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寒三友”，它们是谁？

大寒是二十四节气的最后一个节气。大寒在每年阳历1月20日前后，太阳到达黄经300°时开始。从农历上看，大寒一般是在十二月（腊月）中旬。

所谓大寒，从字面上就能看出来，此时天气冷到了极点。古书上说，“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不过，中国人常说，“否极泰来”，大寒是最冷的时候，却也包含了来年的勃勃生机——春天，还会远吗？

大寒时节，多数草木都已凋零或者蛰伏。此时，能够凌寒傲雪的，都是真的勇士。中国人非常钦佩“岁寒三友”松竹梅，就是因为它们的这种气质。其实，“岁寒三友”也还有一些不怕冷的同道，堪称新“岁寒三友”：

本文图片 视觉中国资料图

雪里晓寒浓，已见蜡梅初折

寒冬腊月，清晨或是黄昏，漫步公园，忽然闻得一股幽香。循香而去，只见朵朵鹅黄色的蜡梅，已经开满枝头。小小的蜡梅花，真像涂了一层薄而均匀的蜡，有一种螺钿贝壳般的半透明光泽。

大寒时节，正是蜡梅盛放的季节。说到这种植物，我们首先要科普几件事：

第一，它叫“蜡梅”还是“腊梅”？规范地讲，应当写做“蜡梅”，它是蜡梅科蜡梅属的植物。不过，写做“腊梅”的情况也很多，不能算错。所谓“蜡梅”，是从形态上讲，指它的花瓣明黄，半透明而有光泽，仿佛打了一层蜜蜡在上面；而所谓“腊梅”，是从时令上讲，指它在寒冬腊月开放。

第二，蜡梅是梅花吗？蜡梅真的不是梅花，而且基本没有亲缘关系。蜡梅是蜡梅科蜡梅属的植物；而梅花，则是蔷薇科杏属的植物——梅花跟杏花，才是真正的“姊妹花”。我想，古代人给蜡梅冠以一个“梅”字，主要还是因为蜡梅与梅花的花期相近、花形相似。说到花期，其实蜡梅开花更早，一般在大寒节气前后；梅花的花期略晚，一般在立春前后。要说忍冬耐寒，也许蜡梅更胜一筹？二者虽然花形相似，但果实截然不同：蜡梅的果实呈现纺锤的形状，梅花的果实就是梅子，光滑圆润。

第三，蜡梅只在冬天开花吗？也不尽然。我们常见的蜡梅品种，如馨口蜡梅、素心蜡梅、狗牙蜡梅（这名字够接地气）等等，都在冬天开放。不过，还有一个品种叫夏蜡梅，原产中国东部，属于蜡梅科夏蜡梅属，花朵大而美丽，花色洁白素雅。顾名思义，夏蜡梅在夏天开花。

初夏，中科院植研所北京植物园精心培植的夏蜡梅绽放。

科普了这么多，我们来读诗吧：

好事近?蜡梅（四首）

宋 赵士暕

其一

雪里晓寒浓，已见蜡梅初折。

应是月娥仙挂，与娇魂香魄。

玉人挨鬓一枝斜，不忍更多摘。

酒面暗沉疏影，照鹅儿颜色。

其二

潇洒点疏丛，浑似蜜房雕刻。

不爱艳妆浓粉，借娇黄一拂。

有情常恁早相逢，须信做尤物。

已是恼人风韵，更芝兰香骨。

其三

造化有深功，缀就梢头黄蜡。

剪刻翻成新样，与江梅殊别。

半开微露紫檀心，潇洒对风月。

素手偏宜折取，向乌云斜插。

其四

剪蜡缀寒条，标韵自然奇绝。

不待陇头春信，喜一枝先折。

寿阳妆鉴晓初开，残柍若飞雪。

何似嫩黄新蕊，映眉心娇月。

这组词的作者赵士暕是宋朝皇族。皇族有的是闲情逸致，可以把花鸟虫鱼观察得很仔细。这组词一气呵成，写尽了蜡梅的特征与气质：

一是告诉我们蜡梅开放的时令。“雪里晓寒浓，已见蜡梅初折”，“不待陇头春信，喜一枝先折”，蜡梅就是寒冬里的一枝奇葩啊！

二是告诉我们蜡梅独特的美。“酒面暗沉疏影，照鹅儿颜色”，“造化有深功，缀就梢头黄蜡”，“何似嫩黄新蕊，映眉心娇月”，你见过小鹅、小鸭子的颜色么？这种淡淡、嫩嫩、萌萌的黄，最贴切的形容就是“鹅黄”。“半开微露紫檀心，潇洒对风月”，这分明说的是那种花朵蜡黄、花心红紫的蜡梅。

三是告诉我们蜡梅的馨香。“已是恼人风韵，更芝兰香骨”，素美是那般素美，更有暗香袭来。此香似菊非菊、似桂非桂、似兰非兰，也是醉了！

四是告诉我们一个科学知识：蜡梅不是梅。“剪刻翻成新样，与江梅殊别”，江梅你有你的颜色，蜡梅我是不一样的烟火。

五是告诉我们，蜡梅的美，正好衬托美人的美。“玉人挨鬓一枝斜，不忍更多摘”，“素手偏宜折取，向乌云斜插”，美美与共，岂不快哉？

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

说完蜡梅，我们说山茶。

蜡梅不是梅，那么山茶是茶吗？这里可以明确答复：山茶和茶树，乃至油茶、茶梅这些带“茶”字的植物，都是山茶科山茶属的植物，算是同胞兄弟姐妹。它们之间的差别，主要在于形态和功用：茶树主要被人类栽培用来采集茶叶，人们很少关注它的花和果实；油茶，果实可以用来榨油，茶油是一种优质的食用油；山茶、茶梅，都在冬季开花，且花色美艳，人们的关注点在花上。

按说，冬季开花的植物，为了防止冻伤和节省“体力”，应该把花朵安排得小小的，把叶子落得光光的，蜡梅、梅花都是如此。山茶偏不，它的花冠硕大，花瓣多而繁复，花色火红或粉红，花期也很长，可以持续三四个月。山茶还是常绿植物，它的叶子在冬日尤其油绿，与朵朵红花相映成趣。红花绿叶与白雪映衬，更是分外抢眼。因为这些特性，山茶还有很多别名，例如“耐冬”“冷胭脂”“雪里娇”“赤玉环”。

总之，山茶就是一种极尽绚烂、雍容华贵的花卉，怎么高调怎么来。要我说，它就是不折不扣的“冬牡丹”。

很多人都喜欢山茶，包括大诗人苏轼：

邵伯梵行寺山茶

宋 苏轼

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

说似与君君不会，灿红如火雪中开。

邵伯湖位于扬州段大运河西侧，千百年来，它见惯了南来北往的旅人。邵伯湖畔，有一座梵行寺。这一年的深冬，苏东坡探亲访友经过此地。那一天，天色阴沉、彤云密布，细雨霏霏，转而小雪簌簌。寺中寂寥无人，东坡一人，独对一株老树山茶。看着盛放如火的繁花，苏轼陷入了沉思：这株山茶，当年是谁栽种在这里？它经历过多少次岁月轮回？曾有多少人在这山茶前伫立和瞩目，他们又有着什么样的人生和故事……东坡思绪万千，山茶不语，独自美丽。

其实，岂止是在梵行寺，冬日里的长江南北，人们总是能在这里或那里，见到一簇簇“灿红如火雪中开”的山茶。这些灿红的花朵，掩映在飞舞的雪片之中，美艳而浓烈。它们金黄色的花蕊灼灼耀目，墨绿色的叶子在雨雪中显得愈加精神。

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

冬天的时候，很多人喜欢养一盆水仙。水仙，顾名思义，状如凌波仙子。有人以为水仙这辈子都只需要水、不需要土，这是错的。水仙大部分时间都长在地里，只是在进入开花前的最后环节，它已经不需要土壤，只需要一盆清水，供养花朵的营养，全部来自球状的鳞茎。

说起这个鳞茎，也很有意思。很多百合科（如大蒜、洋葱、百合、郁金香）、石蒜科（如水仙）、风信子科（如风信子）的植物都有鳞茎，这是植物为了延续生命而储存营养的一种方式。浑圆饱满的鳞茎，看着很好吃的样子，不过，水仙的鳞茎有毒，切勿尝试。水仙的鳞茎又叫花球，技艺高超的花农可以对其进行雕刻，令水仙枝叶生发后呈现特定的形状。

请你注意，水仙并非“原产中国”。人们已经基本查明，水仙原产地中海沿岸地区，大约在唐末五代时期传入中国。所以，此前的古诗文中绝少水仙的踪迹；而在此后，尤其是宋朝，有关水仙的诗文大大增多了。

不论如何，水仙进入中国已有千年。如今，福建漳州、上海崇明等地都是著名的水仙产地。从古至今，对于外来的物种，只要有益或者好看，中国人都会善待它、栽培它，渐渐地把它养成“自家的孩子”，甚至比在原产地还兴旺。水仙如此，葡萄、石榴、胡桃（核桃）、胡麻（芝麻）、寒瓜（西瓜）等也是如此。

前面说到山茶，我们请出了苏东坡；这里说到水仙，我们请出“苏门四学士”之一黄庭坚：

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支

宋 黄庭坚

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

是谁招此断肠魂，种作寒花寄愁绝。

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

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

黄庭坚当时被贬在长江边的荆州，寒冬腊月，心情更加寂寥，好在，好友王充道送来了时髦的水仙花。老黄心想：老王是真朋友、真大方，一送就是五十支，简直是批发，必须给他点个赞，还得写首诗、打个卡。

水仙，冰清玉洁。水仙的花朵，是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心。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水仙花是六瓣的。难道它跟雪花约好了，要一起开出六瓣的花？

“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这是从曹植《洛神赋》中的“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点化而来。“凌波微步”，不是武侠小说中的一种武功，而是形容女神体态轻盈、飘飘欲飞。水仙长在净水中，形态清新脱俗，正如凌波仙子。

“含香体素欲倾城”，也是无比贴切，只有清香素雅，而不是浓妆艳抹，才是无上的倾城倾国容貌。

“山矾是弟梅是兄”，山矾、梅花，还有蜡梅、山茶，大家一起来吧，凡在寒冬腊月绽放的花儿，都是兄弟同道。

老黄请你想一想，老王为什么要送来水仙花？他是请你开心些、欢乐些，不要老是闷在屋里面。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出门一笑大江横”，冒着严寒、沿着江堤，索性去找王充道喝两杯吧！

明代徐渭书画作品

蜡梅、山茶、水仙，这就是我眼中的新“岁寒三友”。其实，所有在岁寒时节绽放的花朵，都蕴含着春的希望，正如鲁迅在散文《雪》中所写的：

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