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缺失的终结》【美】克尔•哈里斯(Michael Harris) 著,艾博 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年6月
互联网究竟让我们变聪明了,还是变笨了?图片来自网络
从道格拉斯•库普兰(Douglas Coupland)家外面看进去,他并不像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兴趣的人。他家在一条路的尽头,在一座绿绿的山坡的一侧,周围都是树木,离我长大的地方就隔几个街区。碎石子铺成的车道,两边长满竹子;中世纪风格的房子,四周摆满手工制作的陶器——如果有朋友去海湾群岛度假,都会带回这种纪念品。我来这里是要跟库普兰聊聊“缺失”的。他是个作家,我觉得他一定知道如何在电子时代把日子过好。他写了好几本书,《X时代》(Gerneration X)、《微奴》(Microserfs),还有《jPod》,里面写的都是现代人的灵魂如何在充斥着混乱技术的世界里沉浮,并且又不断发现新的意义、人际间的新启示——有时候会有慰藉的效果,甚至达到宗教般的程度。
我们在客厅里喝咖啡。在一面墙上,钉着各种塑料玩具的部件,整面墙看上去像一个需要处理时代思潮的电脑主机板。库普兰51岁,一头白发往后梳着,像极了中世纪的草药师。此时,他环顾自己的客厅,似乎在寻找答案。而我刚刚问他的问题是:“您最后一次没有上网是哪一天?”
“十年前,”他最后说道,“我在伦敦,网络技术员搞砸了,我有两天上不了网。除此之外,我从90年代开始到现在,天天都上网。”
“你从没有有意不上网?”
他呷一小口咖啡,做了个小小的鬼脸,说:“我会发疯的。你记得维基百科关闭了一天吗?我整个生活都被搅得一塌糊涂。”我有些吃惊,也许我有点失望了。或许,我的先入之见是:库普兰会跟我说,能写出半打的国际畅销书的秘诀在于每周只查一次电子邮件。
他继续侃侃而谈:“这么多年来,有这么些里程碑式的事情——我不再订阅纸质报纸,我开始跟着网络视频学做饭。这样的小事说明,我的大脑已经被殖民了。”但是,这种殖民是库普兰所喜欢的那种。他每天会在谷歌查询一百多次。他手上戴着一个手环,记录他睡眠的信息;每一个快速眼球运动睡眠周期都由彩色柱状图清清楚楚地标示出来。
对他来说,这种殖民给我们带来一种理智的悖论——我们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把互联网一股脑儿扔进我们的大脑里,这就给我们造成一种精神状态——“我们承认我们从未如此聪明,同时我们又从未如此愚蠢。”他还发明了一个充满悖论的词——“聪愚”(聪明加愚蠢)。聪愚的人承认,自己很有智慧,但也感觉很笨,因为想要的信息太容易获得了。他在《财经时报》上写过一个聪愚的例子:“上个月,有人给我看一篇德文版的《法兰克福汇报》,我盯着报纸看了半天,等着它自动翻译成英语。我真聪愚啊。”
我说,我比较感兴趣用一个比较猛的办法来消除自己的聪愚——回到我儿童时代的环境里去度个假。“我想要戒网一个月,”我说,“一个没有电子邮件的休假月。我的手机也要留在家里,就像是时光倒流数十年。”
“哇,”他说着,从客厅的另一头朝我看过来,“给多少钱我都不想让时光倒流。”
“你觉得这样做没有意义吗?”
“呃,也许吧。那你是在寻找某种启示吗?我是说,如果你想安排一个没有电子邮件的度假月,没问题,跟一个不穿鞋子的度假月没有什么两样。”我听完觉得自己好傻,但又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
几天之后,库普兰请我过去再聊聊。这次,我们坐在厨房里,周围堆满了书和报纸,这边涂写了一些东西,那边堆着一些乐高。厨房是用三种原色油漆涂抹的,色彩亮丽,那是八万四千种思维的开端。我们面对面,又喝起咖啡,笔记本电脑打开着。
我们谈起艾伦•图灵以及他把人类智能和电脑合并起来的事情。库普兰说:“我说,那有可能啊,我们的情绪只是某种信息最简单的代码。”此时传来了一阵响动。碎石车道上有一只冠蓝鸦,库普兰往窗外给它喂了一点东西。之后,那只鸟沿着小水池散步去了。“瞧,多美啊!”他说着。于是我们不谈什么技术了,一起看着那冠蓝鸦。
我再次提起缺失的事情。
“这个嘛,”他说,“呃,你知道沙滩寻宝吗?”
“沙滩寻宝?”
“我跟95岁的老画家戈登•史密斯一起去沙滩寻宝。我们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去沙滩寻宝。我们特地去很远的沙滩。寻宝的时候,主要是走路,有这么个运动挺好的,而且你一直盯着地上看。你的大脑进入某种状态……有的沙滩上有藤壶,还有一个沙滩,海达族人在那里掩埋尸骨,任凭海浪的拍打。我们就这么找啊找啊,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三个钟头,你的大脑感觉已经获得了最佳的休息。找不到言语来形容,我要向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方致敬。”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我的视线躲躲闪闪地回到我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我抬起头看着他:“你曾经说过,互联网会让你厌倦你知道的一切东西。你是在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也许吧。”
路的尽头,就是我喜欢的绿绿的山坡。我隐约还记得,在山上的时候,我曾经有过非常宁静的感觉,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于是,第二天,我独自又走上了那条山路,走到野草长得老高的山坡。我拍拍口袋,想拿出手机来关掉,这才想起,我已经把手机留在家里了。我像个老人那样呻吟了一声,躺了下来,看着天空的那一片蓝,幻想着此时的天空飞过千亿个网络搜寻的信号,留下一道道各种颜色的尾气,直到天上布满了交织在一起的密集的电子信号。
我想起肯尼,他一定在考虑午饭要吃什么;我应该发短信给父母亲,祝他们“结婚纪念日快乐”;还应该发短信给在多伦多和纽约的编辑们,向他们汇报一下他们想要知道的进度;我还应该发好多信息,或者应该收到好多信息,了解我想要了解的事情;我得……
我迫切想要获得一些启示——我不断对着天空眨眼睛,要重启我的眼睛。我认为,启示的时间应该要降临了,到现在这个程度,我应该获得某些新的沉默或独处。我已经准备好了,要接受我个人的升华转型。
我还是讲讲真实发生的情况吧。
如果你仔细看看“缺失的遗弃”“缺失的终结”,如果你费点力气,仔细想想我们获得的巨大收益以及社会的疯狂变革,你只会看到初期精神方面的一些细微情况。逝去的缺失略过你的眼前,犹如飞蚊症里的飞蚊,我们只能短暂捕捉,但永远无法精准对焦。要感受“缺失的终结”,只能意会,只能靠直觉。
现在我可以来做我想做的小小改变了。我把手机关掉,我不去查电子邮件,我积极体验独处。但是,我并没有做得太离谱。我只是做了小小的改变。另外,还有一个大的改变,即我现在对“缺失的终结”已经有感觉了。如果没有了这个“缺失的终结”,我会感觉有点受伤。
于是,我信步走上那条小径,来到了那个绿绿的山坡。这是我给自己布置的任务。上到山顶,放眼望去,就这么看着,用我自己的眼睛看着,一个人看着,似乎缺失是一个我多年前遗落在草丛里的超自然的珠宝,藏得那么隐秘,藏得那么的无价。
那位发明了伊丽莎的约瑟夫•魏岑鲍姆,在1976年写了《电脑威力与人类的理由》(Computer Power and Human Reason)。在书中,他做了这样的预言:电脑从此将“渗入我们人类所建造的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相信,我们的电脑是我们感知以及我们本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是真正的电子人。他预言,如果把电脑工具从我们的生活中夺去,这对我们社会的损害不异于从人体上将一叶肺摘除,而且情况远非如此。
每一种技术出现在地球上都是有原因的,同经济、政治,甚至是某种学说密切挂钩。正如尼尔•波斯曼说的,我们需要“和任何技术都保持一点精神距离”。这样的话,技术在我们眼里永远是奇怪的,“绝非必然,绝非自然”。
回家的路上,在巴士里,我站着,一手抓着吊环。车子颠簸,让我有点站不稳。我身边的所有人,那些年轻人还有那些不太年轻的,都在专注地在手机上打着《愤怒的小鸟》或者《宝石探秘》这样的游戏,打发无聊的时间。巴士绕过一个街角,我们的身子都朝反方向倾去。一位有着完美银色白发的老妇人朝窗外看去,似乎迷失在窗外。
作品简介
《缺失的终结》【美】克尔•哈里斯(Michael Harris) 著,艾博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缺失的终结》是一本反思互联网时代对普通人日常生活影响的书。作者认为,我们都曾渴望有一段远离现实生活烦扰的“瓦尔登湖”时光,悠闲地沉入自己的内心世界,从飞速变化的漩涡中暂时“缺失”。然而,互联网生活让我们每时每刻被互联网化,手环监测着我们的心跳和睡眠,微信、脸书、推特让我们人在床上就与世界链接起来,跑步了吗?走路了吗?英语单词背了吗?早餐的卡路里是否超标?坐在办公室,无数亟待处理的信息狂风暴雨般地涌上电子屏幕和手机屏幕,十几个窗口同时打开,每个人都成为数字移民,在虚拟的世界中真实地活着,不再具有专注力,不再耐心,无法深度思考。我们的记忆还有用吗?我们还需要背诵诗歌、名字和史实吗?维基百科可信吗?网络欺凌能被制止吗?我们会不会是最后一批做白日梦的人?作者担忧的是,我们这代人还能够短暂地远离互联网,而出生在00后的孩子,会不由自主地用拇指和食指放大一本杂志上的照片。“缺失”被永远地终结。
此必灭彼?大可不必!
作者认为:技术已经来了,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创造出来的东西删除或归零呢?技术无所谓好和坏,我们每个人各自决定要与技术进行多大程度的互动,我们需要思考的是:我们真正能够从中获益的东西是什么?我们现在要如何生活?
这本书是希望引起大家的反思,而不是开出一张救世良方。不加思考地拥抱和一味地拒绝,都不是答案。绝对的拒绝,其实也是一种依赖。但你可以尝试告诉你5岁的儿子,圣诞节期间,互联网放假了;也可以像中国人一样,挤上春运拥挤的火车,和家人有一个真实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