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旧金山到堪萨斯城,四小时飞机,一出登机口,我就被“堪萨斯城国际机场”的简陋震惊了。第二天中午,我站在40℃的骄阳下用优步叫来了一辆皮卡,当我告诉司机,我要去纳尔逊博物馆,因为那个博物馆的中国文物很丰富。他是诧异的:“是吗,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几年,第一回听说这个博物馆还藏中国文物呢。其实咱们这里亚洲人都挺少的,今年我就见过你一个亚洲人。”
堪萨斯城,位于堪萨斯州和密苏里州交界处,广袤的美国中部,工业稀少,商业落后。最近的一次人口普查显示,这个城市不足50万人。
而我跑到这里来看中国文物。
1930年,23岁的哈佛毕业生劳伦斯·锡克曼通过刚成立的哈佛-燕京奖学金来到中国,遇到了他从前的哈佛教授兰东·华纳。华纳教授告诉锡克曼,堪萨斯城的报业大亨十多年前捐出家业,成立一笔基金专用于艺术品购买,当时的世界艺术品市场因为美国大萧条,价格跌入低谷,所以他希望锡克曼为正在筹建中的纳尔逊博物馆收购中国藏品,预算是1100万美元。
锡克曼受托为纳尔逊博物馆收购文物,便在编制上成了博物馆的一名员工。他的博物馆生涯在1942年中断,他应征入伍,成了美国空军55战斗机大队的一员,参加二战。美军高层很快发现了他的真正特长,安排他回到中国。战后,他被选入盟军中央司令部成为艺术专员,负责检查远东参战国家的艺术品受损情况。他先去了韩国,然后回到他熟悉的中国,检查他心心念念的中国文物。锡克曼在1946年秋离开亚洲,回到堪萨斯城成为了纳尔逊博物馆的正式员工,并于1953年担任纳尔逊博物馆馆长,直到退休。1974年,新中国筹办了第一次出国文物展,这个展览在首都华盛顿成功展出三个月后,第二站就去了堪萨斯城的纳尔逊博物馆,足见锡克曼在中国的人脉之广。
纳尔逊博物馆全馆免费参观。我到达的时候是周四傍晚,和大多数美国博物馆一样,纳尔逊博物馆周四晚间延迟到9点闭馆,当时底楼大厅里聚集了很多人,举着鸡尾酒,东张西望着几幅现代艺术。
二楼的亚洲艺术馆空荡荡,我走进空无一人的“中国庙宇厅”。
米其林三星餐馆的定义是,单为了那家餐馆就值得去那座城市。以此类比,纳尔逊博物馆的“中国庙宇厅”应该是米其林三星展厅,为了它值得来荒凉的堪萨斯城,因为这里收藏着:山西广胜寺的巨幅元代壁画,栩栩如生的辽代木雕南海观音,北京智化寺的极其复杂精巧的木雕藻井。我在“中国庙宇厅”里站了许久,仔细端详着元代壁画和辽代木雕,那么宁静、慈悲、壮美。我想象着七八十年前,有人从广胜寺挖下了这幅壁画,从智化寺卸下了这方藻井,这些佛像离开了他们原本属于的庄严空间,被送到这穷乡僻壤的美国腹地。
离开这个厅,往前走,相继看到龙门石窟宾阳洞的《帝后礼佛图》,看到北魏线刻孝子图石棺,看到被昔日古董商半送半卖、漂泊到异乡的河南温县慈胜寺的五代壁画《如意轮观音菩萨图》和《菩萨焚香图》。它们都很安静地摆放在那里,不被打扰,也不被记起。
纳尔逊博物馆现存中国艺术品8000件,其中一半来自于锡克曼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旅居中国收购而得。这是一个投错了胎的博物馆。它拥有的是如此珍贵,能欣赏它的却是如此之少。它坐落在荒僻的美国中部,每年的访客大部分是孤陋寡闻的当地居民,如果要看“外国艺术”,他们只会奔向馆中唯一的一幅卡拉瓦乔或那几幅印象派。中国书画大多是黑乎乎的,庙宇和造像文化又需要很多背景积累,大部分访客没有能够充分欣赏这些展品的能力。
我想起那个年轻的哈佛毕业生锡克曼,他应该很早就意识到了他事业的荒谬,他火眼金睛买下的中国文物,注定要在堪萨斯城曲高和寡。那又能怎么办呢?我想像他也像陆聆恩那样气定神闲地说:“不是很值得担心。”当外部环境不尽理想,但确知心中的追求,孜孜以求者都会这么一叹吧。(作者为旅美学者)
CCTV的《国宝档案》栏目曾拍摄过一个三集的短片,介绍广胜寺的这4幅流失海外的壁画。一如这类普及性节目的通病,节目的解说词错谬很多,而且故弄玄虚。其实,比起美国博物馆中许多出处无考的藏品来说,广胜寺壁画的流传经过是比较清楚的。1929年,寺僧为筹款修缮寺院,作价1600元将4幅壁画卖给古董商人。赵城县的县长和当地的乡绅也都参与其事。因为当时并不觉得这是一件耻辱的事情,所以还勒石记功,把出售壁画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真是国宝贱卖。1600元在当时,只是北平那些著名教授半年的工资,连一个像样些的四合院都买不到。
以后,壁画飘洋过海来到美国自然都是卢芹斋一手策划的。大约在1932年,壁画被分开出售。下寺前殿的两幅被宾大考古和艺术博物馆收购。后殿西壁的《炽盛光佛经变》被纳尔逊博物馆收购。1933年纳尔逊博物馆开馆时,壁画作为馆藏的艺术珍品,被永久陈列在博物馆特设的“中国庙宇”之内。后殿东壁的《药师经变》被纽约收藏家萨克勒收购。他在1960年代把壁画捐赠给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以后由博物馆修复并永久陈列于以萨克勒命名的大厅之中。
众所周知,唐代是中国壁画创作的黄金时代。元代则是唐代之后,壁画艺术发展的又一次高峰。以纳尔逊藏的这幅《炽盛光佛经变》为例,它传承了北朝以来《说法图》的基本构图,场面极其的恢宏和壮观;笔法上以工笔线描加上色彩渲染,虽然承袭了宋代佛道绘画的传统,但是在技法上更加娴熟,设色也更加大胆。浓艳的红色,明快的绿色,和深沉的蓝色,配以佛殿中明暗交映的自然光线,既烘托了气氛,又突显了绘画强烈的视觉效果,令人赞叹。图上,释迦牟尼佛趺坐于莲台之上,日光、月光菩萨左右侍坐,十二宫天神分成两班,东、西侍立。以我个人而见,天神部分的表现最为精彩。他们庄严凝重的表情、动逸自如的姿态、手势,乃至于华美的衣饰,飘动的衣带,和永乐宫《朝元图》中的星宿、仙人有很多相似之处。可见,广胜寺和永乐宫的元代壁画,虽然囿于佛教、道教的题材不同,但是绘画的风格是同出一源的,不愧为元代壁画艺术的双壁。
南北朝壁画
造像
商周骨雕
战汉
造像--南北朝
隋唐
宋元明瓷器
明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