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即将死去的人。
绝望的哮喘,血一样的红色,时钟在静谧之中清晰摇摆……那扑面而来的锐利的隐秘岁月,焦虑而迷惘。
三姐妹中的艾格纳斯死后,她的姐妹卡琳和玛利亚,这对死对头试图有所缓和。玛利亚开始抚摸她的妹妹,虽然卡琳一开始激烈地反对这种做法,但很快她半推半就地默许了玛利亚亲近的态度,她们拥抱在了一起。然而,这只是表象,葬礼后,卡琳问玛利亚:“你摸过我,你记得吗?”玛利亚的反应异常冷漠……
这是瑞典电影大师英格玛·伯格曼最重要的作品《呐喊与低语》中的情节。当小说家余华欣赏完伯格曼的《呐喊与低语》后,为自己年轻时沉溺于好莱坞影片而悔恨不已,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命名为《呼喊与细雨》(电影《呐喊与低语》的另一译名),以此向大师致敬。
英格玛·伯格曼,(1918-2007)瑞典导演,威尼斯电影节终生成就奖得主,曾两次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导演提名,执导的《芬妮与亚历山大》获第56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代表作有《夏夜的微笑》《第七封印》《野草莓》《魔术师》《呐喊与低语》《秋天奏鸣曲》《芬妮与亚历山大》等。
呐喊与低语
电影内外的情感纠葛
上世纪70年代初,伯格曼拍了几部不三不四的电影,但赚了不少钱,他精心构思了一部大戏,由他和丽芙·厄尔曼饰演男女主角,背景是他居住的法罗岛。结果戏拍了一半,另一个男主角就跑掉了。没法子,他又改拍斯特林堡的《一出梦的戏剧》。这一次,他最大的失误是重蹈覆辙爱上了剧中年轻的女演员,被拒绝后,他只好回到法罗岛去治疗情伤,这段时间,他写出了《呐喊与低语》的剧本。
因为几部电影在商业上的失败,国内外根本没有人愿意投钱给他拍电影。他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砸了进来,同时说服片中的四位女演员,把她们的片酬作为投资用在这部电影上,然后又向电影基金会贷款50万瑞典克朗。这是伯格曼人生中第二次,被舆论普遍认为快要完蛋了。
到电影后期制作的时候,伯格曼就把钱花光了,他想出售《呐喊与低语》在美国地区的版权,却根本无人问津。他的经纪人保罗·柯诺是个老奸巨猾的贸易商,可是即使是这样一位“老司机”,在发行商面前费了半天口舌,依旧空手而归。最后,还是一家专门发行恐怖片和色情电影的小公司同情这部该死的电影。
他的感情生活也是一团糟,和执导《一出梦的戏剧》时的毛病一样,他和《呐喊与低语》中的女演员英格莉·冯·罗森迅速坠入爱河,而《呐喊与低语》的第一女主角是他当时的妻子:丽芙·厄尔曼。
《魔灯:英格玛·伯格曼自传》作者:(瑞典)英格玛·伯格曼译者:张红军版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7年8月世界电影巨匠英格玛·伯格曼唯一的生平自述,20世纪电影史上一些最重要的时刻,在作者回顾自己的生涯时一一重现,他与卓别林、葛丽泰·嘉宝、卡拉扬、英格丽·褒曼等同时代人的交往,和对于塔可夫斯基、费里尼等同行工作的评论不时闪耀其间。
一天夜里,丽芙·厄尔曼与另外两位女主演哈里特和英格里德·图林在法罗岛的片场喝酒。几杯入肚,厄尔曼拥有了勇气,她决定向那个任性又自负的男人宣告他们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三个醉酒的女人去敲伯格曼的房门,砰砰的敲门声和厄尔曼含混不清的叫喊声,吓得伯格曼跳过另一侧的窗户逃走了。厄尔曼想告诉他:“英格玛,我们结束了。”所以,在电影中,厄尔曼的痛苦都是真实的。英格玛·伯格曼曾经说过:“我们从来没有在法律上结过婚,但我在远离尘埃的法罗岛上造那座房子,是打算和丽芙永远厮守的。”而现在,一切都成为过去。不久后,他就和英格莉·冯·罗森结婚,搬进了卡拉布兰一栋像太妃糖一样漂亮的公寓里。
圣诞节除夕夜,他接到保罗·柯诺打来的电话,柯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激动:“英格玛,捧上天啦。”一开始伯格曼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好半天才知道,《呐喊与低语》获得了巨大成功,世界上只要放电影的地区,都买了这部影片的版权。
伯格曼春风满面,最困难的时期过去了。这个臭男人为什么没有受到惩罚呢?丽芙·厄尔曼感到无法理解。她离不开他,虽然已经离婚,可是他们还是在一起拍电影,这对她是一种比电影中的窒息更可怕的折磨。早在1965年,深受伯格曼其害的比比·安德森就警告过厄尔曼:远离这个男人!但是,正在恋爱甜蜜期的厄尔曼,哪里听得下这样的忠告呢?
1965年,厄尔曼27岁,伯格曼47岁,还离过三次婚。
11年后,他们拍《脸对脸》,厄尔曼像头狮子一样在那挣扎,与其说在表演,不如说在呈现真实的自己,赤裸裸地呈现在他前夫面前,她的伤痕,她的痛苦,那无药可救的呼喊与低语。
伯格曼的电影一直在不断地追问命运背后的那些难以摆脱而又令人沮丧的绝望,在拍摄现场,这具化为几个女人受到伯格曼伤害后的悲伤。我们看伯格曼的自传《魔灯》,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情欲。对于这一点,这个北欧人倒是一点也不避讳。八九岁的时候,女仆在他洗澡的时候接触了他的性器官。5年后,他开始自慰,并和同学安娜·林德贝格有了第一次性行为。
这是个情欲旺盛的男人,总是在追逐他的猎物,很多他电影中的女演员都和他有过情感纠葛。伯格曼曾钟情于《喜悦》的女主角梅·布瑞特·尼尔森,拍《不良少女莫妮卡》时又对21岁的大胸脯演员哈里特·安德森着迷。创作《小丑之夜》的剧本时,他怂恿哈里特讲述她丰富的性经历,哈里特的叙述让伯格曼嫉妒到痛苦的地步,他将妒火写进了剧本,成为故事角色最强大的情感来源。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英格丽·褒曼。
英格丽·褒曼
被折磨的“好莱坞第一夫人”
英格丽·褒曼出过一本自传,而且,这本自传1983年就译成中文,分别由中国戏剧出版社、漓江出版社和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你没看错,1983年,中国有三家出版社同时出版了三个译本的英格丽·褒曼自传,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本书再没有再版过。
为什么1983年中国大陆会同时出版三本英格丽·褒曼自传?因为前一年,即1982年,她去世了,死因是乳腺癌手术后产生的淋巴瘤并发症。她生前拍摄的最后一部影片是和英格玛·伯格曼合作的《秋天奏鸣曲》。
在瑞典文中,褒曼和伯格曼同名,都是Bergman。只不过,在英格丽,翻译成了褒曼(以显示女性化),在英格玛,翻译成了伯格曼。名字也差不多,一个是Ingrid,一个是Ingmar。然而,两人并没有亲戚关系,而且两人的想法南辕北辙,一度闹得不可开交。
《秋日奏鸣曲》剧照
一个享有“好莱坞第一夫人”的美誉,一个是瑞典电影执牛耳者,谁听谁的?从两个人的回忆录中就可以看得很清楚,矛盾重重。英格丽·褒曼的回忆是:“一开始我们就遇到了麻烦。”
英格丽·褒曼是个什么人?她受好莱坞教育这么多年,就是好莱坞商业片流水线塑造的女神,高鼻深目、优雅迷人、胆大心细、处变不惊。可是在伯格曼这里,他要的是残酷的真实:母亲与女儿之间深深的裂痕,在爱与恨之间挣扎的家庭关系,就如我们在《呐喊与低语》中所看到的那样。
英格丽·褒曼一开始根本不能理解。她对导演吼道:“七年!母亲七年不看她的孩子!这怎么可能!”为了让情绪激动的褒曼平静下来,伯格曼将七年缩短为五年,可是等褒曼看到成片的时候,她发现又改为七年了。
在伯格曼看来,一开始进入剧组的这位好莱坞大明星,演戏矫揉造作,戴上了她完全不适应的面具。在《魔灯》中,伯格曼毫不客气地写道:“她早已对着镜子排练过若干次了,可令人吃惊的是,她依然把台词念得拿腔拿调,场记小姐早被她气得躲到走道上沮丧地哭了。”
如果换了希区柯克,一定会很满意女神的表现,可是眼前的是伯格曼,他和走惊险悬疑路线的胖子是完全不同的路线。保险公司拒绝为褒曼担保,因为她刚刚动过手术;医院传话来,褒曼的癌细胞有扩散的迹象,在疾病的折磨和电影理念的分歧中,他们不停地争吵。曾经优雅的女神为癌症困扰,变得易怒,她大胆地攻击导演,说电影太平淡,不如加点俏皮话,却被断然拒绝。有一天早上,她打了伯格曼一个耳光,嚷着: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秋日奏鸣曲》剧照,右为英格丽·褒曼。
这也是一种无药可救的呼喊与低语,伯格曼好像总是在折磨他的女主角,不论是表演上还是感情上,最终,他得逞了,他得到了他要的影像效果。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如果你仅熟悉好莱坞时期的她,你可能完全认不出她来。你一下子就能看到她的痛苦,从她苍老的脸上看到她的心灵,因为那痛苦是如此真实。
事实上,除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部精彩绝伦的电影之外,伯格曼还顺便拍摄了《秋天奏鸣曲》摄制经过的纪录片,有5个小时长。电影拍摄结束后,英格丽·褒曼来到伯格曼居住的法罗岛,看完纪录片后,她沉默良久,说:“我要是在开拍前就看到这部纪录片就好了。”
三年后,她去世,去世的日子正是她的生日。
2007年7月30日,伯格曼在瑞典法罗岛去世,享年89岁。同一天去天堂的,还有意大利电影大师安东尼-奥尼。2017年7月30日,伯格曼逝世十周年,张红军全译本的伯格曼自传《魔灯》首发。(文/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