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时刻》,李静睿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年10月出版,201页,69.00元
李静睿毕业于南京大学新闻系,有多年记者经验。她的小说和书评集多以知识阶层为主角,讨论人的价值和尊严。在以往的作品中,她偏爱现实主义叙事,时刻关注公共意识这一特点贯穿于她的创作中。新书《木星时刻》收录了她十年以来创作的九个短篇佳作。小说集中的故事横跨科幻、现实、悬疑等不同类型,扎根于自贡,流连于北京。用轻盈的文字隐喻沉重的现实,用细腻的笔触勾勒每一个小人物。
《957号上的舒伯特》,是一篇时代洪流下的爱情故事。时间背景在1998年,作者笔下的人物被时代的巨浪打得措手不及。“就这样,每个人都觉得难,却每个人都活了下来,那年春天又来得如此迅猛急促,让人觉得这一切都会过去得很快,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多年之后,我还被困在一九九八年。”“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一种隐秘剧变,即使那些看来停在原地的人,也是如此。”男主人公以为自己成功解救了女主人公,没想到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这个类似欧·亨利叙事风格的爱情故事细节处动人且不乏幽默。十几年后,当舒伯特的小夜曲在“假日影城”的保安室响起的时候,女主人公伸出手握住了男主人公,像是隔空握住了那个蹲在自家花丛中的羞涩少年。
在哈利·波特的故事里,海德薇是一只充当信使的雪鸮。在他和她的故事里,海德薇也是信使,它召唤他们,在两小无猜的年纪相遇,在情窦初开时相爱。后来,他们离散于繁华的都市里,聚散无常。在《今天海德薇跳舞了吗》里,山是绝对的主角。“云松住在山上,树青住在山下。山有好几重,开了隧道,曾经通过铁路,快到山顶的地方有一个废弃车站,通往山顶的沿途满是野生花椒树,树下密密匝匝的蚂蚁窝,花椒五月开出白色小花,成熟时已是处暑,暑气蒸腾,九叶青花椒的香气像一条蛇,偷偷摸摸往山上走。”山是海德薇的起点,越往山上走,越多的东西就失去了遮蔽,比如钱、阶层、户口、自我。童年的互相慰藉是没有错的,爱情,哪怕是被杂音淹没的爱情也是没有错的,他们依然想到山上去看看。于是山上有了隧道、猫头鹰和拗春树,只有山能容纳这些作者的残梦。“四周黑得不得了,但她确实找到了,确实是猫头鹰,站在一棵高高的树的顶端,猫头鹰在灯光里几乎是白色的,雪洒在它的身上,证据确凿,而那棵树,那棵树发满了新芽,每一朵嫩绿嫩绿的芽尖上,都有一点点雪光,像刚刚开始燃烧的,青色的火。”
《温榆河》写出了城市青年的某种内心困境。故事里志得意满跨越阶层的“我”看似聪明地逃离了生活中每一场可能发生的困境,却逐渐丧失了年少时的浪漫情怀。相反是来北京投奔“我”的表弟、我的女友和我的前妻,仍旧保持着以往的纯真。“温榆河还在燃烧,我聪明地逃离了每一场大火,却仍然有人奋不顾身,把影子投入火里。”
李静睿曾说过:“关于女人的困境,一个永恒的二选一命题,一个女人是成为自己,还是成为母亲。在自己也成为母亲之后,我不可避免地会思考这些问题,也在努力寻找平衡,但最终我想写的并不是相似,而是不同,我想写的是自我的力量,想写一个人既可以在令人窒息的牢笼中燃烧,也可以在自由的旷野中熄灭,自由是很沉重的,也非常昂贵,你要接得住,也要用得起。”(《小说界》,2020年第3期)《火花》由两个相对应的故事构成,其间相隔一百年。《火花》是关于离开的故事,一种是离开安全,一种是离开自由。李静睿觉得“故事是道德含混的,因为我个人的判断也越来越含混,斩钉截铁的结论会显得正确,但生活不是结论,它总是拖拖拉拉犹犹豫豫,让你无法斩钉截铁”(《小说界》,2020年第3期)。
李静睿不仅仅写现实主义,这次的短篇集还尝试了荒诞和科幻。《失踪》讲述了“你”从这个世界失踪,剩下的“我”游弋在恍惚荒诞中,不断地寻觅。寻觅的过程时而感伤,时而又充满了烟火气。短短的数千字,“我”煮了螃蟹、蒸了桂鱼、烧了红烧肉、吃了素面。读者跟着“我”一起乘了地铁、坐了公交,去了郊区和菜市场。还游历了一番北京后海,经过了几十串冰糖葫芦、云朵般的棉花糖和等待油炸的蚕蛹和蝎子。其间穿插了一些带有深意的隐喻,比如阿赫玛托娃的诗:“上帝!你看哪,我已倦于复活,甚至也倦于死亡、倦于生活。拿走一切吧,但要留下这朵红玫瑰。”故事充满了荒诞讽刺的辛辣隐喻,简洁的文字如海水般的冷峻冰凉。作者从市井气慢慢走向虚空,无从排解的荒凉感缓缓袭来。李静睿在讲述的过程中很少愤怒和追问,她只是展示,展示悲悯和希望。
《木星时刻》是少见的科幻题材。木星是太阳系里最大的行星,看到木星,象征着吉星高照。选择木星或许代表极致的讽刺,在原子化的失控社会,规则悄然升级。不管日子如何艰难,男女主人公仍想着反抗“完美”和“安全”。即便是如此的苍凉寂寞,作者在故事里仍增添了一笔珍贵的柔情:“原来这个城市里还有一百多个如此这般的人,原来大家只是失散了,原来我们不仅仅是我们。”“雨中带雷,我相信那个瞬间闪电照彻天空,而属于木星的时刻正在降临。我们将从现在出发,走一条漫长曲折的长路,奋力向前,回到过去。”
李静睿的这些故事皆是探索“人如何面对命运”,不同的命运脉络之间看似遥远,实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矛盾、冷酷、无望是故事的主旨。每个人都很孤单,可能有一时的好运气,但内心的焦虑从未停止。没有人能够逃脱命运的无情碾压。“我们都是差不多的人,等待潮水,又惧怕潮水,几番犹豫之后,决定暂时停留在安全之地。”或许总有一些人,有勇气、有办法找到那条突出重围的路,作者在字里行间给予那些人由衷的敬意。就算是无望的未来,也要拼死一搏,一起执手追寻向死而生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