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这个东西,真是个无底洞。
当年偶然的原因,拿起了相机。那个时候相机贵,一般人没有,所以,平时带个相机,在单位里走走,挺神气的。
后来没想到,从警察这个行业,跳出来当记者。更没想到的是,摄影竟然成了自己的职业。
那个时候,充其量就是一身的热情,加上对新闻的好奇,多少有点儿激情。说对摄影有多了解,还真是说不上。 马克思曾在一篇文章里读德国的犹太人,希望自己被解放。他问道:他们自己都没解放,怎么能去解放你们?!
当记者,自己对这个社会都没认识清楚,又怎么能去教育别人?!
因为是工作的原因,靠摄影吃饭。从此就半推半就,糊里糊涂,就成了摄影圈里的人。
现在想想,真是惭愧之极。我对社会认识不深,对摄影更没有多的理解,充其量,就是一个按快门的机器而已。拿着相机,在对世界并不明白的情况下,吃了很多年的饭,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自己的确没有什么本事,是社会和工作单位及领导对自己太宽容。
有一段时间,竟觉得世界就到了尽头。世界每天的样子,就是重复。一天一天,打开窗户,看到的就是一堵墙。而我,想要看到的是一片海啊!
所以,那个时候,就下决心要出来读书。既然看不清外面,看不清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就要让自己多少活的明白些。打开窗户,如果能看到一片海,天上的、海底的世界,我都有兴趣把它探个究竟。
于是,2008年脱产读书。2010年去美国访问。2011年来英国访问、读书、工作。
越读越不明白。越读就越想把世界看的更明白一点儿。越读就越不甘心。还有一点儿,越读就越找不到工作。
伦敦肯辛顿公园
找不到工作,就只能继续读书。继续读书?45岁了,还能读吗?
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坐到了英国大学的教室里。在读了两年摄影研究生之后,接下来,我要读什么?
我选择了另一个跟摄影无关的专业:文化与批评研究硕士。
排队在大学开学时办理注册手续
这个里面,会有哪些课程?
文化研究意义上的问题和角度;资本主义和文化研究;城市文化研究;档案文化研究;同性恋研究;女性体验写作、摄影、电影研究;世界文化的表达;文化环境下的工作地点研究;当代美国的伤痕文化研究;数字文化研究。
除了前面两个是必修课外,后面的都是选修课。除了这两门课外,需要在后面这些课程里,再选四门出来。
我其实很忐忑。
摄影走到当下,似乎是没有太多的路了。原来以为,出来读书,再回国时,就能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后来发现,工作机会,竟然已经不存在了。越读书,越没工作。
我不安的原因。一方面,清楚地知道,摄影已经很难成为一份职业了。所以,也彻底打消了自己的那份幻想。我只能硬着头皮去读书。另一方面,这么多看世界的角度,很多单词我此前竟然听都没听说过。这既让我兴奋,也让我多少有些担忧:我能把这个硬骨头啃下来吗?
昨天去参观伦敦Euston火车站附近的Wellcome Collection博物馆,在里面看到了不一样的展览。这些展览,不是靠技术,不是靠光影,而是靠扎扎实实对社会的研究和理解。比如,有一个展览,是研究人类健康和疾病文化方向的。看展览时,我就感叹自己是井底之蛙,就我而言,这么多年研究摄影,多数还挺留在技术层面或简单的纪录层面。我们从来没有从人类的认知层面来理解摄影。比如,仅就科学与摄影的关系方面,就有人类健康和疾病文化影像研究、科技与影像研究、疾病影像研究、摄影解剖学研究等等。
Wellcome Collection博物馆里的展览
新出现的疾病是个什么样子?它们在不同的光线或感光度下,呈现出什么样的状态?一些生物或化学现象,在不同的速度下,又呈现出怎样的影像?肥胖疾病除了纪录一个胖子的减肥历程,我们还有什么样的表达方式?
作为一个摄影人,知道的太少太少。实践的也太少太少。这也是我想读书的原因。
如果把我这一生学过的东西理出来,大致如下:
1990-1992年,湖北省劳改警察学校读罪犯改造管理。
中部某省监狱警察。多数时间无聊,爱看散文、小说,特别是巴金的散文。
1997-1999年,武汉工业大学(现武汉理工大学)脱产读工业企业管理。
1999年底,获得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大专文凭。
1999年开始,自学新闻本科,差两门课毕业。
2001年,某地方晚报记者。
2002年,某省会都市报摄影记者。
2003年,上海某报纸摄影记者、摄影部主任。
2004-2006年,东华大学sMBA。
2008全年,英国波顿大学摄影硕士大连教学点脱产学习一年,获硕士文凭。
2009全年,英语培训班。
2010年全年,美国某大学新闻学院做职业访问。
2011年,英国某大学做职业访问。2012-2014年,英国某大学摄影研究硕士专业在读,后获硕士文凭。
2017年9月,英国某大学文化与批评研究专业硕士开读。
我其实挺感谢生活。尽管工作机会越来越少了,但突然发现,自己的谋生能力比以前强了。比如,我通过写稿和兼职,可以获得比在原来单位上要好的多的收入,可以轻松解决一家人的生存。通过写作,也可以获得更多的关注和成就,可以影响更多的人,特别是那些有话语权和消费能力的人们。
过去五年。我面临着人生的一个又一个坎:生存问题、在国外的签证问题、读书问题、孩子的学习问题。现在,一个个都迎刃而解。当负担不在,当写作可以谋生和成为乐趣,突然发现:自己需要的,还是要给灵魂找一个归宿。
“人一旦对一切看透,丧失了梦想时,灵魂便永远在漂泊了。”
几天前,一位好朋友给我留言。我立即回复他说:“这句话就像是在说我啊!”
“我近些年就是如此呀,很难被人理解,也无任何人在意。” 他又很快甩出这句话。
那一天我一直在想这些话。接着我很快又释然。因为,但我走进大学的那栋楼里,看着那么安静的地方,那么多学生聚在大会议教室里,那么多人还在这里探究着这个未知的世界,心里就突然一动:这才是我要呆的地方,这才是我精神上暂时的归宿。
一位在英国的朋友劝我说:安老师,你不知道,现在国内有多少人在羡慕你。你可以从容地生活,你可以从容地走进大学读书,你可以从容地用英语去理解这个世界。
听这话时,我一楞。回头看看,这么多年,我在干什么?我只是让自己的人生,多了一些选择权而已。
读书和摄影一样,也是个无底洞。
伦敦街头的演出海报
我知道在国外大学读书的艰难。我也知道在国外读书的乐趣。似乎,我又给自己找了一个目标,接下来所有的任务,就是要翻过那个山头,不管是潮流夹背,不管是气喘吁吁。
痛并快乐,就是我要过的生活。
2017年9月22日草于伦敦某西北小镇麦当劳,为《中国摄影报》专栏“光影随想”而作。(文/安光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