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家和乡的名字。对现代人来说,家乡的地名就好似自己的名字,耳熟能详,却很少留意。当我们身处陌生的都市,不经意间听到熟悉的家乡之名时,很容易产生一种脉脉的乡愁。家乡之名宛如神奇的咒语——在中国成千上万的地名中,它或许平淡无奇,但对每个人而言都是独特的存在。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家乡之名背后的含义也让人着迷。中国大地上星罗棋布的城镇、乡村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名字,在这些千变万化的名字背后,大多蕴藏着丰富的历史与文化,乃至哲学思想。今天中国三千余个县及县级以上的行政区之名,或来自山川地理,或上应天象星文,或源自历史事件,或化用古国之名。
此种奇妙的小名字大文化的现象,引发了研究者们强烈的兴趣。最近出版的《地名里的中国》就以地名为切入点,寻根溯源每一个地名的由来,并发掘其中隐藏的某种共性。
书影
《地名里的中国》由《国家人文历史》杂志编著,《国家人文历史》2010年创刊,立足时事,钩沉历史。
介绍本书时,编著者称,中国地名的来源纷纭复杂,归类总结起来殊为不易,还有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地名,其来源说法不一,却又各自成理。
比如天津,流行的说法是因朱棣靖难时由此渡河而得名,然而以中国古天文学中“天津星”而得名亦不无道理。编著团队在整理了全中国所有县级行政区划名称后,从人文的角度出发,按照地名得名的内在逻辑,大体按名山大川、矿产和动植物资源、历史事件和政治因素、人文地理、古代方国、军事边疆、祥瑞标识、红色记忆等分篇,最终归纳为三大部分:“山水之间:站在中国的大地上”“循善求美:认识中国的精神”“历史的拨动:变迁中的中国”。
在中国,有关河流的歌很多。
先秦时期,就有客居于卫国的宋人因思念故土而吟唱:“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生活在汉水边上的男子思慕女子求而不得,望着浩渺江水会叹息一句:“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与世界许多古老文明一样,中华文明也建立在奔流不止的河流之上。我国境内不仅流淌着如黄河、长江一样源远流长的大江大河,也有1500多条如毛细血管般在土地上蜿蜒而行的河流,滋养着地形丰富的广袤土地,还有如珍珠般散落于江河之间的近24880个大小不一的湖泊。
书中内页
在中国境内的河流中,黄河以其雄壮而有催人心魄的力量。三国魏晋时期,“黄河”二字已见诸诗文,如三国时期李康《运命论》中的“夫黄河清而圣人生”,又如《木兰辞》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待到唐宋,黄河已基本定名。“黄河”之“黄”一直是古人对黄河的直观描述,据《左传》记载,早在哀公八年(前487年),古人已经作诗感慨自己这辈子恐怕都等不到黄河变清,“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可见当时的河水浑浊已是常态。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李白笔下的黄河从天而降、气势磅礴,而这样的洪荒之力,恐怕还要归功于各条支流。
在黄河上游,单是来自四川的白河、黑河,青海的湟水、大通河,甘肃的大夏河与洮河等支流就为黄河贡献了近70%的水量,中下游又有渭河、汾河、洛河、伊洛河、沁河等助力,才让黄河这么神采奕奕。
更重要的是,正如钱穆曾指出的那样,华夏文明的孕育也“并不藉赖黄河自身,他所凭依的是黄河的各条支流。每一支流的那一个角落里,都是古代中国文化之摇篮地”。这些支流仿佛华夏文明遥远的故乡之河,古老的名字至今还在这片土地上静静流淌。
今甘肃省定西市下辖的县城渭源,看似不起眼,其县名却很早就在《禹贡》中出现,皆因黄河第一大支流——渭河发源于其境内的鸟鼠山。《尚书·禹贡》也记载了大禹凿穿山脉让渭水东流的传说,因而渭水也被称作“禹河”。历史中,长安乃至汉唐的繁荣与渭水有关。
2002年,北京保利艺术博物馆入藏的“豳公盨”。铭文写及“天令禹敷土,随山浚川,乃降地设征。”这件青铜器铭文与《禹贡》中的文字相吻合,共同证实了早期的“九州”观念。(高丹 摄)
曾是秦朝古都的咸阳正因为位于渭河北岸、九山之南,“山水俱阳”而得名,城内至今还有渭城区,不过诗人王维笔下“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的水陆码头繁荣之貌却已不见。在咸阳东面的渭南市,也因渭河得名,汉初就曾设渭南郡。不过,渭河最广为人知的风貌是来自《诗经》中那句“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发源于宁夏六盘山东麓的泾水是渭水支流,因为挟带着大量的泥沙,两河交汇时便出现“泾渭分明”的河面景观。宁夏最南端的泾源县就因泾水发源于此而得名。
江河、山岳命名了许许多多的城市。以“江”为名的地方有很多,如江西、九江、镇江等。三山五岳,屹立在中华大地上,以象征中华民族的高大形象而名闻天下,具有景观和文化的双重意义。受到名山影响而得名的地方就更多了,泰山脚下有泰安市、新泰市,还有岱岳区、泰山区,华山脚下有华阴市、华州区。其他因名山大川而得名的地方,可以说是不可胜数。
除了那些名山大川,一地之名也可以来自于当地的物产,如四川有绵竹市,此地境内有绵水,两岸多翠竹,故而被命名为“绵竹”。山东有鱼台县,因地处淮河流域南四湖水系,境内渔产丰富,因而得名。因物种而得名的地方许许多多,如陕西米脂、甘肃瓜州、广西桂林、云南腾冲等等。
地里埋的也能给一个地方命名。新疆和田因为当地产美玉而得名,“和田”一词在古汉语与蒙古语里的意思就是“美玉的土地”。敦煌有大名鼎鼎的玉门关,王之涣的《凉州词》里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句。玉门关曾经作为玉石出口地的繁华已不可见,但那段历史却永远地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浙江丽水青田县 因境内产出青田石闻名 (高丹 摄)
诗词歌赋是中国古代文人感怀古今、寄情山水、诉说衷情的文学载体,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游记也因此而接连主导中国古代文学的潮流。其中又有不少名篇佳作成为脍炙人口的典故,这些典故甚至也“渗透”到地名里面,依托地名进一步宣扬典故背后的人文精神。对于故国宫殿的喟叹,构成了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一个经久不衰的主题——怀古。这种文人气十足的怀古情怀,自然也影响了地名,那些象征了一个强盛政权盛衰变幻的建筑,获得了文人的推崇,进而影响各地地名的选用。
不少地名的含义会随着人们精神追求的改变而发生变化。从远古到明清时代,留在神州版图上一个个别具一格的地名,可以说是几千年风雨中那些惊心动魄的历史瞬间的见证。
历史中一个尤为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因“避讳”而被反复修改的地名。比如河南的古城开封本作“启封”,为避汉景帝刘启的讳,就取“启”的同义字“开”,改称为“开封”;犯了太子的名讳得改,比如隋文帝杨坚为避太子杨广的讳,一口气就改了几十个带“广”字的地名,广陵改成了邗江、广安改成了延安、广昌改成了枣阳等;犯了后宫的名讳也得改,晋元帝司马睿的妃子小名阿春,于是富春改成了富阳,宜春改成了宜阳;国号自然也得回避,秦代设置的钱唐县到了唐代被改成钱塘县,唐代设置的明州到了明代被改成宁波;甚至犯了敌人的名讳也得改,比如南宋朝廷上下对金人恨得咬牙切齿,因当时金朝的太子叫完颜光英,于是赵构把地名中带“光”的字全都给改了,光州成了蒋州、光化军为通化军、光山县为期思县。
这些名称从诞生到演变乃至含义发生变化,折射出的也是生活在不同时代的中国人所追求的政治标准、道德标准与人文精神。
可以说,通过地名,过去与现在、先人与今人相互交汇,形成一股中华文化的滔滔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