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一个人的村庄》以后,作家刘亮程于最近再次推出以村庄为主题的散文集《我的孤独在人群中》。
《我的孤独在人群中》全书共分为三章,主题分别是“我的”“孤独”“在人群中”。作者在叙事时间的渐进和空间的延展中,为读者展现出自己的人生地图与文学地图,带领读者走入一个万物并育的自然与世界。
刘亮程
刘亮程的孤独是真实的,他长期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
他于2013年入住新疆木垒县菜籽沟村,创建菜籽沟艺术家村落及木垒书院。木垒县菜籽沟村距离乌鲁木齐200多公里,刘亮程说:“远离了城市,远离了很多应酬,有更多的时间去写,去写一整本书。”刘亮程很享受这种安静的生活工作状态。
在解读标题中最为显眼的“孤独”二字时,刘亮程谈道,自己的文章中好像很少用“孤独”这两个字,并且在不同的生命阶段,对孤独的理解也完全不一样。“当我写这些村庄文字的时候,我知道我是孤独的。因为一个人只有孤独时,他才完全是他自己,他跟世界才是一对一的。孤独是一种完整的自我,当你孤独时,你知道你的生命完整地回到了自身,你的对面是你刚才还在其中、现在已经脱身而出的那个喧嚣人世。现在,你跟世界处在一种面对面的状态,你孤独地坐在世界对面,想着你自己的事,天宽地阔,天高地远,就是这样的状态。而且你孤独时,你是安静的,你能听到这个世界所有的声音,你能看到对面那个完整的世界。”
《我的孤独在人群中》中的文章处处体现着“孤独地坐在世界对面”、而与空寂的自然为伍的气质。
从最微末者着眼,刘亮程在书中,写马,写狗,写蚂蚁,写虫子,甚至写老鼠;写麦子,写树,写草,写一场风……刘亮程形容作品中的自己经常“走神”,走到动物、尘土里去,走到世间的万物里去,“所以我写蚂蚁的时候,仿佛我就是蚂蚁。我写那些草木的时候,其实写的肯定不是草木,是在草木中生活了多少年的那个自己。草木在我身边生长开花,所有的过程其实也是我的生命成长的过程。多少年以后,当我写它们的时候,我的浑身都沾满了那些草木的气息。写一棵草木的时候,仿佛我已经在那里,像一棵草木一样生活了好多年。”
刘亮程对于自然极为细致的观察习惯肇始于童年,他在采访中称:“我的整个童年和青年时代都是在村庄、自然中长大的。我家院子里至少有三窝老鼠,有一窝在冬天就会跑到我们家的房子里面去跟我们一块住。院子里到处都是蚂蚁,每当蚂蚁排着队,从我们家卧室炕边上,火炉旁那个洞中出来的时候,我母亲就会拿起麸皮撒在地上,蚂蚁围着麸皮一直转,最终衔一片麸皮,钻到洞里去。”
除了这些自然最微小的细节,刘亮程也对村庄有整体性的观察,在《村庄的劲》一篇中,刘亮程写:
一个村庄要是乏掉了,好些年缓不过来。首先庄稼没劲长了,因为鸡没劲叫鸣,就叫不醒人,一觉睡到半晌午。草狂长,把庄稼吃掉。人醒来也没用,无精打采,影子皱巴巴拖在地上。人连自己的影子都拖不展。牛拉空车也大喘粗气。一头一头的牛陷在多年前的一个泥潭。这个泥潭现在干涸了。它先是把牛整乏,牛的活全压到人身上,又把人整乏。一个村庄就这样乏掉了。
刘亮程也写村庄中的人,在《守夜人》中,他写:
每个夜晚都有一个醒着的人守着村子。他眼睁睁看着人一个个走光,房子空了,路空了,田里的庄稼空了。人们走到各自的遥远处,仿佛义无反顾,又把一切留在村里。醒着的人,看见一场一场的梦把人带向远处,他自己坐在房顶,背靠一截渐渐变凉的黑烟囱。每个路口都被月光照亮,每棵树上的叶子都泛着荧荧青光。
刘亮程认为,对一个写作者来说,当他能够无限地接近他所写的事物,当他自己全部的深情、全部的精神能够到达他所写的事物时,他才会去写它。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万物灵通吧,当我写一棵树的时候,我的神已经到达了树,我的神站在树的位置再回过头来看自己,这才是一种写作。对于很多的文字,它只是它所写事物的表皮,真正好的文字是它皮肤中的那种气息和温度,或者是所写事物的魂魄,这才是我追求的文字。”
《我的孤独在人群中》有很多灵光一闪的想法,如“有的人被鸡叫醒,有的人被狗叫醒。醒来的方式不一样,生活和命运也不一样”“干了错事的人,总想通过另一件错事补回损失。这样下去只会错上加错”“每个人在心中独自经历的事情,比大家一块经历的要多得多”……
关于怎样从生活中提炼出这样的洞见,刘亮程说:“文学是我们在现实世界之外构筑的我们想要的这样一种生活。它可能不能干预生活,也不能帮助人获得好的生活办法。它是孤立于我们,或者孤悬于我们人生之外的那个世界。这个世界你可以进入,可以仰望,可以把你的身心安顿其中。假如我们逃开这个现实世界,还有别的去处的话,文学是可能的去处。文学塑造的那个精神家园,可以收留一颗流浪的心灵,可以让备受挫折的人在文学中找到抚慰。当然,它也可以照亮那些不曾发生的故事,那些不曾有的世间,不曾有的光芒,这些都在文学中储藏。它可以回照世界,但是你不要拿它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