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一个群体的共通性有时是很难的,尤其对丰富、自由的文学创作群体来说,他们或带着历史印记,或隐忍暧昧,或细致讲究,或个性张扬,“他们的共通性也许恰恰在于他们追求创作的多样性”,而且他们个人往往不喜欢被一个整体性的标签规约。那么,在各界眼里,70后作家群体又是怎样一个存在?
张柠,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著名批评家
瓦当,作家
王月峰,《身份共同体·70后作家大系》丛书责编
1 给70后作家这个群体画像意义何在?
张柠:把一代人捆绑在一起讨论,是一个有效的方式,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因为我们时间有限、空间有限,人类所有的活动是在时间和空间的规定下面展开的。
瓦当:70后作家这个概念最早使用,主要是从商业策略的角度出发,因为那时候70后刚刚二十出头,相当于现在炒作90后这样一个概念。这个概念由权宜之计延续至今,一方面说明70后的整体平庸,另一方面也说明文学景观和文学生态发生了深刻变化,70后这一代及以后文学的多样性令理论家难以将之准确命名。老实说,我不觉着以代际划分作家群体有多大的价值,从根本上是属于无奈之举。
王月峰:在2014年年初决定做这套大系的时候,70后一代的作家已经在文坛上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了,甚至可以说是中坚力量。但是相比于已经成名的50、60后作家和被市场更认可的80后作家而言,他们作为一个整体的“被认可”“被提及”的程度还不够,尤其是在文学评论界看来,他们的身份相较于文学创作实绩而言,有些不对称甚至尴尬。
2 与50后、60后、80后作家相比,70后作家群体有何共通性?
张柠:50年代、60年代、70年代作家都有属于自身一代人共通的地方。50年代出生的人不管他们承认与否,我觉得他们是一种喊叫式的、抒情式的、古典抒情式的写作。在这里面所有的语言都变成他们表达历史、评论历史和评论人类的工具。语言意识的崛起,我觉得这是60年代这一代人的共通性。语言自身就像他们的玩具,余华、格非、苏童等等,他们把写作跟童年缺失的游戏完全融合在一起,他们就是玩。
70年代的作家实际上是进入一种工匠式的写作。工匠式的写作就是语言怎么排练和拼凑是有自身讲究的,我用语言制作一个玩具,这个玩具的节奏是有规定性的,不能随便使用。因此它变得特别有效,对于当代经验的表达,在细节知识上是非常有效的。
瓦当:除了年龄造成的共同的时代感之外,这一代作家共通性可能表现为:70后作家是面目模糊,复杂和难以归类的一代,是生不逢时的一代。70后一代处在60后和80后(分别代表文学黄金时代和文学市场时代)的中间地带,可谓是在夹缝中生存,这似乎注定了隐忍、暧昧的文学性格和不易标识的文风。在这一代人成长过程中,文学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因此,70后作家分化也非常严重,有亲主流和传统文坛的,有坚持先锋实验探索的,有走市场路线比较成功的……这一代作家是一个个个体,而非带有鲜明整体风格的文学流派,背后也没有明显的文学思潮助推。在写作经验和技艺上,他们已经相当成熟,但能否真的做到大器晚成,恐怕还要取决于他们是否具有足够雄伟的野心和足够凶猛的思想,以及足够炽烈的关怀。他们中的很多比50后、60后更保守更中庸,但比80后更多一点理想啊情怀啊这些东西,但决定创作成就的与这些品质无关,只与写作有关。
王月峰:作为批评家,孟繁华和张清华二位主编对70后作家和相近代际的作家对比时认为:“50后”“60后”可以看作是一个“历史共同体”。他们有共同的历史记忆,以及大体相似的对于历史的认知方式和情感方式,在大体相似的历史经历中,完成了一代人的文化塑形。“80后”是一个以话语方式与关注对象形成的“情感共同体”,特殊的情感认同是这一代人近似的文化性格特征。“70后”他们隐约或模糊的历史记忆难以形成明确的历史共同体,同时又不像80后那样没有任何历史负担。因此,他们只形成了一个代际的“身份共同体”。这个共同体并不具有天然性,而是在文学实践过程中逐渐“建构”起来的。
3 如何看个体与群体?
张柠:70后作家实际上现在碰到一个问题,就是如此真实的写作怎么办?工匠式的写作的目的在哪?工匠式的写作被工艺所吞噬,而不是被艺术吞噬。因为工艺的背后不是创造,而是市场和利润。所以我们听不到嚎叫,也看不到把语言作为玩具玩得那么自如,所以焦虑是必然的。如果说70后有一天不再是共同体,从今天开始以个体名义走向历史,那个时候一定不是今天这样,不再那么精致、优雅、软绵绵的。这也是我背后所隐含的对70后作家的一种期望。
瓦当:从大的文学史和艺术史的角度来看,每一个个体都处在与其同时代的创作者的竞争、互动、争鸣中。
王月峰:这是一个内含着矛盾的问题,因为就70后作家个人而言,他们的共通性也许恰恰在于他们追求创作的多样性。而且他们个人往往不喜欢被一个整体性的标签规约。对于70后个人是否愿意和同代际的作家列为一个整体,作家魏微可以代表他们的声音,在2017年8月13号的出版研讨会上,她发言说:“多年来,这代人被归拢到一起,普遍以‘70后’称之当然没问题,但是如果从文学的角度我觉得这会是一个难题。严格地说,我觉得他们写作的差异性要远远地大于共同点,无论如何这代人早已步入中年,他们跻身在这个群体里,是作为群体而不是作为个体被解读、被言说,这便是他们的文学处境,很难堪的,我想他们对此并不满意。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群体的命名太强悍了,足以淹没渺小的个体,还是个体写作不够强大,未能摆脱这个群体,总之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被绑在一起,打包出品。作为个体,他们很少被认真对待过,既如此,一代人的写作又从何说起?”
“70后”作家说
乔叶(青年作家)
感觉70后应该是被同情的群体。他们经常说70后的作家是不是很焦虑,80后怎么厉害。我觉得80后比较生猛,我自己够不上生猛这个词,我没有感觉到太焦虑,我觉得可能是自己比较愚钝。焦虑有什么用呢?写东西就写呗。但是我觉得很温暖,因为这一茬的作家不断被大家惦记着,包括前辈作家,包括同代的作家都一直关注我们这一代人的写作,我觉得还是很温暖的。
李云雷(青年作家、批评家)
现在随着我们个人经验的成长,可能会越来越发现从我们同代人的身上、他们的作品里面有更多相似的东西,所以接下来从研究的角度来说,研究这些作家,无论是对个人的叙述方面,还是对个人的生命经验的梳理方面都是有价值的。我觉得在我们这一代里面确实是有可能出现比较大的作家的,就是说他能够概括这样一个时代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并且能够跟前一代作家写的不一样,后面的作家也不一定写,不同于50、60后被整个时代概括,我觉得可能会在我们这一代作家里面出现。
付秀莹(《长篇小说选刊》主编,青年作家)
70后这一代大家都说是夹缝中的一代,更多的是中短篇小说成就比较大,中短篇在技术上和经验积累上70后作家做的是非常好的。70后作家在长篇小说方面正发力,今年4、5月份在南方有一个长篇小说的评选,长篇类的被三位70后作家包揽,当时在现场也说了,后来媒体作为标题也引用:70后的绝地反击。70后这一批,身体状态最好,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我相信在未来的五到十年之内,在这种状况下应该有大的作品。
饶翔(《光明日报》“文化周末”副主编,青年批评家)
我们在说身份共同体的时候是为了确认自我,从一代人确认那个自我,就是我是谁。我们要从同时代人里面辨认自己的影子,就像照镜子一样。每个自我都需要深入,需要反复的自我反省,那个自我不是自然天成的,一定要经过反复的反省和辨认。我想讲的是70后在确认主体身份之后,他要做的是一定要敞开,不只向上一代人敞开,也要向更新的、不同的经验去敞开。当70后真的成为伟大的作家、真正成为经典化作家之日,可能就是这个70后作家概念消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