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7年5月的一个晚上,在巴黎的北欧画家们在谈论当时莫奈的新展时发生了争吵,挪威画家阿斯塔·诺雷加德(Asta N?rregaard)和哈丽特·贝克(Harriet Backer)就展览分享了观点,诺雷加德称莫奈的画作“奢侈”。在场的其他画家回忆,“B小姐反唇相讥,以尖锐的语言,狠狠驳斥了阿斯塔·诺雷加德。”
哈丽特·贝克和她的朋友们对印象派的观点在挪威奥斯陆国家博物馆的展览“哈丽特·贝克:每个原子都有颜色”(Harriet Backer: Every Atom is Colour)中被生动地呈现出来。展览收录了大约80幅绘画和素描,其标题取自挪威艺术史学家安德烈亚斯·奥伯特对贝克1883年的作品《蓝色室内》(Blue Interior)的回应。画家埃利夫·彼得森 (Eilif Peterssen) 称这幅画“在年轻一代中引起了轰动——但老一辈可以无视它”。
哈丽特·贝克,《蓝色室内》,1883年,画中人为阿斯塔·诺雷加德。
1845年1月21日,哈丽特·贝克出生于挪威霍梅斯特兰德的富裕家庭,她的父亲是一位船商,1856年,她与家人搬到奥斯陆居住。12岁开始学习绘画。她的妹妹是钢琴家兼作曲家阿加特·贝克·格恩达尔(Agathe Backer Gr?ndahl),她们曾一起在欧洲巡演和旅行,1880年其作品《孤独》在巴黎首次亮相,贝克在慕尼黑和巴黎接受了15年艺术培训,直到1888年回到挪威,定居在奥斯陆郊外的桑维卡,她把当时的欧洲艺术趋势和对女性艺术家的支持带回了挪威,她在奥斯陆开办的艺术学校,帮助定义了挪威绘画的方向。她也被认为,除蒙克外,挪威最杰出的色彩画家。
哈丽特·贝克(1845-1932)
贝克创作了约180件艺术品,大部分以当地场景为主题。她的工作既缓慢又彻底,其作品受印象派的影响。并经常与同时代的埃利夫·彼得森(贝克和阿斯塔·诺雷加德的导师)比较,贝克在绘画中遵循现实主义传统,被视为自然主义者和早期印象派画家。“哈里特·贝克:每个原子都有颜色”把贝克置于20世纪初挪威艺术界的中心位置。尽管贝克在挪威以外并不为人知,但在家乡,她仍然被认为是“那一代挪威领先的艺术家之一”,正如展览的策展人维贝克·瓦兰·汉森(Vibeke Waallann Hansen)所说:“这个展览不仅仅是一次重新发现,更试图让贝克走上世界舞台。”
据悉,展览展出的80余件作品来自挪威奥斯陆国家博物馆、卑尔根艺术博物馆(Kode),以及其他公共和私人收藏。该展览将于2024年2月前往斯德哥尔摩国家博物馆展出,秋季在巴黎奥赛博物馆,最后于2025年春季返回挪威,在卑尔根艺术博物馆展出。
哈丽特·贝克,《Jonasberget》,1892年
对于这位近30年计划没有任何专题展出的艺术家而言,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斯德哥尔摩国家博物馆代理馆长佩尔·赫德斯特罗姆 (Per Hedstr?m) 表示,哈丽特·贝克从未被遗忘。相反,他在展览图录的介绍中写道:“自从1880年代以来,她在挪威一直备受推崇。”
这不仅仅是一句陈词滥调,贝克早早赢得了与男性同行同等的高度评价,而且被授予荣誉。瑞典艺术史学家卡尔·G·劳林(Carl G Laurin)将她描述为“当代欧洲最伟大的写实主义艺术家之一”。1889年,她的画作《家》(Chez Moi)被挪威国家美术馆收藏,她也在挪威国家美术馆董事会任职了20年。尽管如此,贝克在北欧以外几乎是未知的,在奥赛博物馆的展出将其作品重新带到她赢得声誉并居住了十年的巴黎。
哈丽特·贝克,《家》,1889年
印象派与古典主义的融合
贝克对音乐的感知、对光和色彩的理解,以及希望表现女性经历的愿望,一次又一次地在作品中出现,策展人维贝克·瓦兰·汉森表明,像许多艺术家一样,贝克的轨迹不是线性的、一成不变的,而是取决于特定的主题和兴趣。
展览最早的作品是贝克29岁的创作。贝克年轻时代她和妹妹、钢琴家兼作曲家阿加特·贝克·格恩达尔一起在欧洲巡演和旅行,度过了最美好的十年。直到回到挪威,她才把全部注意力转向绘画,几年后,她写道:“我对自己的人生目标不再有疑问,我想成为一名画家。”这意味着需要离开挪威。
今天,我们往往认为巴黎是19世纪渴望成为艺术家的唯一目的地,但从1870年代开始,慕尼黑也是外国学生的热门选择。根据贝克的同时代人、英国艺术家夏洛特·J·维克斯(Charlotte J Weeks)的说法,女性“被磁铁一样吸引到慕尼黑,她们都认为在这个地方,自己的各种想法都可以得到满足”。
1874年,哈丽特·贝克搬到了慕尼黑,被其蓬勃的艺术氛围所吸引,这里有大量展出和出售作品的机会,且在此能够过上“男孩一样的生活”。尽管如此,女性还需要几十年才能享受到与男性相同的权利,而且与欧洲其他地方一样,女性无法被官方学院录取。贝克在1875年画的一幅男性裸体画显示了学习状态——她是一群女性中的一员,她们聚集在一起组织工作室空间、邀请模特、分担学费。
后来,贝克将她在慕尼黑的这些年描述为“可能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正是在这里,她结识了最重要、最持久的友谊,包括与埃利夫·彼得森,以及风景画家基蒂·基尔兰(Kitty Kielland),基尔兰后来成为她一生的伴侣。
哈丽特·贝克,《在塔努姆教堂受洗》,1892年
贝克在到达慕尼黑时决心成为一名肖像画家。展览展出了1883年她为基蒂·基尔兰等朋友绘制的肖像,展示了她在肖像领域的能力,但在1892年的一次采访中,她描述了对室内装饰的兴趣:“一旦我进入某个地方,有农舍家具或蓝色和红色色调的光滑墙壁,外面树木和天空的光线通过窗户或打开的门反射进来,我感觉自己就站在一幅画布前。”
1877年,因为父亲的去世,贝克不得不养活自己。她开始出售以历史或文学为主题的叙事场景作品,如1877年的《仆人宿舍》(In the Servants’ Quarters)和虚构的肖像《学者》,深受早期大师画作的影响,也包含了德加和塞尚的影子。
哈丽特·贝克,《告别》,1878年
1878年,她以《告别》(the Farewell)结束了在慕尼黑的生活,这幅画描绘了一位年轻女子与父母告别,也像是艺术家炫技的“橱窗”。虽然我们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占据大部分空间的四个人物的情感互动上,但墙上华丽的绘画、一张铺着布,上面放着铜咖啡壶、杯子和茶托、面包和玫瑰的桌子同样不容忽略。《告别》为贝克赢得了特雷拉学院的免费就读名额,在那里她师从莱昂·博纳特(Léon Bonnat),莱昂·博纳特的学生还包括了爱德华·蒙克和让-莱昂·热罗姆(Jean-Léon Gér?me)。
哈丽特·贝克,《Fra Sandvikselven》,1890年
与贝克之前的叙事性场景不同,《告别》的时代背景将她与印象派联系在一起,虽然她在巴黎吸收印象派,但其风格并没有被印象派改变,她在巴黎的成功,凭借的是慕尼黑创作的带有历史感的室内场景,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17世纪荷兰日常生活绘画的影响。
哈丽特·贝克,《孤独》,1878-1880年
尽管《孤独》(Solitude,1878-1880)和《行板》(Andante,1881)都远非印象派作品,但两者都包含了她成熟风格的元素。例如强烈的灯光,以及对室内场景的重视超过了房间里的人。在《孤独》中所包含的女性形象,仅仅是因为莱昂·博纳特的建议,这样做会得到巴黎沙龙评审的青睐。《行板》的音乐主题在贝克的画作中反复出现,几十年后,红色的女性形象在1921年的《曾祖母的钢琴》中得到了呼应。
哈丽特·贝克,《行板》,1881年
虽然哈丽特是贝克家四姐妹中最不擅长音乐的,但她仍然是一位技艺娴熟的钢琴家。她写道:“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像音乐那样带给我如此多的快乐,我一直认为音乐是所有艺术形式中最高尚的。”钢琴是她与基蒂·基尔兰在巴黎合住的公寓里最早的家具之一,策展人托夫·豪格斯博(Tove haugs?)描述说,贝克的巴黎圈子“充满了音乐”。这在她的1887年的《家》中有所体现,画中除了一位坐在钢琴前的女子外,还有至少另一位音乐家,空的小提琴盒表明了其他音乐家的存在。
哈丽特·贝克,《钢琴曲》,1894年
色彩的和弦,将音乐融入绘画之中
在贝克最自信和最成功的作品中,她营造的整体效果,将观众带入一种感官体验,其中音乐是无形又可识别的元素。贝克在她去世前十年,也就是1924年写的一篇文章中,她将音乐置于自己艺术创作的核心:
“根据我的经验,通过专注于光和严谨绘画的研究,人会受到启发,找到色彩,并将其视为一份礼物。我相信我画中的色彩,只有印象派风格才可能实现。构图严谨,每一点色彩都恰到好处。 在一个令人不快的星球中,这些色彩点像天空中的星星在它们的星座中排列并互相挥手。就像音符在色彩互动中和谐地响起。”
哈丽特·贝克,《女缝纫》,1890年
色彩组合和音乐和弦之间的关系在后来的室内作品中越来越明显,这些室内场景往往用笔松散,光线的效果转化为纯色,从远处看像是抽象的,就像《女缝纫》(Woman Sewing,1890年)或其1910年在为维达斯汀·奥伯特(Vedastine Aubert)所绘肖像中出现的红、绿、蓝色块。
哈丽特·贝克,《维达斯汀·奥伯特肖像》,1910年
1883年的《蓝色室内》标志着她最明显的风格转变,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它被称赞新颖和激进,但一位评论家将其“小而淡紫色”的室内与17世纪的维米尔进行比较。 虽然这不是一个音乐场景,但同样关注的是无形,它的主题不是坐着的女人——她恰好是她的朋友、后来与她争论莫奈的阿斯塔——而是她所占据的空间的特定情绪氛围。光创造了一种图案的万花筒,产生了颜色和音调的并置,这似乎既是视觉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策展人维贝克·瓦兰·汉森指出,背墙、地板甚至天花板提供了进行色彩实验的空间,而画布上红色、黄色、绿色和蓝色的分布再次营造出音乐般的色彩和谐。
哈丽特·贝克,《工作室》,1918年
事实上,这些和弦般的华丽色彩经常出现在她的作品中,甚至在她1880年的“老画”《孤独》中,镜子里的倒影和窗台上的一堆书都提升了单色的忧郁,向观众表明了一种相当现代的想法,即这块画布不仅可以作为客观现实的代表,而且可以作为一种完全抽象的色彩构成。
哈丽特·贝克,《傍晚室内》,1896年
尽管如此,但贝克从未远离过古代大师。像伦勃朗一样,贝克着迷于不同光源的效果。尽管她的场景通常被打开的窗户照亮,但她喜欢尝试蜡烛和灯光,例如,《傍晚室内》 (Evening, Interior,1896),允许在发光的绿色和橙色之间展现出辉煌而技艺高超的交响。
哈丽特·贝克,《摇篮旁》,1898年
像许多前卫画家一样,贝克对工人阶级很感兴趣,她特别关注于沉浸在家庭或小组工作中的女性。这与她参与妇女运动相一致。但她始终关注整体环境、氛围和空间的无形元素。这在她于1888年回到挪威后变得更加明显,她笔下的乡村室内场景清楚地显示她对传统木屋温暖光线的迷恋。其最美丽、最费时的画作之一《乌夫达尔木板教堂的内部》(Interior from Uvdal Stave Church ,1909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贝克描绘了一个北欧风格的木制教堂,内部装饰华丽,以教堂中央柱子分隔画面。画面右侧,一群穿着现代服装的教徒,将视野集中于画面左侧,一位处于光中阅读的、身穿传统服装的年老妇女身上。挪威只有极少数类似的教堂仍然存在,在瑞典已经难寻踪迹。贝克以新旧对话的构图,为这个中世纪挪威的遗迹创作了一系列作品。
哈丽特·贝克,《乌夫达尔木板教堂的内部》,1909年
展览最后几个展厅展出了静物画、以及画中出现的雕塑的碎片和其他道具,似乎是对贝克于1891年创办的绘画学校致敬,在1909年奥斯陆美术学院成立之前的近20年中,贝克创办的学校是挪威最重要的艺术学校。在这里,她教过包括尼古拉·阿斯特鲁普(Nikolai Astrup)、哈拉尔德·索尔贝格(Harald Sohlberg)在内的学生,两人都有非常独特的风格,但他们对色彩的天赋要归功于老师哈丽特·贝克。
哈丽特·贝克,《静物》,1912年
注:本文编译自《The New Europe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