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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猫奴手册三:闲看猫暖眠毡褥——画作、诗词、艺术品

在宋代,时代精神逐渐内敛,士人心态追求宁静安逸,社会审美观念发生了显著变化,人们开始更加注重感官享受和情感体验,这种转变体现了更为细腻的审美追求。

在宋代,时代精神逐渐内敛,士人心态追求宁静安逸,社会审美观念发生了显著变化,人们开始更加注重感官享受和情感体验,这种转变体现了更为细腻的审美追求。“于是那深庭小院里的娇小动物——猫,便成为帝王将相、达官显宦、文人墨客和市井俗人的宠物”。(梁中效《闲话宋代人的养猫热》)猫普遍进入世俗生活,动物形象较于前朝鉴赏与心灵愉悦层面显著提高。在文献记录中“猫”位列于“狸”之前甚至在狗之前,宋人对狸、猫、狐等混用,词义之间存在交叉重叠。然而,在诗词绘画中对狸猫类动物形态特征有了更为详尽的描绘。出土文献资料显示,宋代墓葬壁画中,猫的形象融入了日常生活的各种场景,并赋予了其独特的象征意义。

猫在宋代作为宠物获得了统治阶级、权贵家族、文人墨客、平民百姓的喜爱,开始作为一种独立的主体活跃于文学艺术作品上。在文学作品中常常可以看到以捕鼠猫为主要形象的诗词等作品,而在艺术作品中,宠物猫的形象则更多地通过绘画等形式展现出来。

荥阳槐西村北宋壁画墓


画中情缘

据《宣和画谱》记载,宋代猫画艺术作品数量丰富,达到了数百件。俗语有云:“狗来富,猫来贵。”“猫”字与“耄”字谐音,由此被赋予祈求长寿的吉祥寓意,“猫”“蝶”谐音“耄耋”,含有“耄耋富贵”之意,猫蝶结合成为绘画的佳选题材。在宋代,以宋徽宗赵佶为首,李迪、祁序、靳青、何尊师、王凝、李霭之、苏汉臣等画家在猫画的创作上各具特色。他们擅长描绘婴孩与猫共同嬉戏的场景,或以花木及名猫为题材,或创新性地将猫与蝴蝶、山雀、蛐蛐相结合。在宋人观念里,供养花木可驱鬼辟邪,承载了丰富的象征内涵。牡丹象征着富饶与福祉,蜀葵代表着阳光,而石榴则寓意着多子多福。蜜蜂代表勤劳和智慧,山雀象征喜庆和欢乐,蛐蛐则寓意着热闹和繁荣。这些动植物与猫咪的结合,使得画作更具有生活情趣,也使得猫的形象更加丰满和立体。这类画作反映了古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幸福的追求,同时也展现了他们对生活哲学的独特理解。如《蜂蝶戏猫图》《芍药戏猫图》《牡丹戏猫图》《猫竹图》《竹石猫雀图》《萱草小猫图》《花竹捕雀猫图》《藤墩戏猫图》《戏猫桃石图》《顾蜂猫图》《蝼蝈戏猫图》《药苗戏猫图》《醉猫图》《药苗雏猫图》《戏猫图》《小猫图》《虿猫图》《苋菜戏猫图》《子母猫图》《薄荷醉猫图》等,生动展现了宋人养猫、戏猫、游猫的生活景象。通过“音译”“象征”等手法,为猫赋予一定的吉祥寓意,形成了美好的民俗图像。

(南宋)许迪:《葵花狮猫图》


这种图像在死后墓葬塑造中也得以延续,“猫的图像一直到宋代之前都鲜有出现。猫的装饰图像在墓葬壁画中出现并非孤例,主要集中出现在宋金壁画墓中”,(赵丹坤《狸奴小影——试论宋代墓葬壁画中的猫》)多数黑质白章,这些壁画中的黑猫形象,或许为狸类驯化为家庭宠物提供了一定佐证。装饰画中有猫雀组合,“窃脂小雀,盖取音‘耆’也;则猫雀相合为以图载音,因声求义,故取义‘耄耆’耳。所以,‘猫雀’与‘猫蝶’有着相同的图像语言,意喻‘长命寿考’”。(袁泉《宋金墓葬猫雀题材考》)猫与妇女携子共现的图案,象征着庇佑后代的期许。正如袁泉在《宋金墓葬猫雀题材考》中所述,“抱子猫雀”图展现了“生子见庙”祭祀场景的独特风貌;“新嗣抱见,俯垂佑庇,俾之成人,富贵长命”。在我国传统文化中,石榴一直以来也被视为多子多福的象征。正如民间俗语所说“千子如一”,寓意着家族繁荣昌盛,子孙满堂。宋代《榴花戏猫图》便是典型的代表之一,也是祈愿家族繁荣,更是对后代的庇佑与祝福。

河南登封箭沟壁画墓


登封黑山沟墓《育儿图》


猫与家具、侍女、宴饮、陶罐、精致配饰等相结合,审视之下,可见一族家庭展示出的富足景象,底蕴丰厚,娱乐活动丰富多彩。这些带有猫元素的墓葬壁画主要分布在北方地区,特别是河南一带,集中在当时的都城周边。它们以宠物形象出现在大量平民墓葬之中,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都城的繁荣富庶,展现了宋朝全民娱乐的氛围,以及宋代享乐主义的盛行。且“描绘多刻画女子日常生活,包括生产生活两方面……表现主题及所展现的内容场景较为具体、精致”。(秦旭彤《北方宋墓动物图像研究》)在宋代文学作品中,猫与女子的形象结合颇多。这主要是因为猫在宋代的社会地位有所提高,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宠物。同时,猫的灵动、优雅、独立的性格特点也与女性的柔美、婉约、神秘气质不谋而合,使得猫成为文学作品中女性形象的象征。但是在宋代话本中,猫与女子结合,女子形象又被妖魅化。

登封高村壁画墓


在除诗词绘画等纸质表现手法之外,宋代艺术家们擅长将猫的形象融入到石质画作之中,例如宝顶山大佛湾《六道轮回图》中的《猫鼠图》。石刻栩栩如生,竹上鼠缩尾垂,惧视下猫;竹下猫抬爪背弓,欲捕鼠。动静结合巧妙地折射出当时社会主流的“儒、释、道三教调和,各有所用”的心态。(童邦华《浅析大足石刻〈猫鼠图〉艺术造诣》)宋人普遍认为猫绘有驱避老鼠的功效,因此在江南地区,每逢蚕丝养殖季节,蚕农们都会采用猫画来预防和控制鼠害,这已成为当地农业生产中的传统习俗。在蚕房周围布设张贴猫木版画,以此寓意驱赶老鼠,保护蚕茧的安全健康成长,以此寄托对丰收的期盼。

宝顶山大佛湾《猫鼠图》


猫画艺术中的内容,既描绘了真实的生活场景,也体现了宋代百姓对美好生活的情感寄托。猫作为宠物,不仅是一种艺术形式,更是一种文化符号,寄托了时人内心深处的生活愿景,代表着当时社会的审美观念和价值取向。与之相应,文人创作了不少题画诗,诗歌意象日常化与哲理化,具有普遍性和现实意义的同时具备深刻的思想和哲学观念。如陆游《题画薄荷扇二首·其一》:“薄荷花开蝶翅翻,风枝露叶弄秋妍。自怜不及狸奴黠,烂醉篱边不用钱。”杨万里《子上持豫章画扇其上牡丹三株黄白相间盛开一猫将二子戏其旁》:“暄风暖景政春迟,开尽好花人未知。输与狸奴得春色,牡丹香里弄双儿。”李石《题马仲友画花下猫二首·其一》:“花相春归画锦仙,轻云羃羃护花天。莫烧高烛三更月,自有真香一炷烟。”猫醉薄荷、花间嬉戏、衔蝉扑蝶,若非细致观察则无法在诗画中传神。在这些题画诗中,猫被赋予了风雅的文化意蕴,不言理、非托志,仅因心灵感悟而吟咏。

(南宋)李迪:《秋葵山石图》


诗词世界

“在宋代诗词中,“猫”相较其他意象而言,出现的频率也较之唐以前高出很多,这也与猫在中国存在的历史以及宋代文人的心态密切相关”。(熊桂芳《从宋人诗词角度看猫意象内涵及其历史变迁》)这一现象反映了宋代文人对自然界的敏锐观察与情感投射。这一时期,宋徽宗赵佶以其对猫的热爱而闻名,他不仅在宫廷中蓄养宠物猫,还常以猫为题材创作书画作品,他对皇家专属画院的赞助不遗余力。陆游、黄庭坚、方回等文人墨客也纷纷效仿,他们不仅在诗词中赞美猫的美丽和优雅,还通过描绘猫的形象和习性来表达内心的情感和思想。陆游的颂猫诗篇数量之丰,堪称诗坛之最。通过宋人笔触,我们得以一窥宋代文人与猫之间的特殊关系。

在宋代诗词中,猫这一意象被视为心灵慰藉的依托,是悠闲烂漫生活的象征,象征着宁静安逸的生活。如《指月录》“牡丹花下睡猫儿”,描绘了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画面,在牡丹花丛中,一只猫咪静静躺着享受阳光的温暖和花香的熏陶;叶绍翁《猫图》“醉薄荷,扑蝉蛾。主人家,奈鼠何”,(《宋诗纪事·叶绍翁猫图》)诗中刻画出的小猫动态生动形象,身为家猫却忽略天职醉心于卧草扑蛾,体现出作者的无奈与宠溺;《新暑追凉》“朝慵午倦谁相伴,猫枕桃笙苦竹床”,一幅悠然自得的画卷扑面而来,人与自然达到了和谐共生的状态。心境也随着这一景象的静谧变得平静起来。贾似道的《论脸》一诗中,“酒醉猫儿脸,花花白路纹。此般生像者,弃物不须论”等句,生动描绘了猫与人类之间的紧密关联与陪伴,展现了诗人对猫咪的宠爱之情。范成大诗:“闲看猫暖眠毡褥”,刻画了一幅温馨恬静的画面,猫儿在毡褥上慵懒地入睡,给人以安宁与舒适的感觉。杨万里《子上持豫章画扇其上牡丹三株黄白相间盛开一猫将二子戏其旁》“暄风暖景政春迟,开尽好花人未知。输与狸奴得春色,牡丹香里弄双儿”,一只狸奴在牡丹的香气中,嬉戏于双生子之间,将春天的美好与生活的欢乐完美地融合一起。这些诗句所勾勒出的画面,和谐温馨,令人如临其境。

猫也被视为填补人们在现实世界中的空虚灵魂,成为诗人在孤独困顿之际始终如一的陪伴者,悉心照料书房内的丰富藏书以及与之相伴的点滴时光。《寄朱元晦长句以牛尾狸黄雀冬猫笋伴书》“大武尾裔名季狸,目如点漆肤凝脂”,牛尾狸在冬日相伴左右,共度学时;张良臣《祝猫》“江上孤篷雪压时,每怀寒夜暖相依”,诗人在大雪纷飞的江上孤篷之中,与猫共度冬夜,相互依偎取暖;范成大《习闲》“闲看猫暖眠毡褥,静听犹寒叫竹篱”;胡仲弓《睡猫》“瓶中斗粟鼠窃尽,床上狸奴睡不知。无奈家人犹爱护,买鱼和饭养如儿”;陆放翁诗“狸奴毡暖夜相亲”,张无尽诗“更有冬裘共足温”。在诗人的笔下,猫们被赋予了丰富的情感和人性,更是陪伴、温暖、慵懒、悠闲的化身。它们在寒冷的冬日里,为诗人带来温暖,填补了他们在现实世界中的空虚灵魂。有的在书房内悉心照料丰富的藏书,有的在江上孤篷中陪伴诗人度过雪压的时刻,有的在瓶中斗粟鼠窃尽时,依然能在床上慵懒地入睡。在诗人生活中,成为了不可或缺的存在。在困境中,猫能带给诗人温暖和希望。

宋人还借猫寓人寓事以阐明哲理,将这些哲理运用于活实践之中。如强至《予家畜狸花二猫一日狸者获鼠未食而花者私窃》:“狸猫得鼠活未食,戏局之地或前后。猫欺鼠困纵不逐,岂防厥类怠其守。花猫狡计伺狸怠,帖耳偷衔背之走。家人莫究狸所得,只见花衔鼠在口。予因窃觇见本末,却笑家人反能否。主人养猫不知用,谬薄狸能服花厚。花虽利鼠乃欺主,窃狸之功亦花丑。人间颠倒常大此,利害于猫复何有。”主人养育猫儿却不善运用其捕鼠本能,误以为花猫优于狸猫。花猫虽得利却欺骗主人,窃取狸猫之功,实则自曝其短。世间是非颠倒往往如此,猫儿的利弊又岂能以此衡量。罗大经“陋室偏遭黠鼠欺,狸奴虽小策勋奇。扼喉莫讶无遗力,应记当年骨醉时”,(《鹤林玉露·乙编·猫捕鼠》)寓意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需要保持警惕,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要学会观察和分析事情的真相和利害关系,以便做出正确的决策。

有时会假借猫不捕鼠来讽刺尸位素餐、祸国乱政之作,苏东坡奏疏云:“养猫以捕鼠,不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余谓不捕鼠犹可也,不捕鼠而捕鸡则甚矣。疾视正人,必欲尽击之,非捕鸡乎?”各级官员应当忠实履行职责,勤奋努力,切勿懒散懈怠。用猫不捕鼠却捕鸡来寓意那些祸国殃民、心术不正之徒,是对他们的讽刺与批评。“宋有卢仙姑者,指猫而问蔡京曰:‘识之否?此章惇也。’意盖讽京”。(《洪范羽翼·猫》)卢仙姑的讽刺意味十足。她借指猫为章惇,暗喻蔡京在政治上的狡诈。此外,涉及文学作品方面,例如宋代洪适所著《弃猫文》为例,“主人有猫而不能捕……惟兹猫焉,捕鼠为职。胡为汝猫,乃蒙含育,彼既不能咋喉而使之迹绝,又不能游堂而使之安穴,犹乞食以求餐,敢张颐而伸舌?非罢懦之弗堪,殆尸素而饕餮。今汝椸无全衣,室无全器,以穿屋为常,以盗肉为易,致阴类之公行,宜汝猫之获戾。曷不投远地,而迎善捕者代之”。洪适主张,猫若无法履行捕鼠之职,则犹如官员疏于职务,理应受到惩处。他提倡驱离尸位素餐的猫,暗喻官员应恪尽职守,全力以赴地为朝廷效力,否则便如同无所作为的猫,空占着职位却未尽职责。

艺术人文

在宋代文化艺术品中,猫的形象频繁出现。诸如瓷枕、玉器、饮食器具等艺术品中,均可见到猫温顺、可爱、精致之貌,彰显了宋代工艺美术的卓越发展。

在陶瓷艺术领域,猫纹图案被广泛应用于装饰设计。宋代汝窑水仙盆,被认为是猫食盆,其器形椭圆,平底,侧壁斜上敞口,底部一圈窄边突出,四角则饰以猫耳状的底足。这些陶瓷艺术品不仅展现了猫的优雅与灵动之姿,同时亦反映出宋代陶瓷工艺之精湛。在雕塑艺术领域,猫的形象得以广泛运用,例如“雕刻木猫以捕鼠,设计机关于腹部,技艺精湛令人赞叹”。《癸辛杂识》中记载了一种船具,称为“铁猫儿”。此外,在剪纸、刺绣等民间艺术中,猫也是常见的题材之一。剪纸艺术家会剪出各种形态的猫,如睡猫、扑猫等,形象生动有趣。猫在艺术作品中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无论是诗词绘画、陶瓷雕塑等,都展示了猫的温顺形象,也反映了宋代社会的文化氛围和人们的审美趣味。

韩琴汝瓷柴烧水仙盆


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墓出土猫纹漆盘 湖南省博物馆藏


宋人在地理命名中,注重从日常生活中发掘人文之美。巧妙地将猫的形象与自然景观、城市街巷相结合,为地理名称注入了更为生动、富有情趣的内涵。例如,象州有一山形状如猫,名为“猫儿山”;池州有一条名为“猫儿溪”的河流;临安则有一条被称为“猫儿桥巷”的街区。在宋代的官本杂剧中,诸多剧目皆以猫为名,诸如曲牌名“琥珀猫儿坠”、段落名“变猫封铺儿”以及《乾淳舞队品目》中的“猫儿相公”等。《潜居录》中还将“赘婿”俗称曰“野猫”,意指“衔妻而去也”,阐述猫在宋代社会日常生活中的广泛应用。

在宋代,养猫普及程度较高,已逐渐成为一种全民性的文化现象,同时也揭示了社会、经济与文化相互交融的深层内涵。宋代养猫既强调实用性,如捕鼠、护书等实际需求,又注重文化性,将猫视为宠物、艺术创作题材等。从社会角度来看,养猫在维护社会稳定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猫的自然捕鼠能力为农业生产和民众生活提供了保障,同时,它们的温顺性格和陪伴功能使得人们更加亲近,促进了人与自然的和谐氛围。在市场经济方面,养猫对手工业产生了积极的推动作用,进而促进了商业发展。在文化层面,养猫对艺术创作和审美观念产生了深远影响。宋人养猫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时代精神与社会发展相互交融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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