普遍发生在精英女性身上。因为自己身上有软弱的部分,所以才格外激烈地进行审查和排斥,对软弱表现出强烈的厌恶。她们不能忍受女人摆出受害者的姿态,觉得“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是弱者”。

上野千鹤子


 

上野千鹤子还袒露自己:我很清楚这些心理层面的微妙之处,因为曾经的我就是一个厌女的“精英女性”。上野的自我暴露也给了我承认的勇气,我和我身边一些受过较好教育的知识女性何尝不可以被归类于“恐弱症”症候群呢?

我先大胆定义一下精英女性吧:她们是那些接受过大学本科以上较好教育的,在一二线城市从事着一份脑力工作的女性。而我见过太多这些女性的“恐弱”时刻了。

我想到我的一个同学。她本科研究生都毕业于985大学,毕业后考上了某省会城市的事业单位,此后她也从未放弃人生继续攀爬的机会,因为发现原来的单位不适合自己,她每天在孩子入睡后挑灯备考,终于考到一线城市高校的博士并留在当地一所高校任教。在外人看来,我这位朋友在人生的每一个关键节点都勇敢地选择、努力地付出,也实现了目标,可以说是一位精英女性了。

可是,只有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背后的辛酸。在无法靠个人努力控制的领域她就是一个父权社会的“受害者”。例如她的父母重男轻女严重:他们会给她弟弟在北京买房付首付,给她的弟弟带孩子,却不会帮她,导致她如果要发展自己就只能看婆婆脸色,因为只有婆婆帮她带孩子。生育之后她的生活渐渐被琐碎和痛苦充斥:丧偶式育儿,丈夫下班回家只顾打游戏。再后来,故事的发展越来越失去控制,她老公有了外遇,因为“孩子在别人手里”,她想离婚却无奈地表示对方不同意。

当我指出她父权社会的受害者身份,并且表露出怜悯之情时,我们却越来越疏远了。我发现她强烈地抵触承认自己是“受害者”,反而会强调这是她的个人选择。她甚至在跟她丈夫摊牌时都仍然坚持体面,跟她婆婆更是没有爆发过冲突,更令我痛心的是,当她偶尔脆弱向父母流露出愤怒时,她的父母丝毫不能共情她,反而坚称“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决定”,丝毫不提他们当年如何催婚催生。

我感到十分不安,精英女性的标签贴久了,竟已经内化在许多女性的行为与认知中,尤其在承受错误选择的后果时,她们竟发自内心地认为这完全是自己的选择:因为精英、因为独立,所以理所应当地接受自己选择带来的结果,而无法意识或不想承认自己是性别不公下的受害者。这就是上野千鹤子所说的“恐弱症”,是“独立女性”或“精英女性”标签带给这些女性的巨大阴影。

铃木凉美



这种精英女性的“恐弱症”十分常见,例如一些家暴受害者在面对心理咨询师时会反复怀疑自己的遭遇是否是家暴,怀疑自己是否是受害者,甚至最近的热搜中,频繁出现女明星婚后被出轨的新闻,而这些女明星们也都清一色地表现出“独立女性”拿得起放得下的一面,甚至有的闪电再婚,似乎生怕被贴上“受害者”的标签。说回到《始于极限》,书中与上野千鹤子通信的铃木凉美是毕业于东京大学的知名媒体记者,也是一个世俗意义里的精英女性,而她的另一个身份是AV女优。不难想象,这个身份会带来别人同情的眼光。而她自述每一天都在“讲述伤害”和“摆脱受害者身份”之间纠结。她坦承自己很想要挣脱“受害者”一词编织就的牢笼,她希望能不以受害者的姿态为“伤害”定罪。铃木凉美进而向上野千鹤子发问:“为什么我会如此强烈地抵触承认自己受到了性别歧视的伤害?”

上野千鹤子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出了“恐弱症”在精英女性中的普遍存在,她告诉铃木凉美,她或许是承袭了她儿童文学家母亲的精英意识,因为没有什么比“自我决定”更能满足精英女性的强烈自负,也没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能让精英女性远离女性主义。“无法忍受自己是弱者”的女人对男人而言恰恰是最好对付的,因为她们将一切归因于自己,而不会再为性别不公而呐喊,这样一来,像铃木凉美这样的“独立女性”反而成了父权制的最好补充。

精英女性的“恐弱症”也让我回忆起了四年前我与另一位女友的对话,她家境优渥,在美国读本科,本科期间到北京一所大学交换,在活动结束后,这个交换项目中的一位教授主动提出开车送三四个女学生回家,单单把她留到了最后一个。正在她心里有点儿打鼓的时候,这位教授突然对她说,“我很喜欢你,我们去开房吧!”她很慌乱地拒绝后,那位教授甚至继续自顾自地说:“我就想看你要死要活的样子。”

后来,这位女友毫不犹豫放弃了学分,离开了那位教授主导的交换项目,就在四年前,当我问她如何看待社交媒体上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反性骚扰运动时,她给我的回答也是这句话:我不想把自己当成弱者,我不想像她们其他女孩儿那样一遍遍强调自己的弱者地位。

如果四年前的我,有幸读到上野千鹤子和铃木凉美的这本《始于极限》,我想我会回答她:可是自称受害者并不是软弱的表现,反而是强大的证明啊,因为那也是一种“不畏惧当受害者的态度”,只有当一个人能够正视自己的伤痛,才能真正相信、尊重、和共情他人,而这就是作为人最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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