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李霄峰多年之后还会不会记得这个午后。在他北京的家中,和煦的阳光自窗外照进来,客厅里有一些乱,最显眼的便是中间桌子上放着的电脑,他正忙着做他第二部电影《追·踪》的后期制作。
采访中他一直在抽烟,然后大口喝茶,说到开心处爽朗地“哈哈哈哈……”大笑,语到怒骂时口气则是无奈但又斩钉截铁的。
这个下午,他讲了托尔斯泰的《复活》,讲了托尔斯泰的《魔鬼》……李霄峰很会讲故事,很懂得取舍与侧重,也懂得渲染。他说当年在高铁上看《复活》,看到流亡西伯利亚途中,西蒙松对聂赫留朵夫说:“玛丝洛娃虽然她不能接受你的爱,但是她觉得你是否同意这件事(玛丝洛娃和西蒙松在一起),对她来说很重要。”原本躺在座椅上的他被震撼得端直了身体。而当他这天重新再讲到这里时,原本放松地躺在沙发上的他,再一次地,坐直了身体。
李霄峰的新片《追·踪》中,两个男主角是通过一本书认识的,“其中一个人在书上留了言,另一个人买了这本二手书,回家之后发现上面的留言,还有地址,结果两人就成为了笔友”。这本书便是托尔斯泰的《复活》。
《追·踪》的剧本写了十二稿,正是作为编剧之一的徐展雄(《青年斯大林》、《黑色电影》译者)将托尔斯泰推荐给了李霄峰。李霄峰当然已经看过很多文学大师的作品,但,“当我看到托尔斯泰的时候,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只有一个高峰了。”
“你可以看到很多的山峰,它们各有形态,有的是粗犷的,有的是峻秀的……但托尔斯泰是在一个顶峰上的,因为他永远在超越他自己。”
李霄峰看的第一部托尔斯泰作品是他的小说集《克鲁采奏鸣曲》,他最喜欢里面名为《魔鬼》那一篇,讲述贵族与农妇偷情的故事,“结尾是他跑回家,拿枪自杀了”。他说:“托尔斯泰一辈子都在忏悔和自省”。
三十岁的李霄峰看完《克鲁采奏鸣曲》后,很长时间不想再看托尔斯泰,“因为我觉得他真的已经在那儿了”。
2015年,李霄峰的电影《少女哪吒》受邀成为俄罗斯萨哈林国际电影节开幕影片,“契诃夫写过一篇游记,叫《萨哈林游记》,萨哈林岛当年是关押犯人的岛屿。”他利用这个机会专门去了一趟莫斯科托尔斯泰故居。
萨哈林其实离莫斯科并不近,他先坐七个小时的飞机去了位于圣彼得堡的普希金故居。普希金故居给李霄峰的感觉很堂皇,“他是俄罗斯文学的太阳,因为普希金是第一个让文学走进俄罗斯人民群众的作家。如果没有普希金用那些直白的文字写了那些诗歌,俄罗斯文学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在历史上来讲,就是也不会出现陀思妥耶夫斯基,出现屠格涅夫、托尔斯泰……他们还能够往人性的纵深去,都是建立在普希金的基础上。我到了普希金故居的书房,那里是有一种权贵感的。感觉这哥们儿还是挺享受自己的文学地位的。”
失败者之歌
李霄峰 著
“而到了莫斯科的托尔斯泰故居,房子也很大,后面还有个院子,院子里居然还有一个小山,但一到他的书房,我稍微有点震惊。因为他书房里书桌腿锯得特别短,他要匍匐着写作,而且那个书桌很简单。”通过故居里的展品,可以看到托尔斯泰七十多岁的时候开始学自行车,“当时骑自行车刚开始流行。”托尔斯泰自己种地,自己打猎,还自己做手工,“用牛皮亲手给他女婿缝了一双皮靴……”
“托尔斯泰写《复活》用了十年的时间。李霄峰看完一遍之后,就再也无法看第二遍了,“它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有些东西是把你击垮的,而有些东西是人性的复苏。”
“读者跟作品之间,第一就是需要缘分。”李霄峰说他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之间就很难产生这种亲近感。在俄罗斯时,他也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故居,路过,就进去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有时候很奇怪,装修风格就跟你不是一路人。”
采访中,当李霄峰说到《克鲁采奏鸣曲》,说:“我必须把它找出来!”然后就去了隔壁的书房,不一会儿,拿出一本很古早的《克鲁采奏鸣曲》,而且由于主人勤于翻阅,它已经很旧了。
李霄峰这样形容自己的书房:“杂乱无章!”因为,“我看书是碰见什么看什么,就像吃饭一样,有什么就吃什么。”买书,也全凭直觉。“不过我有一两年没有买书了,全扑在电影上了”。李霄峰叹了一口气,“电影会把人变糙。说到底,电影就是一个体力活”。而看书,是一种奢侈的精神享受。文学,就应该像俄国一样,“被放在一个很高的地方”。
李霄峰推荐书目
李霄峰:“必须推荐托尔斯泰。”
李霄峰:“古龙的一本散文集,他讲了很多人生很本质的东西。其实古龙是很本质的作家,虽然他后期有些小说写得很烂,但不妨碍他是淤泥里的夜明珠。”
李霄峰:“很小的一本书,都是他平常的发言啊,自己想到的话啊,创作的总结啊。很好的东西,讲了很多对文艺的看法。活到他那个份上,什么没拍过啊?歌功颂德的也拍了,鞭挞社会的也拍了,直指人心的也拍过……而且每一个都拍得很好。你去看他《红色娘子军》,太牛了!真的,不拘一格!这才是电影啊。”
李霄峰,出生于安徽。少时热爱写作,辗转入电影界。2007年担任电影《达达》的编剧并出任男主角。导演电影《少女哪吒》《追·踪》。出版个人文集《失败者之歌》。(文/蔡庆中 摄影/倪晨)
编者注:本文选自《小说界》2017年第4期《他经历着常常不被理解的最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