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王珮瑜太多访谈，这次我们选择暗中观察。
晚上7点，王珮瑜《老生常谈—京剧清音会》开场前半个小时，同事急匆匆推开化妆间的门，“200张专辑卖完了，怎么办？”团队为全国巡演准备了1500张《双瑜座——王珮瑜戏曲集》，每张售价198元。没想到，专辑首发日，观众反响就超出预计。讨论了1分钟，问题宣告解决，“瑜音社淘宝店生成二维码，让观众们散场后刷一刷，十二点前下单的，可以拿到王珮瑜亲笔签名。”
《双瑜座》封面
新晋网红
化妆师精心地一遍遍梳理王珮瑜短发，不断喷上发胶，务求每根发丝“井然有序”。王珮瑜打开手机，前辈咿咿呀呀的西皮二黄迅速淹没化妆间，“真好啊，这声音过一百年，依然没有人能超越。”她对自己当天状态不太满意，下午4点开始彩排至5点半，啃几口面包，喝人参补剂，接着端起保温杯，她反复嘟囔，“今天嗓子好像不太好。”众人安慰：“没事，上了台，灯光一打，你的嗓子就好了。”在同事眼中，王珮瑜不是老板，不是大腕。路过服装间，有人调侃她牛仔裤上的破洞，她嘻嘻哈哈，一笑而过；演出服是新做的，深色长衫，袖口点缀白色绣花，“穿新衣服啦。”她嘿嘿笑。
灯光亮起，王珮瑜站在上海音乐厅舞台中央，又是瑜老板了。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开场，“我是上海京剧院演员王珮瑜，多年来致力于京剧传承和传播，做出可喜的成绩。”她话锋一转，“2017年春节以来，王珮瑜成了新晋网红，最近多了一个新身份——内地女歌手。”观众席爆发出掌声与笑声。
作为风头正劲的“偶像”，王珮瑜随便唱唱，甚至只说不唱，也会有人如痴如醉。然而她很认真地唱着，为嗓子不好焦虑。她拿着保温杯候场，台上喝水用的却是茶杯。有人建议，“把保温杯带上台，现在保温杯多有梗。”她笑笑，不说话。网络流行话题被屏蔽于京剧清音会外，骨子里，她有着老派传统的一面。
按照广而告之的宣传，清音会将“弹幕”用于舞台，手机成为观众拿在手中的“话筒”。每位观众都有一个文字插件平台来表达自己对京剧和现场演出的感受。事实上，弹幕只是演出开胃菜和尾声时的甜点，并不是大餐。自我介绍结束后，王珮瑜讲起京剧老生的源流历史、唱腔板式，从谭鑫培到余叔岩，从《定军山》《鱼肠剑》《秦琼卖马》到《空城计》《坐宫》，老老实实一段段唱。
全场满座，是意料中的事。意料之外，并非年轻的迷妹们霸场，有家长带着小朋友，也有中年男观众。一位坐在前排的大叔全程跟唱，宛如一只共鸣极佳的音箱。谢幕时，一位男戏迷执着大喊“《李陵碑》《李陵碑》”，要求王珮瑜加唱，声音盖过女观众的尖叫。
主角与配角
与王珮瑜合作综艺节目的电视台工作人员，评价她是个随和的人，“敬业，会拿小本子记下录制要点；有原则又灵活，遇上个别无法配合状况，她不会摆臭脸，尽量用婉转的方式去化解。”《京剧清音会》结束后，有合作方来后台拜访，提出一个距离京剧十万八千里的项目，简短交流后，王珮瑜拿出人人都满意的解决方案，皆大欢喜。
在台上，王珮瑜也充分展露了周到妥帖，逐一介绍所有乐队成员，时而调侃，“每个幕后工作人员都有当明星的心”“我是火腿，他是绑在火腿上的绳子”，时而严肃，“工作人员安装调试弹幕设备，从晚上10点忙到凌晨4点，今天早上9点又赶到音乐厅，一直工作到现在。”
她掌控着全场节奏，不吝于把舞台让给同事、后辈。一台摄像机直播年轻演员顾亮从化妆、画蜡扦到勒头、穿胖袄过程，王珮瑜边讲解边问，“听说很多人是顾亮的粉丝？”观众席又是一阵热烈的回应。每次解说会有细微差异。在天津，她提到，上学时化妆老师看见她就想勒她，“我额头宽，勒头好看，所以老师总惦记着勒我”。而在上海，她指指自己的额头，“灯光一照，印堂发亮，天生的蜡扦。”
弹幕、直播……新技术无法复制王珮瑜的口才、与观众的互动，才是演出独一无二的看点。唱完第一段《定军山》，她问观众音响效果如何？有女孩大吼，再大声点，“再大一点，不怕聋掉吗？”有粉丝从外地而来，王珮瑜问到，“你妈妈知道你这么任性吗？”介绍成员环节，她提到一位伴奏员是全乐队的颜值担当，有人喊，“嫁给他”。她不慌不忙地回应，“你们真是容易把天聊死，看到帅的都要嫁。”掌声与笑声再次响起。
在玩笑和真诚之间游刃有余地游走，王珮瑜把观众变成群众演员。有买了公益票的情侣发弹幕，第二天将结婚。“明天人家嫁给你，你就买80块的票吗？”诘问引发哄堂大笑后，王珮瑜又圆回了场子，“听京剧的夫妻有档次，祝你们百年好合。”一位孕妇借着弹幕表达喜爱之情，她鼓励说，“胎教六个月，小朋友长大了也喜欢听京剧。”
会有接不住观众话的时候吗？“没有我接不住的。”王珮瑜的金句不仅限于场上抖包袱。上海站全场爆满，王妈妈也只拿到两张80元的票。王珮瑜淡定地在后台说，自己人要克服困难。谈起减肥，致力于戒晚饭的她又“揭穿真相”，“减肥，需要的不是毅力，而是动力。”
乐于自嘲，让王珮瑜刀枪不入。同事开玩笑，她与霍尊的合唱曲目比她的独唱好，“霍尊天生就是歌手，一起录歌，我得使劲对着话筒吼。”只有舞台发挥不佳，会让王珮瑜懊恼。清音会上，有一段唱破音，她没有踯躅，立马又来了一遍。观众觉得她真诚。但是下了台，她还是有些不爽，“今天特别累，死机了。”
粉丝带来的喜与忧
晚上9点36分，淘宝店多了近50个《双瑜座》订单。专辑分为两张，一张收录14段京剧传统老戏唱段，《桑园寄子》《御碑亭》《乌盆记》《四郎探母》等曾出现于王珮瑜在喜马拉雅电台节目的讲解中。另一张唱片以歌为主，收录《乱弹·三月》京昆演音会主题曲《牧羊人》、京昆合演原创剧目《春水渡》主题曲《春水误》、『戏·曲』跨界大戏《文图会》主题曲《千山行》以及吉他京剧版《赵氏孤儿》。她特别坦白地说，“其实是卖老戏的，顺便送歌，不晓得粉丝会不会买椟还珠？”
接近10点，王珮瑜用纸巾擦掉本来就不重的妆，准备出门，和粉丝合影。没有偶像包袱吗？同事在一旁骄傲地说，“我们珮瑜一直是素颜。”走出音乐厅后台大门，王珮瑜呼啦啦被观众围住，工作人员大声招呼，“排好队，排好队，不要挤。”迅速拍完照，她坐车离去。兴奋的女孩们还有两三个中年女观众围成一堆，拿着手机交换照片，“我要照片，谁把我拉进群。”
王珮瑜已然适应了作为网络流量明星的红。在成都演出，“一个人不太能出门，被保安架着走。我不就是个演员吗？不想这么装，可人实在太多。”与一群人合影时，王珮瑜遇到摸她的、掐她的。狂热粉丝飞遍全国，追她的演出，通过黄牛查到航班号，和她买了同一头等舱座位。同事提醒她，“憋住，不要挖鼻子。”
天津演出结束，王珮瑜在拉面馆欢快地吃手抓羊肉，突然瞥见有人举着手机拍视频。“我能怎么办？不能怎么办，只能慢慢把头转过去。”粉丝知道她的地址、电话，向她的微博发各种各样的“告白”私信， “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谁红，谁就是老公，不在乎你唱什么。”王珮瑜拉黑了极个别账号，却不想关掉微博，“我想多听听大家怎么说。100个人来看戏，10个能喜欢上京剧，也挺好。”（文/诸葛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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