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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与重建:韩国女性科幻中的共同体景观

人类作为群居动物,因为群居而得以生存。远古时代部落群居是为了共同狩猎与采集,而随着社会的不断进化,彼此的情感关系也成为重要因素之一。

人类作为群居动物,因为群居而得以生存。远古时代部落群居是为了共同狩猎与采集,而随着社会的不断进化,彼此的情感关系也成为重要因素之一。在现代社会,人类根据血缘、地缘组建各种共同体(community),比如我们所熟知的家庭、社区、国家等。

《地球尽头的温室》书封


韩国女性科幻小说中的共同体并不罕见,比如金草叶的首部长篇小说《地球尽头的温室》(2020)中的“森林村”,便是女性在面临地球灭亡危机之时彼此互助依存的命运共同体。在这里,整日埋头做研究的半机械人瑞秋为村民们提供分解粉尘以净化环境的植物摩斯巴那和经过基因编辑之后可以抵抗粉尘的果蔬,村民们则为她提供实验空间,知秀在身旁负责维修她那副问题不断的身体。当灾难到来,女性不再等待“英雄”的救援,而是组建属于自己的空间,以女性力量与困境抗争,最终化解危机,迎来地球新生。

如果说“森林村”是一个未来女性乌托邦,与之相对的“穹顶城”则是现代社会的缩影。那里的人们抓走携带粉尘抗体的娜奥米和阿玛拉姐妹做活体实验,还在她们逃到森林村之后不断威胁、进攻,最终导致“森林村”解体。村民们带着摩斯巴纳的种子流浪远方,这种会散发蓝光的“魔女植物”在世界各地扎根发芽,消灭粉尘,地球最终克服气候危机,实现了人类与植物的共生。从广义而言,这也是一个巨大的全球生命共同体。

金草叶对于共同体的刻画,早在其首部作品集《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2019)中已初见端倪。《关于我的太空英雄》中的两位母亲,像亲人一样生活在同个屋檐下,共同抚养两个女儿,她们所在社区,女性们定期见面,友好互助。不仅在地球,太空中的其他星球上,比如《光谱》中原始形态的“群居部落”,可以视为外星生命的共同体。再如《朝圣者们为什么不再回来》中生活着“不完美存在”(未经过基因改造的人类)的“村庄”,同样来自外星球,只不过他们同属人类后代。

共同体是流动的形态,并非固定不变。有的共同体可以维持长期稳定,有的则十分短暂,很快因为认知、利益等因素的纷争而解体,或者已经完成了建立之初的目标,不再具有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所谓共同体,终究需要成员的认同才能得以延续。反之,如果个体与集体的价值观产生分歧甚至矛盾对立,必然会选择脱离共同体。

“2020年第11届青年作家奖”获奖作品集


在收录于《今日SF#1》(2019)的《认知空间》(本作品获得“2020年第11届青年作家奖”)中,金草叶构想了一座收集、共享全人类记忆与知识的巨型建筑,任何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可以在这个物理空间中轻松获取知识,从而省去了繁杂辛苦的学习过程。夏娃是一个先天体弱的残障人士,未能达到进入“认知空间”的标准,但她不仅没有感到遗憾,反而认为那里只保存着“共同体认可的知识”,是一种“残缺不全”的知识体系。因此,夏娃创建了自己个人的认知空间,期待着以此壮大更加多样化的真实世界。

当然,除了国内读者已经熟知的金草叶,韩国还有不少青年女性科幻小说家同样在自己的作品中构建了挣脱社会固有模式的女性命运共同体。芮素妍的《猫与沙漠姐妹们》(2023),初见标题便很容易猜到故事的主角是一群女性。

芮素妍的《猫与沙漠姐妹们》书封


第三次世界大战以后,长期的高科技武器战争导致地表焦土化,世界沦为一片荒漠。三个年老的女雇佣兵(枪、亚莎、茉莉)在沙漠徒步行走,寻找当初把自己带到战场的男人郑,意外遇到郑曾经饲养过的猫——奶酪。她们共同前往奶酪的湿地洞窟群落,逐渐融入其中,却因为郑的突然到来而陷入选边站队的困境。

沙漠、战争,我们难免会联想到美国科幻小说《沙丘》(1965)。但与《沙丘》不同的是,《猫与沙漠姐妹们》的叙事空间并不是战争本身,而是战争后的世界重建。

“总之,郑和奶酪聚集人群,以体弱的老人或负伤者为中心,成立了新组织。奶酪聚集被遗弃在附近或已经进化为野生物种的农用猫,壮大自己的势力。郑坦言,随着奶酪个体的增多,他内心某处感觉很不爽。因为奶酪有了姐妹们,还可以彼此便利地分享记忆。”(134页)

除了三个雇佣兵,其中的“猫”,严格来讲是由金属制成的“机器猫”,显然也是女性。而且,名为“奶酪”的机器猫,不是一只,而是一群,她们彼此共享记忆,所以每只猫都是“奶酪”。奶酪的最初出厂设置是农用动物,却移植了已经惨遭灭绝的猫科动物的思维,一直渴望自由,是具备自我意识的存在,而不只是人类眼中的“机器”或者“禽兽”,这也最终导致其与郑关系破裂。

郑向往并融入代表上级社会的“梦城”(traum),带走茉莉共享安全富饶的资源,三姐妹的命运共同体由此被割裂。奶酪预知了沙尘暴的到来,为了拯救所有生命,她们决定前往“梦城”劝说对方解除阻断外部世界的“路障”(barricade),换取大家的安全。

“噙满泪水的瞬间,亚莎发射了导弹。巨大的火花迸射,亚莎扔下导弹,背起茉莉。她突然想到了郑,他或许晕倒在驾驶舱某处。没办法,毕竟相识一场。他是她们的目标,也是她们的生活支柱。最终,亚莎紧紧地闭上眼睛,把茉莉放在原地,然后朝向另一边,再次俯身爬行。”(186页)

谈判失败,奶酪失去一条腿,“梦城”在沙尘暴的侵袭中坍塌。茉莉试图说服亚莎一起留在“梦城”时,亚莎曾清醒地回答说“我们不属于这里,我们不属于任何地方”(177页),但在她内心深处,却始终向往郑最初组建的那个集体(郑其实只是把她们卖去做雇佣兵的头目),这种执念导致了他们的共同灭亡。

因为脚踝受伤而移植了“机器猫”零件的枪,阴差阳错得以共享猫科的记忆,与其他物种共情,突破“人类中心主义”的局限,与奶酪在“梦城”废墟中搜寻可能存活的孩子。或许,她们会在未来组建新的女性共同体。这种世界末日灾难与重建,共同体的解体与重组,可谓与金草叶的《地球尽头的温室》异曲同工。

提及韩国社会,近期谈论的几个热门关键词中必定少不了“不婚不育”。科幻小说中的婚育,既反映了这种社会现实,也寄托着青年作者们对未来家庭的构想和期待。

韩约拿的《误报不会道歉》(2022),故事背景为约莫130年以后的韩国。国家为了缓解只减不增的出生率现状,强制要求国民提供卵子和精子,由国家管理的实验室量产婴儿。通过这种方式出生的多弗,自认为只是一个没有归属的“基因块”,十分羡慕“因爱而生”的同龄人,渴望父母双全的“家庭”,决定寻找自己的母亲。多弗对“家庭”的向往,其实也是一种归属感缺失的表现,期待找到拥有认同感的共同体。

韩约拿的《误报不会道歉》书封


“我不是爱的结晶。所以,我也不需要成为他们的爱,也没有什么需要报答爱的负担。我毁了他们的梦想,应该道歉吗?现在还不知道。我想多考虑一下他们强迫我做的事,想发脾气。我不希望自己像他们。”(71页)

凭借父亲留下的依稀线索,多弗找到了那家聚集着众多“放浪者”(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孩子们)的酒吧,并结识了诞生于“正常家庭”的小美。出乎意料的是,小美反而羡慕这些没有父母的孩子,因为不幸福的家庭更加痛苦,“家人最可怕”。

韩约拿的另一部长篇小说《邦尼与9组海洋探险队》,同样是这种成长于共同体的设定,但故事中的人物不再渴望父母双全的家庭,邦尼找寻的是成年之后的归属。因为成年后的孩子必须离开保育院,确定自己的去处。

韩约拿的《邦尼与9组海洋探险队》书封


保育院的孩子们信奉“地球空洞假说”,即地球某处存在一个破洞,我们可以由此去往另一个地球,过上不一样的生活。面对海洋和陆地的双重选择,邦尼有些犹豫和恐惧,但她以情同亲姐妹的小珊姐为榜样,决定去探索世界。

“在外界看来,我们是一个怎样的共同体呢?……但我一直觉得,这里没有自由,没有真正的自由。”(82页)

当邦尼发现了清澈洁净的水域,意识到世界并非只是自己所在的那片肮脏浑浊的海洋,她告诉自己“如果不出去闯一下,就不会懂”(161页),即使独自去向陌生的地方,也要拥有挑战和试错的勇气。

孩子渴望和依附的港湾不是家庭,而是梦想所在之处,志同道合的组织,或许从某种角度解答了当代家庭共同体的解体危机与婚育困境的问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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