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中年后读书往往能读出新况味,此乃经典常读常新的意义所在。读名著,等于跟作者对谈,听他们的人生故事和内心秘密——不管这些秘密藏得多么深,只要你有心,一定能够听到。于是,我循迹踏访了他们的出生地、受难地、风光地甚至墓园,倾听他们,陪伴他们,劝他们敞开心扉。而他们呢,也被我的真情打动,跟我说悄悄话,告诉我他们的心事和未竟之愿。”
由此,旅美作家、人类学家、比较文化学者王海龙写下文化随笔《一个人的世界文学》。
书中,王海龙在十年的时间里,实地探访世界级博物馆与名人旧居,拜访名家后辈,以第一手资料,讲述着文学艺术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巨匠鲜为人知的心路历程,也探询那些值得好奇的秘密: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为何都有一个“不可能的爱人”?佛罗伦萨旧王宫五百人大厅巨幅油画背后有何秘密?莎士比亚的咒文墓志铭与柯勒律治的梦中诗源起何处?
行走在异乡,王海龙也探索欧美另类文化小镇,近距离摩挲珍稀古物:只含巧克力的蒙代尔巧克力、臭气熏天的托斯卡纳奶酪、维罗纳的钟声、二百年前的美国国父画像、偶现于纽约的全国粮票……五官的感受与少时的记忆相互加持。
值此书出版,王海龙携新书,与翻译家余中先、北京大学中文系长聘副教授袁一丹、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丛治辰以“旅行中的世界文学”为主题,共同探讨经典文学与文学巨匠的迷人气质,回望中外文学史上难忘的点点滴滴。
王海龙在活动中首先谈起他由文学入手,到人类学,再回归文学的历程。
20世纪80年代,王海龙在北师大读书、教书时,就发现古希腊远不是西方文学的源头,它可以追溯到更早的两河文明。后来随着研究的深入,他发现只研究文学是不够的,需要研究文学的发生、生成,甚至到艺术的起源。因为文学不是“学”,它不是化学、数学的“学”,文学实际上是艺术的一种,因此王海龙认为研究文学本身不能挖掘出文明本身,于是他申请到美国深造,并开始研究人类学,出版了一系列人类学著作,特别在视觉人类学方面做出贡献,并翻译了克利福德·吉尔兹著名的《地方性知识:阐释人类学论文集》。
而中文系出身的旅居海外时,也有机会探访心仪作家,包括但丁、彼特拉克、莎士比亚、巴尔扎克的故居,并记下了旅行中对世界文学的思考。
但丁《神曲》手抄本
王海龙自述:“艺术家是敏感的,我必须屏声静气,稍有倦怠或偷窥的眼神他们就闭嘴。你必须有十倍的虔诚和求知愿望,他们才愿意对你说出自己的秘密。我发现,不管大师们如何风光,奔波和坎坷几乎永远是他们的宿命,苍凉和物议也是他们生命中被使用最频繁的关键词。经过了几百年甚或上千年,至今他们中有的灵魂尚不能安息。其实他们一直在述说,倾听的人也不少,但阴差阳错,他们被误解误读的时候总是比被理解的时候多。”
如何对待文学经典似乎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分享活动中,袁一丹提出美国的高等教育中目前呈现出一种“去经典化”的现象,那些伟大的作品、伟大的传统似乎正在被解构,曾经的文学价值、伦理价值和美学价值正在被不断挑战。
王海龙说,他在中国的大学和美国的大学都教过文学,中国的教学是很扎实的,无论是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俄国的国别文学,还是从古希腊到中世纪、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古典主义,到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和现代派,基本上都会读一部分。
莎士比亚故居
“反观美国,比如哥伦比亚大学的核心课程,美国大学生对英语国家的作品比较熟悉,但像《十日谈》《战争与和平》《红与黑》,我们都很熟悉的作品,一些非英语的经典作品,他们并不怎么读。20世纪90年代的时候,他们还会把经典缩写成四五十页的小册子,故事梗概全在里面,可以通过考试——美国更强调作为通识来培养学生。而现在读经典的学生事实上更少了。”王海龙谈道。
余中先认为,确实存在“去经典化”的现象,不过这个问题可以辩证地看。以法国文学为例,一方面有一种既要继承经典,又要标新立异超越它的现象,比如对于《鲁滨逊漂流记》,法国作家米歇尔·图尼埃的第一部小说作品《礼拜五》中,讲述的是荒岛上人和太阳、月亮、山脉之间的和谐关系,说服鲁滨逊我们现在的关系才是真正的人应该考虑的关系,而你一个人在荒岛上创造资本主义价值体系,创造文明的这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这是一种神话的反写。现在的法国文学更多地强调每个作家的独特性、每部作品的独特性,并不一要求写得跟巴尔扎克一样好;戏剧也是这样,不一定要三一律,不一定要由故事情节的冲突,我们可以讲得很荒诞。”
关于文学经典,研究当代文学的丛治辰认为,文学在今天很多时候或者被当作一个小众的精英读物,或者又成为被充分大众化、过度大众化的消遣对象,从而忽略了文学是跟我们血肉相连的有着激荡我们灵魂和精神作用的美妙的、伟大的艺术品的本质。
“王海龙也承认每代人有每代人的文学,我们从小读的世界文学和余中先、和王老师翻译、研究、阅读的世界文学恐怕不一样,我们会因为不同的文学而感动,但是如果这部文学是经典,那个经典的作者就和这部作品一样,他所关注的不是一时一地,一草一木,一个特别的具体的个人的悲欢、困境,他关注的是整个人类的困境,是古往今来共通的困境。”丛治辰谈道。
袁一丹总结说,关于经典文学的意义,她想到鲁迅在《摩罗诗力说》里面的一个说法,文学是大海,读这些大部头的东西,仿佛读者把自己扔到大海里面,你去扑腾,你可能看不懂,或者你觉得快要被它淹死了,或者你找不到方向,但是你游过大海上岸的时候会觉得有所不同,可能有气质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