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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儿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抚摸自己的脸和身体,其中大约20%的时间专注于手和嘴之间的接触。当婴儿的嘴巴吸吮乳头时,手就会握紧拳头,吮吸的力度越大,拳头就握得越紧。当他的手拿起一个物体时,他会将物体放到嘴里进行品尝和探测。不久以后,他便可以独立伸手去拿东西了,而且他的动作似乎首先由眼睛来引导。
因此,我们在上一章中探讨的自由和能动性的问题在婴儿研究中产生了奇怪的共鸣。人们通常先是在孩子与母亲分离的背景中,然后在青少年为在世界上找到一席之地而奋斗的背景中讨论自主性的概念的。但早在这两件事之前,第一场为自由而战的斗争是在手和嘴之间展开的。在我们生命的第一年,手必须从嘴的控制中解放出来,早期的研究人员把这个过程称为对“自主权”的追求。不过,后来我们将会发现,这场战斗或许从未完全胜利。
婴儿还在子宫里时就已经忙着活动他们的手和手指了。当他们的手指挥动、卷曲、弯曲和伸展时,他们的手通常会被拉到嘴边。拇指吮吸最早可在怀孕18周时开始,出生时婴儿的手指经常因吮吸而出现瘀伤或肿胀。他们的手几乎总是紧握在一起,在出生后的几周内会松开,并具备某些先天的反应能力。
所谓抓握反射,又称掌反射,是指人的手掌受到刺激时,会自然闭合。而指伸反射则是指,当人们的手背表面被触摸时,手掌会张开。巴布金反射指按压新生儿的两只手掌时,他会出现张口的动作,这一原理常用于护士给不配合的婴儿喂食。而在吸吮反射中,新生儿的鼻子会朝着触觉受到刺激的方向转动,同时嘴巴开始张开、进食。由此可见,在人类早期的一系列反射过程中,人们对于刺激的两种主要反应似乎是吸吮和抓握。
后来研究者发现,这些反射实际上要略微复杂一些,因为它们不是完全自发的。皮亚杰注意到,他在触摸孩子们的手掌时,他们会对他表现出关注和兴趣。当他把手指放在12天大的儿子手中时,他的儿子随即停止了哭泣。同样,如果是婴儿触摸自己的脸,则不会发生吮吸反射,这表明了自我触摸与外部触摸的刺激所带来的反应是有所不同的。这些反应上的微小变化以及变化强度都表明照料者和婴儿之间的互动与这些基本反射是密切相关的。
不过,无论我们如何理解这些动作,手和嘴的变化都是紧密相连的。比如,婴儿在喂奶前后常常会本能地吸吮自己的拳头,而当他们抓住母亲的乳头后,他们的手可能会自然地张开,然后开始吸吮乳头,小手又会再次握紧。正如电影桥段中展示的一样,婴儿手的收缩与嘴的吸吮是相呼应的,婴儿处于饥饿状态和进食状态中,手会持续紧握。他们的小手有节奏地紧握和松开母亲的乳头或是手指。当舌头伸出时,手指同时用力,此处的吸吮与握紧力度是相互关联的。对此,勒内·施皮茨认为,随着吸吮和吞咽的节奏使手部肌肉饱和,嘴巴的活动“溢出”到了手上。
对于许多早期的研究者而言,这种古老的抓握反射与其说是想要控制倒不如说是想要融入。塞尔玛·弗雷伯格在研究盲童时描述了所谓的“手与嘴的病态结合”。失明的男孩会抓住她并将指甲戳入她的皮肤,但在与盲童相处的过程中,她最终发现,这并非施虐,而是男孩为了留住她而努力融入她的一种方式。这里的手如同嘴巴,指甲如同牙齿,戳如同咬。嘴的动作表现成了手的动作。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后,下一次男孩抓住她并用指甲戳她时,她便对男孩说:“别害怕,我是不会离开的。”说完男孩便停了下来。弗雷伯格和男孩的母亲所经历的这种“攻击性行为”如今被认为是孩子出于恐惧的本能反应。手并非在攻击,而是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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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手与口之间的联合是如此强大,甚至在阿诺德·格塞尔关于婴幼儿发育的经典教科书中,“手”的索引项都写着“见条目‘口与手’”。手和口似乎是彼此的工具,当嘴巴试图保留、抓住或者探索某样东西的时候,这种行为可以通过手得以延续。事实上,英文单词“taste”(品尝)原本是指“触摸”,许多语言仍然保留了这层含义。在弥尔顿的《失乐园》中,这两个词可以交替使用,夏娃的行为有时被描述为“品尝”,有时则被描述为“触摸”。这在艺术史上也有所体现,在对于堕落的描绘中,比起夏娃品尝禁果的画面,艺术家们对她触摸禁果和“禁树”的场景倾注了更多的笔墨。
通常,这种口与手的结合和后来的手与眼的结合形成对比。在早期研究中,触发吮吸反射的刺激不是视觉,而是乳房的触感,婴儿不一定会向目光所及之处伸手。然而事实上,科尔温特雷瓦尔滕等生物学家的细心研究表明,在刚出生的前几周,新生儿的手的确会随着视线移动。不过,同样显而易见的是,等到数月后,手才能够与眼真正地合作。背部和颈部肌肉的不完全发育意味着婴儿还无法完全伸手,但是特殊支撑椅的实验表明,5至8周的婴儿就已经具有了20周龄婴儿的手部运动特征。
在婴儿生命最初的几个月里,口在手的协同下支配眼睛。婴儿一开始不会抓住自己正在看的事物,也不会看见自己正在紧握的事物。手似乎在婴儿的视野中来回移动,但还没有完全与视觉同步,而且大多数被抓住的东西都会被送往嘴边。在这一阶段,不同的感觉通道都在发挥作用,只不过手和眼还无法完全同步。
通过跨通道感知的研究,我们可以得知,在这段时间里,信息从一种通道传递至另一种通道。皮亚杰曾描述,当他分别睁开和闭上眼睛时,他的女儿也会张开和闭上嘴巴,他的儿子则会打开和合上手掌。这种打开和关闭的模式跨越各感觉通道。在一个更微妙的实验中,安德鲁·梅尔佐夫给一个月大的婴儿吮吸不同质地的假人,并且不让他们看见这些假人。随后,他再将那些假人展示在婴儿面前。他发现,当婴儿看着他们实际吸吮的假人时,吸吮速度会增加。人的舌头具有良好的感官辨别能力,有关假人质地的信息已经从婴儿的嘴巴传递到了眼睛,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尚未做出任何触碰的尝试。
在婴儿三四个月大的时候,他们会用手将一个物体放到嘴边,但可能要过一会儿才能够看到它。这时视觉开始影响手部动作,然而,即使在视觉的引导下,伸手仍然会导致嘴巴张开。这更多是一种探索而非融入嘴巴仍然是主要的探索器官。在这段时间里,手是忙碌的它们时而包裹、时而翻转、时而移动、时而旋转物体。孩子会经常看着自己的手,到四五个月大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和手就能协同工作以抓住所看到的物体。此时,手掌反射开始逐渐消失,或许,这并非偶然。如果嘴巴仍然是实现探索、满足好奇心的关键,那么这一任务将逐步由手来完成。
在五六个月大的时候,视觉引导明显更占优势,婴儿可以开始伸手去拿他们看到的东西了。但杰罗姆·布鲁纳注意到,如果婴儿在伸手去拿某物时存在困难,他们就会闭上眼睛,仿佛手不得不在这尴尬的时刻从视觉中解脱出来。同样地,他们也会把嘴巴歪向想要够到的东西,特别是当手上已经有东西的时候。正如达尔文还是一位年轻的收藏家时,当他的双手已经放满了稀有的标本时,他试图用嘴巴去捕捉一只令人垂涎的甲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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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和眼之间的联系在这里令人难以理解,以至于它可能会扭曲父母对孩子的努力,甚至是他们的主观能动性的反应。如果孩子未能或者拒绝跟随父母的目光所至、心之所向,则可能会促使父母陷入一定程度的焦虑。我们期望从婴儿的眼睛中发现对世界充满兴趣的迹象,如果他们眼中没有任何选择偏好的迹象,那我们可能会担心他们宁愿看一种事物,而不愿看另一种。当人们持续关注某一物体时,我们通常能预料到接下来的动作:人们会伸出手,仿佛欲望是眼睛和手之间的默契所在。
但是,如果婴儿生来就失明的话,那就不会有视觉上的兴趣了。如果失去了这个关键坐标,父母可能就会认为孩子既丧失了视觉,也丧失了欲望。但是,那些与盲人有过接触的人说,这恰恰是由于手眼联动的主导作用。婴儿没有看见我们所期望他们看见的,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欲望,只是我们在他们目光注视和视觉导向的姿势中所读到的运动欲望不够明显。如果我们通过人们的面部表情,尤其是他们的目光方向和视线活跃程度来判断人们的主观状态,我们可能会很难明白要如何面对一个似乎没有视觉偏好的孩子。
弗雷伯格和她的工作伙伴发现,他们所要做的就是鼓励父母不要只看孩子的面部表情,而要关注孩子的手。只有当眼睛与手相互分离的时候,人们期望在眼睛里看见充满兴趣的迹象才是完全存在的。当妈妈把玩具一个一个陈列在七个月大的托妮的面前时,托妮面无表情,不为所动。虽然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她的手却不一样。她的手指扫掠了每一个玩具,最后把它们放到嘴里去感受。她明显更看重其中两个玩具,但这一信息并不是通过她的眼神方向,而是通过她的手部动作传达的。许多盲童并不会把脸对着手里的玩具,但由于我们认为肉眼观察是“兴趣”的标志,所以很容易认为他们觉得所有的玩具都无关紧要。尽管托妮的视线在其他地方,但她的手指还是会去触摸感受手摇铃的缝隙、肥皂盒表面的凹凸不平和软毛刷的刷毛。同样,当她把玩具丢在地上时,她可能不会改变姿势或者突然大哭,但是,正如弗雷伯格所指出的那样,她的手讲述了另一个不同的故事:她的手会拂过桌面,她的手指正搜寻着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手的这种“微妙的语言”可能会被忽略,因为我们需要注视与手作为一个单独的整体来发挥作用。据说,我们总是看着所要获取的目标,但一旦把手和眼分开,我们就会发现,眼睛的操纵能力可能更为有限,对此我们可以想到奥逊威尔斯主演的电影《赝品》(F for Fake)的开场,镜头先是聚焦于几个意大利男人看着欧嘉蔻达撩人地走在熙熙攘攘的罗马街头时的眼神,然后是他们的手的特写:紧张、无措、忸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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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婴儿出生第一年的后半年,嘴巴的感觉似乎退化了。并不是所有的东西他们都会放进嘴里,婴儿在注视物体的时候会花大量的时间用手探索物体。姿势改变在这里尤为重要,因为婴儿出生后的头几个月特有的紧张性颈反射(即头部转向另一侧,一只手臂伸展,另一只手臂向肩部屈曲)会被头部的中线定向取代,这使得双手能够对称运动。早期的姿势意味着视觉注意力倾注于伸出的手,而中线定向的范围也得到了扩展。
婴儿现在可以将物品从一只手转移到另一只手,并且在眼睛的指导下,能够得着并拿到物品。眼睛和手似乎是相互合作的,它们之间有很强的协调性。婴儿常常兴致勃勃地探索手与手之间的相互作用。快到一岁时,他们能够用拇指对着食指,食指对着拇指,这时可能会出现新的灵巧活动:能够撬、戳和拔。用手指吃饭也变得轻而易举。
随着婴儿在第一年下半年开始被用勺子喂食,观察者注意到,他们在吃饭时总是需要一些东西来让自己的手不闲着。从乳头喂养到奶瓶喂养的传统过渡也存在同样的分叉。儿科学的历史表明,为方便起见,人们(通常是男性)发明了各种各样的设备,并且总是采用瓶子“加”(plus)的形式。休史密斯著名的“奶嘴壶”于1770年问世,它看起来有点像咖啡壶,壶身有一个长壶嘴,壶嘴末端有小孔:一块细布松松地绑在上面,以过滤牛奶。不过,更重要的是,“它替代了乳头供孩子玩”。
婴儿不能只用嘴巴进食,手也要用到,史密斯的“细布”只是因此而推出的众多辅助品中的一个。在进食过程中手想要放东西到嘴里时,手指可能会抚摸、抓着、捧着乳头或奶瓶。然而,当婴儿在吮吸手指或拇指时,另一只手也可能会寻找可以握住的东西。弗洛伊德就此提出了一种“抓握本能”(德语:Greiftrieb),它将婴儿的吮吸活动和对自己或母亲某个身体部位的拖拉活动相结合。可能是母亲的手、耳垂,抑或是被温尼科特称为“过渡性客体”的一小块布料。
如果早期的手部活动可以被看作身体在扮演嘴巴的角色,手会回应嘴巴正在做的或者想要做的事,那么温尼科特认为这些小物品还有另一个功能:过渡性客体出现在母亲与孩子之间的空间,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这种关系的直接性这个客体既不是她也不是我,它位于中间区域(in-between space),将成为创造和成长的发源地。
这里有一种奇怪而古老的现象。想象一下这种情况,婴儿在吸奶时,嘴里含着乳头或奶瓶,有可能还含着手指,但他们同时抱着或摩擦着某个物体。这与简单的生物营养模型大相径庭。在这里我们看到了精神分析学所谓的“驱力”(drive),从广义上来说,它是指在这个场景中发生的超出纯粹需要水平的一切事物。但是这个客体的作用是什么呢?
要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先考虑手指。人们通常认为,婴儿在找不到乳头或者没喝到奶之后,手指可能会成为替代品。但手指很快就和乳头以及瓶嘴一样成为吸吮的实际对象,于是便产生了威利·霍弗所说的它们之间的“竞争”。除了心心念念的乳汁之外,婴儿似乎还追求吸吮或吞咽所带来的某种感觉。这种感觉有其自身的重要性,因此进食的经历带来了最初的分裂。
一方面,婴儿想要缓解饥饿或口渴的感觉,而另一方面,他们想要再次创造最初与之相关的满足感。这种寻找是永无止境的,而“重新找到”的主题将贯穿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那些吸毒的人称自己吸毒是为了找回最初的感觉,我们大多数的日常生活习惯,无论是选择饮食、做爱、运动、抽烟、购物或度假,都服务于相同的目的。弗洛伊德称其为“知觉同一性”,即努力使一种体验与另一种体验相一致,完美地将其映射到另一种体验中,重新创造最初的感觉。
随着人们对饮食的要求变得越来越具体,人们每天都在努力再创造这种感觉。如果一个新生儿狼吞虎咽地喝完了牛奶,那要过多久他们才会要一份“非常烫的中杯脱脂馥芮白咖啡,上面放巧克力”?如今,咖啡馆遍布大街小巷,专门迎合人们所注重的个人口味,而每个人都对热饮有一系列必须满足的要求。我们可以看到,人们提出的要求越多,就越难获得“真实的东西”,“真实的东西”并不存在于某个终极目标中,而仅仅存在于匹配的过程中,即找到“相同之物”的过程之中。
这正是广告和品牌的真正力量所在。当孩子们看到托马斯小火车的形象出现在电视上或一些商品上时,他们喜形于色、笑逐颜开,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对多多岛这个枯燥乏味的世界充满兴趣,而是因为这一形象与之前的形象相符。孩子们喜欢认识事物,而品牌不同于桌子、椅子或树木,它所提供的形象精准明确、轮廓分明,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品牌比其他任何事物都更能让人实现“重新找到”。
现在,如果手指提供了之前所说的重新找到的渠道,那么它可能也包含了最初欢愉甚或沮丧的缘由的蛛丝马迹。特丽·切尼在她的回忆录中写道,自残有时仿佛是在伤害别人:“我从没想到我是在伤害自己的身体。那不是我的疼痛。我是母亲的创造物,所以每一刀都割向她,而不是我。”
我们可以想到,婴儿时期的所有身体功能都与照料者相关,因此,与他们相处时所产生的爱、愤怒、痛苦、绝望、快乐和沮丧,都可能会植入身体功能和器官中。喂奶、换尿布、如厕训练,以及慢慢地到睡觉,这些活动不仅仅涉及孩子的生理机能,而且将嘴巴、皮肤、生殖器、耳朵、眼睛、呼吸系统与那些爱抚、喂养、清洗、擦拭、注视我们,和我们交谈、为我们讲故事、为我们唱歌的人联系在一起。
通过这些过程,身体的这些部位变成了交换的场所。在以后的生活中,从按手礼到用手催眠,再到按摩治疗,许多行为都利用了这种联系的力量。事实上,在今天这个屏幕医学(screen-based medicine)的时代,患者在就诊期间常常因为没有被医生直接接触过而感到失望。应诊结束时,医生可能会给病人开一个处方,但这可能是医生基于病人的诉苦来判断他们可能患有某种疾病所开的药方,纯粹是通过言语交流而决定的,医生并没有用到他们的手去诊断,这可能让患者萌生一种受骗和失落的感觉。
然而,身体之间的这种联系从一开始就存在。婴儿在吸奶时会触摸妈妈的手或脸,然后把这只手放进自己的嘴里,这是不是因为这只手承载着母亲的一部分或蕴含着她的经历呢?婴儿经常会一边抚摸自己的脸,一边把拇指放进嘴里,仿佛自己是两个人:一个在吮吸,一个在抚摸。这可能是从手和手指与母亲的互动演变而来的。同样,拖或拉自己身体的某些部位,比如耳朵,可能就是在对母亲做过这样的事情之后才发生的。
皮亚杰观察到,当他向三个月大的儿子伸出手时,儿子会伸手去够他的手,而当他的手保持同样的姿势放在孩子够不到的地方时,儿子便会在自己的手上重复同样的手势。婴儿只是在重复一个运动模式,还是说在某种程度上,他自己的手被父亲的手同化了呢?
被抛弃的婴儿可能会像曾经被摇晃时那样摇晃自己,就好像他们既扮演着父母的角色,又扮演着孩子的角色。当一个两岁的孩子被问到为什么要把手放在尿布里时,她回答说:“因为没有人陪我玩。”于是,手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化身,就像我们在许多恐怖电影中看到的那样,它被一股邪恶的力量所控制。
这种混乱的身体共栖状态也许存在于新生儿对自己手的最普通的注视中。研究人员一直惊讶于婴儿会如痴如醉地盯着自己的手,他们试图将这种现象与“控制力”的发展模式联系起来,但往往都以失败告终。正如施皮茨注意到的那样,凝视对提高孩子使用手的能力几乎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这只有在一定的时间之后才见效。就好像手并不是身体的一部分,或者它不仅仅是身体的一部分,而是一个令人陌生的存在,如同恐怖故事所表明的,手从来都不完全是我们自身的一部分。
对婴儿来说,手象征着一个奇怪的“他者”,它可能代表着其他人的存在,即父母。父母的爱与呵护同婴儿的身体和身体功能紧密相连。一个孩子可能会神情恍惚地吮吸自己的拇指,然后又怒气冲冲地瞪着它,仿佛它是别人的。如果我们把拇指直接简单地视为乳头的替代品,或者更准确地说,将其视为包含乳头的混合物,这意味着在婴儿时期,我们不仅要从乳房中脱离出来,还要从我们自己的手中脱离出来。
现在,回到婴儿所用的毯子或破布,我们看见了第一种脱离的方式。在孩子和母亲的身体可能混淆在一起的空间里,过渡性客体创造了一致性:既不是她,也不是我。它提供了一种方式,这种方式会在大多数人的一生中不断完善,并使我们通过手里握着的东西,去往别的地方。
本文摘选自《手的精神史》([英]达里安·利德/著,邹宏宇/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 明室Lucida,2022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