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喜欢听故事?
小时候,班里有个同学,长得很结实,是个小胖子,非常顽皮,捣起乱来老师都管不了,老师用木尺打他的手,疼得他眼泪簌簌地流,双腿却还是猛蹬。他总是喜欢站到老师的讲台上唱歌,其他同学也跟着他吵闹,课堂的秩序一团糟,最后班主任只能辞职不干。
后来调来了一个短发女老师,娇小斯文,连我们几个只有五岁的男同学,也懂得为她担心。记得那天她给我们上第一节课,先复习英文,由A for Apple说到F for father,小胖子已经忍不住跑到讲台边,最顽皮的几个同学也跟着起哄。
这时,那位短发女老师不慌不忙,拍了拍掌:“同学现在坐好,我讲一个故事给你们听。”
顽皮的小胖子转头看了老师一眼,只犹豫了一秒钟便踏着轻快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回想起来,我其实非常感激那位失联多年的小胖子同学,他令我们听到很多很多童话故事,丰富了我的童年回忆。
青少年时期,因为唐诗宋词、武侠小说看得多,我一直有个“中国梦”,将“济世救世”浪漫化,自以为会是英雄人物。20世纪80年代,中国大陆刚刚改革开放不久,一切皆有可能。我从台湾大学毕业,到美国留学不久便辍学到了香港。辍学有一部分是因为经济原因,而更重要的还是心怀“中国梦”。显然,这种肤浅的思维当然不可能有好结果,香港社会非常现实。工作了两年之后,我在电视台、电影公司、报馆都上过班,都不如意,变得好像连“温饱梦”也很遥远了。
这时候的我,几乎一无所有,社会上不重视无财无势的年轻人,女朋友分了,跟家里又很疏离,过去友伴之间的慷慨激昂有如逝去的梦。
有一天,我问自己,有什么可能改变糟糕的命运?好像剩下的,只有对电影的热爱和对电影知识的了解,还有就是做梦的兴趣和能力。
于是我决心跟命运赌一把,向老同学借了些钱,想买下一部我觉得很好看的日本电影的影院放映权。那时香港的影院以容纳千余人的大影院为主,基本上只放映好莱坞大片和粤语片,排片权在几家公司手上。所以,当我向日本电影公司询问版权价钱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恶作剧,最后以极便宜的价格卖给了我。
放映权买下来了,那么,我应该如何向那几家影院推销呢?
一味说那部电影有多好看,肯定很快被敷衍了事,他们不关心电影,只关心影院和票房。
当时我看过一篇名为《欧美影院新趋势》的文章,于是便依此借题发挥,讲了一个《影院的故事》,先从分析开始:
“现在香港的电影院生意还不错吧?但我们是否有些问题常常需要解决?
“首先,有些淡季的放映场次进场人数不是很多,例如周一至周五的午间和周六周日的早上,这些日子放映都可能亏本,不放映却又肯定亏本。
“其次,有些电影票房失算,例如本来预算放映两周的电影,一周之后已经后劲不继,这时该换下来还是继续?贸然换一套第二轮的电影,效果未必更好。
“第三,在一年里头,大概有四分之一的日子是淡季,这就得用旺季的盈利去补贴,因为租金、薪水、电费等照样还得付,是否毫无办法?”
大部分影院老板或经理听完这段陈述,也会点头同意,并且说出一些现行的处理办法,例如特殊场次固定播放第二轮武侠片和色情片之类。我都很快打断了他们。
“现在我们的办法只是权宜之计,而事实上,欧洲、美国的影院业老早已经想到办法,连台湾也开始这样做了,只是我们没注意。”
当时香港和台湾还比较隔阂,很多人都不清楚台湾影业的情况,于是他们的兴趣来了。我这才告诉他们,一个大影院分拆成两三个小影院的世界趋势、多元播放电影的必然性等等。其实他们一般都略有所闻,只是生活太好过,懒得想太多。如今有人认真陈述,也就认真听听。
我接着才推销自己那部电影:
“过去大家都觉得这种日本电影很冷门,根本上不了大场,其实在这部电影里面,什么大众喜欢的东西都有,在日本也很卖座,你们可以用这部电影来做个试验,或许能帮到你们决定未来怎样做生意,说不定还可以领先全行。试想一下,就算不成功,亏本的主要是我,你们也不会愿意把这部电影放在最好的档期,淡季的垫空档电影,成功率很多时候只有一半,为什么不用我这部电影为将来做个试验呢?”
当然,事情没有神奇到他们立即采纳我的意见,只是让他们记得我。三个月后,一家影院公司旗下有一家场子在淡季有一周都未找到很好的电影,于是想到不如让我试试。结果,这部电影一连公映了两个多月,成为当年的影坛热话,也改变了我的人生。有一年,香港无线电视台要拍摄一辑《第一桶金的故事》,便采用了我这段往事,还在黄金时段播放。
后来,我在出版社担任总编辑,常常需要跟作家讨论故事,好像都很得心应手。故事就是人生的一种隐喻、一种发生的可能性,得让读者喜欢人物、情节,或者对故事整体有很深刻的印象。故事里面,人物常常得有特别的想法、勇敢的行动,遇上有趣的人物,也得有出人意表的结果。
一直到四年前,当大学找我教授Storytelling(讲故事)这门课的时候,我一开始觉得很简单,因为工作上常常需要给予作家意见:“这个角色要有点小小的坏习惯才可爱啊!”“这个转折太突然了些,不如在前面先埋下一个伏笔?”“这种结果解决不了整体的悬念!”
“如何写好一个故事”,好像变成我的专长。谁知第一个学期教下来,才知道自己错了,因为过往面对的是作家,有一定的技术和天分,而大学里的选修生,除了极少数之外,绝大部分对写故事都没有什么概念。所以在后来的四年里,我花了很多时间阅读有关讲故事的书,用这些讲故事的理论和概念,重新认识很多戏剧、电影、小说、神话之故事特质,然后每个学期,几乎都对课程内容和形式做出重大改动。这个过程,我对“故事”和“讲故事”本身才有比较彻底的思考。
为什么我们那么喜欢听故事?因为我们都生活在无数的故事叙述里面,人类理解周遭世界的能力其实受到很大限制,而我们在零碎、含糊、不确定的认识当中,又必须拼凑出事物的因果逻辑,使一切看起来都能够解释,否则我们的世界便不能有效运作。有时候,对于一些我们暂时无从掌握拿捏的事情,我们必须运用想象力去补白,运用我们的创造力去填满所有因果关系,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听故事和讲故事的高手,同时熟悉故事的基本法则,喜欢从事物的变迁入手理解事物、形容事物、传播事物。
每个故事都好像一条理解世界的路径,帮助我们脱离迷惘状态,满足我们的好奇心,给我们一些生活建议。
【关于作者】
麦成辉,香港皇冠出版社董事总经理、总编辑,香港青马文化出版有限公司出版人,香港树仁大学“故事课”客座讲师。他将众家理论糅为简单7步,教大家从学习“故事技能”开始,逐步进阶为拥有“故事思维”,轻松打动他人,并从此改写自己的人生故事。本文选自其新作《讲一个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