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读
贫民窟像是人类的一块伤疤，不忍直视，却可以有掩盖伤疤的方式。成为黑帮老大，外人看着高兴，自己也至少可以当一个梦。或者说，它不是梦，黑帮老大不是有跳出贫苦的可能吗？
书列008：暴力与江湖系列
撰文▼锤子（检书作者）
大概是2014年冬天，罗永浩在《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创业故事》系列的第四场演讲中提到了荣誉文化，它来自一本叫《异类》的书。按老罗理解，荣誉文化是“在人类社会的某些地方存在这种现象，有一种群体的人特别容易被激怒，常常为了荣誉这种东西大打出手，打得你死我活的。”
能联想到什么？侠客黑帮小混混。没错，老罗东北人的家乡背景使得他举了一个中国人都知道的“你瞅啥，瞅你咋地”的例子，事后警察问打起来的原因，就是他瞅我。简单直接。暴力。
“你瞅啥？”“瞅你咋地！”
《异类》
马尔科姆·格莱德威
中信出版社 2014年版
老罗推荐的书多数都是这种“剑走偏锋”或者“另类”眼光看世界的，这类书在中信和湛庐都以书系大量出现，这也是为什么他在一段时间内，反复推荐这两个出版品牌的原因。
相对专业学科的研究书籍，这些书中所提供的观点足够新颖，但不够深刻。究其原因，可能因为都是新近出现的现象，所能提供的资料数据甚少，也只能蜻蜓点水，使得读者阵营的观点也极端，一类认为拓宽了眼界、观察事物的角度，一类认为泛泛而谈，树大挖不到根。
当然还有一种原因，通俗的产品定位。在“荣誉文化”一章中，作者的观点来自心理学家Richard E Nisbett 和Dov Cohen 在1996年出版的Culture of Honor：The Psychology Of Violence InThe South（《荣誉文化：南方暴力心理学》，尚无中文版），借美国南方与北方对比，认为荣誉文化的源头来自以畜牧业为主的生活方式：为了让自己的牲畜不被偷走，他们必须依靠使用暴力的方式，形成对偷盗者的震慑，从而保护自己的财产。
Culture of Honor：The Psychology Of Violence InThe South
Richard E Nisbett & Dov Cohen
这种说法是普遍被认可的，也事实发生在生活中，在无法用法律及其他有效方式让个人利益免受伤害的美国南方，暴力通常是他们首选的方式。通俗一点说，生长在穷乡僻壤，没有大量经济附属的人群，是荣誉文化的滋生地。
美国南北方的暴力犯罪事件是介入这项研究的第一步，但数据无法支撑，无论从遗传、历史、收入、气候都无法完全说明问题。如同东北人“你瞅啥”的情况背后，很难说是因为东北天气冷，还是闯关东的山东人同样有暴力的基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荣誉文化》中，证实了在关乎个人荣誉的场合中，酒吧、路边摊，和朋友熟人的争执导致暴力概率更高。
几个有限的实验被当做解释“荣誉文化”的核心案例反复使用。其中一个，一名近1米9，重230斤的猛男，在仅容一人通过的走廊分别与南北方人相遇，北方人会在距离1米多的时候让开，南方人会在将近3米的时候让开。奇怪吧？按照通常情况，南方人应该更“英勇”，距离更近，接下来的事情解释了这一问题，如果是一个愤怒的南方人，会在70公分的地方让开，且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结论是，南方人能够更准确知道对方的危害，因此早早避开，而在荣誉受到影响的情况下，他会靠得更近以彰显荣誉。北方人，仅仅是让开而已。
为了让实验更具说服力，在另一项类似实验中，通过测试荷尔蒙（皮质醇和睾丸素），发现北方人大多数以娱乐方式处理突发事件，且皮质醇水平反而降低（自觉化解愤怒）。南方人的荷尔蒙迅速上涨，随时使用暴力。
“你瞅啥？”“瞅你咋地！”
“你瞅啥？”“我瞅你长得像我爸爸。”
贫民窟像人类的一块伤疤
《黑帮老大的一天》
素德·文卡特斯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9年版
荣誉文化的终极，被指向文化因素，而不是经济现状、气候，或者任何其他外在因素。《基因之外：文化如何改变人类演化》一书中认为：“文化是生物学的一部分。在北方人那里无关紧要的侮辱，在一位南方男性那里就会引起一连串的心理变化，这些心理变化使他做好准备去伤害侮辱者，以及应对侮辱者可能的暴力回击。”
荣誉文化的表现是暴力，不论是行为上的还是语言上的，暴力背后则隐藏着尊严。这两者对应贫穷文化中的“下层社会的大男子主义表现为英雄主义和肉体的无所畏惧”。虽然暴力并不只存在于贫苦中，贫苦所滋生的也不仅只有暴力。但它却是普遍存在的社会特征。我相信，即便不看数据，贫苦地区所产生暴力事件远远大于富裕地区。民权律师Gary Haugen在TED上公布了在贫苦地区女性受到暴力后的疾病及死亡，超过自然疾病、车祸、战争等等总和的事实。
它不像之前说的英雄主义，就是日常生活中的碰撞与危险。在贫穷地区，所带来的暴力行为应该像什么呢？就像《黑帮老大的一天》中开头所说：“一种白人会在你进入他们的街区时揍你，另一种会报警，而条子会揍你一顿。”
在贫苦中谈论暴力可能是最肤浅的做法，如果暴力仅仅是帮派行为。即便这种行为可以纳入荣誉文化中，那么像《桑切斯的孩子》一书中所记述的日常，就完全是贫苦文化的范畴。父亲殴打孩子、丈夫殴打妻子、争吵……没有人喜欢后者，贫民窟像是人类的一块伤疤，不忍直视，却可以有掩盖伤疤的方式，成为黑帮老大、百万富翁，外人看着高兴，自己也至少可以当一个梦。或者说，它不是梦，黑帮老大不是有跳出贫苦的可能吗？
《桑切斯的孩子》
奥斯卡?刘易斯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4年版
该书深情而直白地讲述了贫穷所带来的极大不公。
最早提出贫苦文化的奥斯卡·刘易斯的基本定义：穷人因为贫困而在居住等方面具有独特性，形成独特观念和生活方式，世代传递，塑造着在贫困中长大的人的基本特点和人格，使得他们即使遇到摆脱贫困的机会也难以利用它走出贫困。
它可能是对的，影视剧中的黑帮老大多结果不好，过程真像做了一场梦，就连《黑帮老大的一天》（少数人怀疑它的真实性）中的主角最后都干起了卖烤肉的营生。它也可能像反对者说的那样，“穷人本身并不是同质性很强的群体”，所以由穷变富的例子同样存在。当然，将同质性的穷人（例如贫民窟黑帮）单独拿出来看，贫困文化很容易得到认可。但似乎又太简单了。
乡村江湖
《乡村江湖：两湖平原“混混”研究》
陈柏峰
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 2011年版
荣誉、贫困、暴力，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注定它有更多角度，这是社会学、人类学的迷人之处，其相似性最为放松有趣，映照自身，则能体会洞察的奇妙。
谁不喜欢《古惑仔》呢？
中国的研究报告同样指向法律，传统中国，皇权止于县，下面的阶层主要由士绅阶层管理，即便在政府官员面前，他们仍能代表和管理地方利益，即便他们同地方管理政府的正式权力既协调合作又相互矛盾。但对应当代社会，它不够科学，至少是片面或者过时的。更重要的是，文化是理解人类行为的关键，理解乡村江湖，无法脱离乡村结构、日常，一旦涉及于此，还是绕不过费孝通。
《乡土中国》
费孝通的“熟人社会”和美国南方荣誉文化有相通之处，在南方产生的暴力事件中，受害者几乎都知道施害人是谁，是什么原因。它绝不是简单的“地方小”。
过去的中国乡土逻辑基本可以是讲情面、不走极端、顾家族、歧视外人，现在有背离，从暴力身上也许更明显，过去的暴力多发于与外村、外姓，现在很难找到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不同处，农业生产依赖人与人的互相合作，因此建立牢固的关系是唯一可靠途径。这样就好理解目前的乡村结构已从“熟人社会”变成“半熟人社会”的事实，乡村社会已不是单一的农业生产，复杂多样的经济模式让共同利益消融。熟人社会在礼俗和法律之间，自然偏向前者。在转变的过程中，介于礼俗和法律的中间地带产生了。它的表现依然离不开暴力。情面不再产生权力，它的淡薄打破宗族生态，极端反而能迅速解决问题，外人的定义因为利益发生变化。冲突因此覆盖面更广。
同样是从荣誉发展起来的，早期人们在与外村、外姓进行冲突的时候，是人个体和村庄个体的混合，因此个人荣誉和村庄荣誉加强，冲突可以加强团结，村庄也会庇护制造暴力的本村人，荣誉会强化。人们争夺名气，英雄主义，最有力的证明是少不了“大刀帮”“斧头帮”“江南七怪”这样的名字。
再往初始，这些个人或群体产生的原因几乎全是因为土地劳动时间减少，时间增多，生活方式单一，寻找“乐趣”。
不仅存在于乡村中。经济转型带来荣誉的变化，金钱观和荣誉混杂，形成新的荣誉文化，我想大家不会陌生。
（文/锤子；编辑：胡子华；原题《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江湖恩怨》；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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