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紫禁城的荣光:明清全史》,[日]冈田英弘,神田信夫,松村润 著,王帅 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 甲骨文,201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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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那与蒙古
蒙古与支那同样是历史上构成中国的各区域中最重要的地区之一。在这里必须让大家了解蒙古的概况。如果我们尝试回顾支那地区超过3000年的国家发展史,常常要将其与蒙古的关系作为背景。
让我们看一下地图。凡是较早开始发展的国家,其中心必定位于从蒙古高原到北支那平原必经之路的终点之上。从东算起,北京是春秋战国时强国燕国的国都,正好位于从内蒙古经张家口、居庸关迈入北支那平原一步可达的位置上。而河南安阳,即公元前14世纪的城市遗址——殷墟和战国时赵国的都城邯郸在黄河北岸呈一字排列。
这两座城市全都位于从山西高原太原方向沿河谷穿过太行山的断裂处并最终到达北支那平原的必经之路上。太原向北通过雁门关与大同盆地串联起来,而大同就与内蒙古直接相邻了。位于黄河南岸的洛阳盆地不仅是周朝的东都,同时也是从太原经太行山西侧南下路线的终点。在更西边的地方,西周的都城西安与秦都咸阳沿渭河河谷一字排列开来。这里也是从内蒙古鄂尔多斯地区以及宁夏银川经固原南下路线的终点。
那么,为什么支那地区的古代都市大都位于蒙古高原、山西高原与北支那平原的交界处呢?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就是蒙古高原上的游牧民族与北支那平原上的农耕民族之间的贸易关系。游牧民穿着用牲畜皮制作的衣服,饮用牛奶和酸奶,食用黄油和奶酪,住在用羊毛硬毡制成的帐篷中,这完全就是自给自足的经济形式。为了获得人体必需的碳水化合物,游牧民就要向农民购买谷物。因此,从史前时代开始,高原上的游牧民就必须组织商队到北支那平原与那里的农民进行贸易。这样的交易场所或定期集市理所当然被设置在农耕地区的边缘,即北京、邯郸、安阳、洛阳、西安、咸阳等地。大量为进行贸易而从农耕地区腹地赶来的人聚集在这些地方开展贸易活动,不久定期集市就变为常设市场,市场附近的村落也开始发达起来。这就是北支那古代城市的产生过程。支那地区在春秋时期就已经出现了职业商人,大概也是出于上述原因。
游牧民带到北支那边境城市交易场的货物中最多的是家畜,其次是高原盐湖所产的湖盐。家畜当中,牛主要是为满足农民耕地拉犁的需求,而羊肉则作为蛋白质资源提高了城市居民的伙食水平。
但是马匹的输入在政治上具有最重要的意义。马使战争成为可能。古代支那与美索不达米亚、埃及、希腊一样,用马拖曳战车作战,直到战国时期才开始将马用于骑乘。总之,得到马匹的边境城市逐渐成长为城市国家,在这些城市国家中殷、周、秦又发展为王国,最终统治了其他城市及周边的农耕地带。这就是为什么北支那统一国家的出现要比南支那更早的原因。
因为南支那不靠近边境,城市发展陷于停滞,又不能获得马匹,所以没有办法与北支那的军事力量进行对抗。
万里长城
到访北京的旅行者必定会选择的一个观光景点就是八达岭长城。站在由层叠的花岗岩石块与青砖筑成的宏伟长城之上眺望北方,人们势必会陷入深深的思考,正是这样的城墙阻止了北方蛮族的入侵。对于旅行者来说,长城已经成为中国的象征。
在这里,我绝对没有岔开话题的意思。但是要说清楚的是,现在我们所看到的壮丽长城,实际上是在明代修筑的。而提到长城的历史与其说是光荣的,倒不如说是痛苦的。
上文多次提到兴起于南支那的明朝继承了元朝的遗产并统一了整个支那。此外,明朝也试图将元帝国的全部领土收入囊中,然而明军虽然将蒙古人逐出农耕区并控制了支那,但越过长城向北方的游牧区进攻则是十分困难的。因此,明朝从南到北的扩张便达到了极限。
这是由农耕社会与游牧社会的本质区别决定的。农耕社会与土地紧密相连,必须定居耕作才能维持运转。如果土地条件较好,又没有自然灾害的话,填饱肚子并不困难。因此在没有外来侵略的情况下,农耕社会显露出原本和平、非军事的特征,也不会考虑侵略别人。农耕社会之所以能发展壮大,是因为随着人口的增长,人们前往临近地区寻求新的耕地,而这不过是一种开拓性的发展罢了。
但游牧社会,则可以被称为以战争为目的的组织。正如上文所述,游牧民如果不从农民手中购买粮食就无法生存,因此双方在边境城市维持着和平的贸易往来。但是,边境城市一旦发展为强大的王国,就可能不正当地提高农产品的价格,游牧民又没有有效的对抗手段,必然遭受很大的损失,而这势必导致游牧民以暴力的手段获得粮食。所以,随着北支那古代王国的发展,与游牧民的边境冲突也越来越多,从殷周时期开始就已经有蒙古高原的游牧民侵犯、抢掠支那地区的记录。因此,古代王国为了防御游牧民的袭扰,大都在边境修筑长城并驻扎部队。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战国时秦、赵、燕都在边境修筑了长城,后来秦始皇统一了支那,立即将这些旧长城连接起来,进而建成了万里长城。
因为支那方面加强了边境防御,蒙古地区的游牧民为了像以前一样有效地进行掠夺战争,越来越有必要组建更大的组织。于是他们团结起来,选出一位有能力的战争领导者。游牧国家这种组织形式,最初就是以战争和掠夺为目的才建立起来的。
既然是为战争和掠夺而建立的组织,游牧国家必然与邻近的势力进行着无休止的征服战争。如果停止战争,就会失去国民收入,同时人民的生活也会遭受威胁。因此,游牧国家相互吞并,不久之后战争就从蒙古高原扩大到准噶尔草原,进而波及中亚的哈萨克斯坦,最终建立起一个覆盖广阔游牧地带的大帝国。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在公元前2世纪初,也就是秦帝国统一支那后不久,匈奴便建立了历史上最早的游牧大帝国。
一旦游牧国家成长为大帝国,蒙古的游牧民就能与支那的农耕帝国势均力敌地进行交涉。只要双方在军力上保持平衡,边境城市的贸易就可以在正式条约的保护下和平地进行。
商路
除此之外,游牧帝国完成对北亚和中亚的统一,就可以安全地使用连接支那、西亚、东欧的商业渠道——丝绸之路。因此,东西方之间的贸易便兴盛起来,商队往来也变得十分频繁。作为保护游牧民通行安全之报偿而征收的商品税,成为游牧国家巨大的收入来源。同时,游牧民自身也通过投资、组织商队或委托居住在中亚绿洲城市中的职业商人来经营商业。
这时,在支那一侧的终点大多数成为发达的边境城市。也就是说,这些城市既是与游牧民交易的中心,同时也是丝绸之路的终点。
让我们再一次把目光转向地图。商路从西安、咸阳向西经过兰州、河西走廊到达安西。在这里道路被分为南北两条:南路绕道和田,经塔里木沙漠的南缘,抵达喀什;北路从哈密经天山南麓的吐鲁番盆地,在喀什与南路汇合。如果从喀什翻越葱岭进入费尔干纳盆地,再沿锡尔河而下即可进入西亚。另外还有从吐鲁番盆地翻越天山到达今天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的道路,从这里再沿伊犁河谷前进,经楚河河谷的托克马克、比什凯克,最后可以到达锡尔河畔的奥特拉尔和突厥斯坦等地。
这三条道路即通常所说的丝绸之路,但实际上还有一条东西向的贸易路线,即从北京经张家口,径直穿过戈壁沙漠,到达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这也是现在莫斯科—北京国际铁路所经过的路线。然后从乌兰巴托走水路,沿色楞格河直达贝加尔湖,经安加拉河进入叶尼塞河,再从叶尼塞斯克改走陆路,穿越荒原到达鄂毕河畔的托木斯克。之后沿鄂毕河进入额尔齐斯河,逆流而上到达托博尔斯克。再逆土拉河而上,翻越乌拉尔山抵达卡马河上游的彼尔姆。从卡马河沿岸的喀山既可以向西经莫斯科到达波罗的海,也可以沿伏尔加河到达伏尔加格勒(斯大林格勒),再经顿河到达黑海。这条完全依赖水运的道路,在历史上由蒙古的一支——卫拉特人所掌握,俄国人也是凭借这条道路向西伯利亚进行渗透的。现在,这条道路进一步向东方延伸,可以经哈巴罗夫斯克、纳霍德卡直达东京。
总之,北京既是边境城市,同时也是西伯利亚路线的终点,而且还是通往满洲、朝鲜交通线的起点。从北京向东北方出古北口进入热河山地,经承德、朝阳渡辽河到达沈阳,自沈阳出发,南下辽阳渡鸭绿江可以进入朝鲜半岛并到达日本,北上可以直抵松花江、阿穆尔河流域。经过山海关的海岸大道虽然开通较晚,但是这条路线从明代开始便成为主要的贸易交通线。而北京则成为经此从朝鲜、满洲腹地进口珍贵毛皮、高丽人参的口岸。为了更好地理解下面的内容,请务必将北京的这些特点记在心上。
作品简介
《紫禁城的荣光:明清全史》,[日]冈田英弘,神田信夫,松村润 著,王帅 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 甲骨文,2017年5月
雄壮威严的中国皇帝之皇城——紫禁城,是由蒙古人始建,并经满族人之手才得以保存至今的。游牧帝国与农耕帝国的合二为一造就了庞大的多民族国家——中国。哺育了汉文化与汉人的两河流域——“支那”是如何将满洲、蒙古、西藏、新疆等周边地区统一起来的?14世纪后半叶元朝的北徙与明朝的崛起,直至19世纪初清朝的盛极而衰,亚洲激荡的450年尽在本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