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看到我们”：发现四百年来被遗忘的女艺术家们

在英国，女性是如何破除外界施加的“业余艺术人士”刻板印象，又是如何参加公共展览，挑战男性主导的艺术行业，并开辟出全新的艺术道路的？

从15世纪的微型画到乔治亚时代的惊险故事，从维多利亚时代的创新者到现代抽象派画家，英国泰特不列颠美术馆近日呈现的新展“现在你看到我们：英国女性艺术家（1520-1920）”以150余件作品，回顾了400年来英国女性迈向职业艺术家身份的历程。在艺术评论家乔纳森·琼斯看来，这是一场震撼人心的清算，展现了许多因不公正而遗忘的、贬低的女性艺术家作品。

颠覆英国及其艺术故事的展览并不多，但英国泰特不列颠美术馆的展览“现在你看到我们：英国女性艺术家（ 1520-1920）”在对其艺术史进行了巨大的“考古挖掘”后，恰恰做到了这一点。该展览找回了许多因不公平而被遗忘的女艺术家和她们被忽视的作品，而这些展品数量之多远远超出了一篇评论文所能提及的范围。展览的文字实事求是，内容翔实，并积累了大量的证据。现在，我们能看到了。

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自画像，绘画的寓言》（Self Portrait as the Allegory of Painting），约1638-1639年

展览以一张极具视觉冲击的作品开始：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Artemisia Gentileschi）在自画像《自画像，绘画的寓言》（Self Portrait as the Allegory of Painting）里，正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她的工作中。她伸出赤裸的手臂，在画布上猛烈地泼洒颜料。她有着乌黑的头发、黑色的眉毛、绿色的裙子和被颜料弄得脏兮兮的手。她是一个激进的存在，但现在，她并不孤单了。

展览随着真蒂莱斯基的加入可能会让人大吃一惊。但这位杰出的意大利艺术家于1638年来到英国，来到查理一世（Charles I）和亨利埃塔·玛丽亚（Henrietta Maria）的宫廷。她的父亲当时已是宫廷艺术家，生命垂危，她很可能参与了协助工作，为女王位于格林威治的住宅的天花板作画。正是在斯图亚特宫廷里，真蒂莱斯基创作了这幅令人惊叹的、生动的、早熟的绘画寓言。

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苏珊娜和长者》（Susanna and the Elders）

四百年前，英国女性终于成为了艺术家。然而，此次展览中真蒂莱斯基的第二幅画作却残酷地揭示了女性艺术的沧桑巨变。作品《苏珊娜和长者》（Susanna and the Elders）是她在伦敦为亨丽埃塔·玛丽亚女王创作的，在皇家收藏馆中保存了数年之久。令人惊讶的是，这件作品并未被人辨认出，沦为了仓库中的摆设。直到2023 年，这幅画才被认定为是真蒂莱斯基的作品。赤身裸体的苏珊娜在浴池中被两个猥琐的偷窥狂偷袭，这是她痴迷的主题之一。真蒂莱斯基第一次画这一主题是在十几岁的时候。

这也足以证明展览“现在你看到我们：英国女性艺术家”是一个必要的展览。如此强烈的艺术个性怎么会受到压制？过去，人们从来没有像记录男性艺术家那样仔细地记录女性艺术。

莱维娜·蒂尔林克 (Levina Teerlinc) ，《抱猴子的女子肖像》

不过，真蒂莱斯基并不是第一位在英国作画的女性，她只是第一位有作品流传下来的女性。来自佛兰德的微型画画家苏珊娜·霍伦布特（Susanna Horenbout）和莱维娜· 蒂尔林克（Levina Teerlinc）曾在亨利八世的宫廷中工作，并受到国际赞誉。然而，迄今为止，人们还无法用任何确切记载着归属的作品来匹配她们的声誉。这次展览汇集了一些微小而精确的肖像画，可以作为潜在的候选作品。

在16世纪，琼·卡里尔（Joan Carlile）向社会发起了挑战，成为英国最早的职业女艺术家之一。她受雇于国王查理一世的家庭，业余时间喜欢画画。内战爆发后，她开始靠画画养活自己。她的作品《无名女士》（Unknown Ladies）描绘的是穿着闪亮银色连衣裙的女士。她对服饰材料的敏锐触觉与当时的荷兰艺术家不谋而合。艺术史学家斯韦特兰娜?阿尔珀斯（Svetlana Alpers）将北欧对视觉的痴迷称为 “描述的艺术”，或者，你也可以称其为经验主义的艺术。

琼·卡里尔，《无名女士肖像》（Portrait of an Unknown Lady），1660-1665年

女性在这方面的表现是出色的。展览中的一些最迷人的作品是植物静物画。描绘花卉被看成是女性的工作。其中，玛丽·莫泽（Mary Moser）因引人注目的花卉绘画而备受赞誉。24岁时，她就与安吉丽卡·考夫曼（Angelica Kauffman）一起成为皇家学院仅有的两位女性创始人之一。莫泽技艺精湛的花卉静物作品，如《花瓶中的花，伫立在窗台上》（Flowers in a vase, which stands on a ledge）（1765年）受到了评论家的称赞。虽然静物画在传统上被视为 “次要题材”，但她的花卉作品却广受赞誉，她也收到了王室的委托，包括来自夏洛特女王的委托。尽管她的许多画作得到了认可并进行过展出，但如今存世的作品却寥寥无几。

玛丽·莫泽，《花瓶中的花，伫立在窗台上》（Flowers in a vase, which stands on a ledge），1765年

玛丽·德拉尼，《蔷薇科植物》，1772-1782年

另外，克拉拉·玛丽亚· 波普（Clara Maria Pope）在19 世纪早期绘制的牡丹花令人陶醉，这些作品由自然历史博物馆借出；而玛丽·德拉尼（Mary Delany）则有自己的科学项目《Flora Delanica》，在乔治亚时代，她通过剪裁彩色纸来研究绿色和紫色的花和草。

还有其他一些作陪也值得仔细观察。例如，玛丽·比尔（Mary Beale）是最早在英国出生的肖像画家之一，她以轻松亲切的笔触描绘了复辟时期的女性。而当她描绘自己的卷发小儿子时，她的笔触更加温暖了。18世纪是英国肖像画的黄金时代，客户所能选择的画家数量很多。雷诺兹（Reynolds）和庚斯博罗（Gainsborough）曾为德文郡公爵夫人乔治亚娜（ Georgiana）绘制肖像。但在 1782 年，女画家玛丽亚·科斯韦（Maria Cosway）为其创作的肖像却深受欢迎。在科斯韦笔下，乔治亚娜在空中飞翔，其长袍在末日的云层中旋转。

玛丽·比尔，《自画像》，1666年

玛丽·比尔，《艺术家儿子 Bartholomew Beale 的左侧脸画像》（Sketch of the Artist's Son），约1660年

玛丽亚·科斯韦为乔治亚娜（ Georgiana）绘制的肖像，1781-1782年

从17世纪的艺术家安妮·基丽格鲁（Anne Killigrew）梦幻般的神话场景《维纳斯与三位女神》（Venus Attired by the Three Graces），到维多利亚时代晚期亨丽埃塔·雷（Henrietta Rae）描绘的经典主题《酒神女祭司》（A Bacchante），女性经常会描绘女性的裸体。在后者中，一位裸体女子正在触摸葡萄。而在泰特不列颠美术馆，上一次展出这么多女性裸体绘画的展览已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巴特勒夫人，《点名》（The Roll Call），1874年

伊丽莎白·汤普森（Elizabeth Thompson），即后来的巴特勒夫人，她打破常规，追求史诗般的历史画。这是当时最高级的艺术形式，男性艺术家通常描绘英雄主义和战斗场面，而女性艺术家则被期望专注于较小的、感伤的叙事。巴特勒夫人的《点名》（The Roll Call）打破了这一传统，真实地描绘了战后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掷弹兵卫队。这种不同寻常地描绘残酷的战争现实，使得她的艺术生涯在一夜之间爆发。

巴特勒夫人的《点名》在皇家美术学院展出后大受欢迎，维多利亚女王最终以高价买下了这幅画，并在英国巡回展出，广受赞誉。尽管她和其他女性艺术家被认为是当时最杰出的女艺术家，但却一直无法成为皇家美术学院的会员。1879 年，她只差两票就能成为准会员，这是100多年来最接近准会员的女性。

艾米莉·玛丽·奥斯本，《无名无友》（Nameless and Friendless），1857年

《无名无友》（Nameless and Friendless）是艾米莉·玛丽·奥斯本（Emily Mary Osborn）于1857年创作的作品。这幅画描绘了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一位单身女人试图以艺术家的身份谋生，但最终以失败告终。在传统上由男性占据的行业中，她变得无名无友。

当亨丽埃塔·雷创作情色作品的时候，英国女性已经开始参加艺术学校的课程了。伦敦的斯莱德美术学院率先进行了这一改革，现在该校对女性一视同仁。劳拉·奈特（Laura Knight）曾就读于诺丁汉艺术学院，这给了她信心，让她进行了出色的尝试。她的早期画作显示出她对绘画技巧的运用。她足够放松，尽情地发挥着新的可能性。我们看到女性们独自或聚集在一起，她们在岩石林立的海边探险，而奈特沉浸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在蔚蓝大海的映衬下默默思索。

劳拉·奈特，《暗池》（A Dark Pool），1917年

埃塞尔·桑兹，《与西克特喝茶》（Tea with Sickert），1911-1912年

苏格兰艺术家埃塞尔·沃克（Ethel Walker）在从事全职绘画之前曾是一名教师，但最终她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大型壁画，她称之为 “装饰画”。沃克经常描绘男性和女性的裸体，自信地将女性的性感置于作品的中心。这种女性主义乌托邦，在当时堪称超前。

沃克的作品在世界各地展出，并四次代表英国参加威尼斯双年展。沃克去世后，《泰晤士报》称她为 “她那个时代最重要的女艺术家”。尽管如此，她的艺术遗产直到现在才最终得到认可。

埃塞尔·沃克，《The Excursion of Nausicaa》 1920年

格温·约翰，《自画像》（Self-Portrait），1902年

在一个社会、经济和法律对女性的生存都有严格规定的旧世界里，敢于成为艺术家的女性在展厅里与格温·约翰（Gwen John）及凡妮莎·贝尔（Vanessa Bell）等现代派艺术家并驾齐驱。肖像画和对自然的描绘一直是英国天才的杰作，许多默默无闻的女性也有着同样的天赋。

展览将展至10月13日。

（本文编译自《卫报》，作者乔纳森·琼斯系艺术评论家。部分内容综合自泰特不列颠美术馆官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