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7日至12月31日,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将呈现展览“禅之心”,在旧金山独家展出两件旷世杰作,由中国南宋画僧牧溪所作的《柿图》(Persimmons)——更广为人知的作品名是《六柿图》(Six Persimmons)——以及它的姐妹作《栗图》(Chestnuts)。因为极其珍贵,这两件作品鲜少公开展出,此次是两件珍品数百年来首次离开日本展出。
《柿图》,相传为牧溪所作(中国,活跃于13世纪),竖轴;纸上水墨,大德寺龙光院藏品;重要文化财;图片?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
《柿图》(细节图),相传为牧溪所作(中国,活跃于13世纪),竖轴;纸上水墨,大德寺龙光院藏品;重要文化财;图片?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
牧溪的作品在他所处的年代并未受到重视,在日本却得到极大的尊崇。在中国绘画史上,他是中国对日本影响最大、最受喜爱与重视的一位画家,甚至被称为“日本画道的大恩人” 。自十七世纪初以来,《六柿图》和《柿图》一直深藏于日本京都大德寺龙光院。1919年,这两件杰作被评定为日本的“重要文化财”。
所以,为什么牧溪在日本那么重要?
牧溪是谁?
关于牧溪的记载并不多,现在被引用最多的是元代画家吴大素在《松斋梅谱》中的记载:
僧法常,蜀人,号牧溪。喜画龙虎、猿鹤、禽鸟、山水、树石、人物,不曾设色。多用蔗渣草结,又皆随笔点墨而成,意思简当,不费妆缀。
牧溪是南宋末年的禅僧画家,法名法常,“溪”亦作“谿”,曾因抨击当朝权贵贾似道而避罪逃亡。其画作风格大多闲寂清幽、拙稚放逸。
《栗图》(细节图), 相传为牧溪所作(中国,活跃于13世纪),竖轴;纸上水墨,大德寺龙光院藏品;重要文化财;图片?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
中日对牧溪的评价有何不同?
根据吴大素当时的记载:“江南士大夫处今存遗迹,竹差少,芦雁亦多赝本。”可以看出,牧溪的画在当时的社会颇受欢迎,以致出现赝品。
但在当时的主流画圈内,业内人士对他的评价并不高。元代书画理论家庄肃在《画继补遗》中称:“诚非雅玩,仅可僧房道舍,以助清幽耳。”元代书画鉴赏家汤垕在《画鉴》中评价道:“近世牧溪僧法常作墨竹,粗恶无古法。”
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当时宋朝流行的画院派注重写实,推崇工笔。如果与当时公认成就最高的画家马远(1160—1225)的画作相比,便能看出区别。
马远,《对月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南宋时期,中国禅宗盛行,日本禅宗和其他宗派的许多僧人便前往中国南方的名刹中求法,其中就有圆尔辨圆(1208—1280),据说与牧溪同为无准大师足下的师兄弟。后来,当圆尔回国时,便带回了牧溪的《猿鹤图》(现藏于大德寺),这大概也是最初传入日本的牧溪画。圆尔辨圆后来开创了东福寺,也成为日本佛教史上第一位“国师”,日本禅宗的政治地位正是在他的时代确立起来的。
牧溪,《潇湘八景图》之《烟寺晚钟图》 ,藏于东京青山的根津美术馆
当牧溪的画随着之后日益密切的中日商贸、僧人交往中传入日本,其中的空灵禅韵尤其受日本禅宗追捧,进而影响了日本水墨的绘画风格。许多日本家的绘风格被称为“牧溪样”,“和尚样”。牧溪的作品是禅宗思想影响日本审美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宋元画流传日本的最早的藏品目录《佛日庵公物目录·圆觉寺藏》中,作为顶级的献礼,牧溪的名字与宋徽宗同在。而在东山文化时期的掌权者足利义政(1436-1490)将军手中,珍藏着279幅中国绘画,其中40%是牧溪的作品。
《隐身东瀛的瑰宝》第三集 寻找牧溪 | CCTV纪录 截图 《佛日庵公物目录·圆觉寺藏》
在中国,随着时代推进,人们对牧溪作品的态度也在改观。明代著名书画家沈周敬仰牧溪,在传为牧溪所作的《水墨写生图》后题跋赞叹其作品“不施彩色,任意泼墨渖,俨然若生,回视黄筌、舜举之流,风斯下矣”。八大山人的画作也受牧溪影响颇深。
然而时至今日,由于牧溪作品在国内数量较少且真实存疑,但在日本存世的数量相对较多,且都得到了很好的保护与研究,所以谈及“牧溪”,在日本水墨画界心中的分量依然犹如圣人。
为什么牧溪会在日本那么受欢迎?
这与日本当时的时代背景紧密相连。在牧溪生活及其画作传入并流传于日本的时代,即从镰仓到室町的整个中世时代,禅宗在上层权力争夺、百姓精神需求以及等其他因素下,得到了蓬勃的发展。
当时以武士阶级为中心的武家政权——镰仓幕府刚刚建立,与以京都朝廷为代表的公家分庭抗礼。当镰仓幕府的将军北条氏终于从源氏手中夺取了政权,也急需新的宗教权力去更替旧时的贵族佛教。这时候,从中国传入的禅宗便恰逢其时,镰仓幕府从上至下大力推行禅宗,逐渐奠定了属于日本自身的禅宗文化。
大德寺龙光院所属的大德寺即创立于镰仓年间的禅宗文化中心之一
禅家悟道,讲究不涉文字、不依经卷,唯以师徒心心相印,理解契合,传法授受。这一点也极为适合在当时效力于幕府的武士阶级中传播,同时方便流通于民间。在经历了长年社会动乱后,百姓们也正在寻求一种超然的精神寄托,以求安慰与支撑。
牧溪对于日本艺术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日本著名学者铃木大拙(1870-1966)曾经明确指出禅与水墨画的内在联系:
“水墨画的原理实际上正是由禅的体验引发而来。东方水墨画中所体现的诸如直朴、冲淡、流泽、灵悟、完美等种种特性,几乎毫无例外同禅有着有机的联系。”
对于日本水墨艺术来说,牧溪的画便是禅宗精神的一种体现,也引领了其“和尚样”的水墨风格,就连将军的御用绘师宗湛因酷爱法常而号“自牧”。铃木大拙在评价牧溪的画时说:“当内省之眼充分张开时,蕴藏其中的丰富宝藏将毫不足惜地全部展现在我们面前。”
更为可贵的是,牧溪的影响也并不局限于禅宗、水墨及他所处的时代。近代日本画家、散文家东山魁夷(1908~1999)十分推崇牧溪:
“牧溪的画有浓重的氛围,且非常逼真,而他却将这些包容在内里,形成风趣而柔和的表现,是很有趣的,是很有诗韵的。因而,这是最适合日本人的爱好、最适应日本人的纤细感觉的。可以说,在日本的风土中,牧溪的画的真正价值得到了承认。”
东山魁夷,《绿响》,1982年 图片来自:长野县信浓美术馆 东山魁夷馆
当代艺术家、摄影师杉本博司(1948-)也评价过牧溪的《潇湘八景图·烟寺晚钟图》:
“……整幅画面,云蒸雾绕笼盖四野,烟寺钟声仿佛在人心中久久回响。这幅画以视觉享受引导听觉,真是世间少有。”他说,“我从牧溪画中学会了怎么观察省略之中的细节。”
杉本博司,《加勒比海,牙买加》,1980 ? Hiroshi Sugimoto/Courtesy of Gallery Koyanagi
为了与晚秋的季节相呼应,并保护这些精致的作品不被光线长时间照射,展览《禅之心》将先展出《六柿图》,然后再展出《栗图》,每幅画分别展出三周,展期分别是11月17日至12月10日和12月8日至31日(其中一个周末将同时展出两幅画作,即12月8日至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