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即将推出新作,他的三篇短篇小说,一组诗歌,一部剧作,将分别在《收获》第5期和《人民文学》第9期上刊出。当听说莫言要出新作时,很多人心中都发出了“终于”二字:终于,莫言又开始写新作品了!连莫言自己都觉得太久不发新作,不无自嘲地说:“我先发一些戏剧、短篇、诗歌向读者证明我没有偷懒。”
从2012年获诺奖之后,莫言就没再公开发表过作品。而如果从他距今最后一部长篇小说《蛙》算起,他已经足足有八年没有新作面世了。这在莫言的创作履历中,是罕见的“空窗期”,此前他几乎每一两年就会有新作品问世,24年间发表了11部长篇,27部中篇,9个剧本,以及短篇、散文若干。
而如果回顾诺奖历史的话,会发现拿奖后作品减少,甚至彻底停止写作,是个特别普遍的现象,以至于有所谓“诺贝尔奖魔咒”一说,即获奖≈封笔。获奖后就不出新作,这到底是获奖者“犯懒”,还是难以克服的瓶颈?具体到莫言来说,他能突破这个魔咒吗?
一、诺贝尔文学奖是终身成就类的奖,获奖者本来就处在职业末期
首先来解决最被人关注的问题:有没有所谓的“诺贝尔奖魔咒”?我的看法是,这话看似有道理,“魔咒”俩字还貌似挺有逼格的样子,但其实,这些只是媒体发明的文字游戏而已。直白点说,根本就不存在“诺贝尔奖魔咒”这回事。
从过往历史上看,诺奖得主确实很少能在获奖后继续保持旺盛创作力的。得奖后基本写不出东西来了,这是个客观存在的现象。但如果你看看他们都是多大岁数拿的奖,恐怕也就不会觉得这有多大问题了。
笔者前年曾经算过历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在获奖时的平均年龄,大概在64岁左右。加上去年70多岁获奖的鲍勃·迪伦,这个平均数字也不会有太大变化,依然在64-65岁之间。试问一句,不管得不得诺奖,你真的觉得一个64、5岁的老作家还能创作如泉涌吗?大部分人的退休年龄只有55-60岁好不好!
而且,有为数不少的获奖者,在得奖前很多年就封笔了,不管给不给他奖,他也都不会再创作了。例如莫言之前那年获奖的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此前已经因脑溢血导致半身不遂,卧床二十年,这期间虽凭借强大的毅力出过一本诗集,但创作力显然大不如前。得诺奖时,他已彻底封笔七年。这样的作家,即使有心创作,身体也不允许了。
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大家熟悉的另外一些奖,例如中国的茅盾文学奖、英国的布克奖、法国的龚古尔奖等,都是颁发给单本书的奖,只要你某一本书写得好,哪怕你是文坛新人,都可以把奖给你。比如阿来在2000年获得茅盾文学奖时,只有41岁;新西兰作家埃莉诺·卡顿2013年获布克奖时,只有28岁。很明显,这些奖必然不是他们创作的终点。
而诺贝尔文学奖则是对一个作家长期写作生涯的肯定,是一个终身成就奖类型的奖,其获奖者的年龄也要大于上面任何一个奖。你让平均获奖年龄64岁的老头老太太们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要把诺奖当做终点,要当做新的起点,继续勇攀文学的高峰啊啊啊……你不觉得太不人道了吗?尊老是美德啊亲!
二、如果获诺奖后,还能再写出更好的作品,那很可能是评委太着急了
您可能会说了,拿到诺贝尔奖的人,确实有不少再接再厉,推出了更厉害的作品啊。
确实,是有那么几个人在获奖后继续保持旺盛的创作力,甚至写出了比获奖前还好的作品。诺奖评委有时还拿这些人举例,证明自己独具慧眼,有识人之才什么的。但其实,评委们自夸的方向不对,获奖后写的作品更好,恰恰是他们评委的锅——这个奖给错了,起码是给早了。
老舍、沈从文、卡夫卡、卡尔维诺、博尔赫斯、赫拉巴尔、诺曼·梅勒……这个名单还可以排得很长很长,它叫做“诺贝尔遗珠系列”。每年都会有多位作家没扛到下一年颁奖,遗憾地加入了这个系列,比如2016年去世的意大利作家安伯托·艾柯、爱尔兰短篇小说家威廉·特雷弗,就是多年诺奖热门。
而每一年的颁奖,都意味着必将又有一批作家进入到这个系列中。说到底,诺贝尔文学奖这种举世瞩目的文学大奖,其中是有很大的机会成本的,给了甲,就意味着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今年都没戏了,谁又敢保证,这老几位都能健康地活到第二年颁奖呢?这也是为什么诺奖偏向奖给七老八十的老作家的原因,其中不便明说的一点就是:今年不给,明年万一给不成怎么办?
所以,每一个在得奖之后,还能文思泉涌继续高质量产出N年的优秀作家,他们得奖当然没问题,但其中必然隐含了一个问题,就是把奖给这样的人,给早了,给他的这一年,本可以给一个同样优秀但已迟暮的老作家。
更何况,有些时候,这种“提前”给奖的情况,不是出于文学的目的,而是夹杂了其他一些什么东西。看看下面这位老兄的年表:
1962年,44岁,发表处女作。他30多岁才开始文学创作,40多岁才开始发表作品,算是大器晚成的作家。
1963-1967年,45-49岁,相继发表了几篇短篇小说。在此期间频繁与苏联作协做对,抗议苏联的报刊检查制度,被作协谴责为苏联作家的叛徒。
1968年,50岁,首次发表长篇小说。因为与苏联作协闹翻,这两部长篇小说在西欧发表。小说描写了政治犯特别收容所和苏联集中营的历史和现状。
1969年,51岁,被开除出苏联作协,之后获得了萨特、川端康成等前诺奖得主的声援。
1970年,52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从首次发表作品,到获得诺贝尔奖,只用了八年;从在西方发表作品,到获诺奖,只有两年;从被苏联作协开除,到获诺奖,只用了一年。
这位老兄,就是著名的索尔仁尼琴,人称苏联的良心。他成为举世闻名的大作家,主要是由于名著《古拉格群岛》,以及晚年长达数百万字的巨著《红轮》。但是这两部作品,一部发表于1973年,另一部主要发表于1980年代,都晚于他获诺奖的时间。他,就是传说中的得奖之后写得比得奖前还好的作家。
索尔仁尼琴获得诺贝尔奖,主要是由于两部长篇小说《癌症楼》和《第一圈》,以及短篇小说《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等。相比于其他获奖者,他无论从作品数量,还是从发表作品到得奖的时间来看,都比较另类,有一种诺奖组委会焦急地等着他发表作品,甚至催促他“你赶紧发表了吧,发表完就给你奖哦”的急促感。
而且,索尔仁尼琴得奖时只有52岁,远低于上文提到的那个64岁的平均年龄。再考虑到他44岁才第一次发表作家的大器晚成的基础,以及1960/70年代冷战时期,欧美和苏联在意识形态方面的对峙,再加上索尔仁尼琴异议人士的身份,综合看起来,这更像是一个“和平奖式的文学奖”。
所以,每次诺奖评委拍胸脯说我们颁奖绝对不考虑政治因素blabla,我都是不信的。
三、从年龄、心气和作品发表方式判断,莫言未来持续推出新作希望很大
说了那么多国外作家,其实我们更关心的,还是莫言。坦率地讲,莫言在2012年获奖后的五年“空窗期”,是有社会活动过多牵扯精力,导致用在写作上的时间不足这个因素的。无论他本人怎么否认,我们作为中国人,都能理解其中的人情因素。你考个县里的状元,你爸你妈还要走村串户受表彰,向乡亲们传授几场“我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娃儿”经验交流会呢,何况是十几亿人才出的这么一个诺奖金宝贝?
关于大众对自己的期盼,莫言心知肚明,他也知道有人隐隐埋怨他得完奖就懒了,也知道这次没有拿出长篇小说,好像让读者难以解渴,于是在这次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上,他自己把大众的疑问都解答了:“衡量作家的艺术成就,长篇不是唯一的标准,我个人当然是对写长篇充满了兴趣,我正在写,我先发一些戏剧、短篇、诗歌向读者证明我没有偷懒。”
莫言获诺奖时只有56岁,在获奖者群里绝对算年富力强的。大家最熟悉的那个每年提名每年陪榜的村上春树,也比莫言足足大了七岁(有关提名,这个有时间会专门写一篇介绍下,简单说结论的话,就是大家看到的99%的“诺奖提名”,其实都是瞎说的)。所以,从年龄上看,莫言具备继续保持创作力的条件。
村上春树
另外,这次莫言发表作品的方式,非常别具一格,既表明了自己的心气,也做到了中国人特有的圆融。
所谓圆融,就是两边都不得罪。《人民文学》是新中国第一份文学期刊,权威性毋庸置疑;《收获》则与莫言合作多年,发表过《蛙》等多部莫言作品,是中国南方最重要的文学期刊之一。莫言的做法,是把三篇短篇小说交给《收获》发,把剧本《锦衣》和组诗《七星曜我》交给《人民文学》发,而且同时把作品给两边,没有先后问题,也就没有厚此薄彼的纷争,皆大欢喜。
按说以莫言这种中国作家第一人的地位,基本是想给谁给谁,给谁都得头版头条给我发。但他依然遵循中国人和气生财的宗旨,让人挑不出毛病。
更重要的是,如他自己所说,他真是没闲着啊,小说、诗歌、剧本,各种文体都在尝试,长篇小说也一直在写着。他能做到一次性让两家杂志都满意,两边不得罪,前提是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作品。
到达这个地位,还能做到厚积薄发,小心做人,踏实做事,说实话,不容易。莫言能如此,我们也理应对他未来的作品抱持期待。
结语:
与莫言年龄相仿的土耳其作家帕慕克,在获诺奖后依然保持着每隔几年推出一部重量级作品的状态。自言要向帕慕克好好学习的莫言,也应该如他所说,会继续有好作品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