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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于《也是园古今杂剧》背后的听涛山房

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的稀世珍品《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也是园古今杂剧》)关于郑振铎在上海如何抢救《也是园古今杂剧》一事颠末

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的稀世珍品《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也是园古今杂剧》)


关于郑振铎在上海如何抢救《也是园古今杂剧》一事颠末,虽有他本人《跋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一文详加记述,但由于孙伯渊、杨寿祺、陈乃乾、潘博山等人卷入其中,让整件事变得十分复杂,可以说至今依然迷雾重重。近几年来,潘建国《也是园古今杂剧发现及购藏始末新考》(《文学遗产》2019年第一期)、吴真《郑振铎中了潘博山的圈套?——王伯祥日记中的无意史料》(《上海书评》2020年10月22日)就梳理新旧材料,挖掘杨寿祺、陈乃乾、潘博山在整个事件中实际所起作用。不过,同样与《也是园古今杂剧》的流转有着密切关系的重要人物——唐耕余,他的名字却几乎被人忘却,郑振铎第一次见半部《也是园古今杂剧》就在他的书店里。不过,半部《也是园古今杂剧》很快经唐氏之手转归集宝斋孙伯渊,与孙氏手中半部合璧,逼得郑振铎筹措万金,方才将此书拿下。

相较于杨寿祺、孙伯渊、陈乃乾,唯一与《也是园古今杂剧》买卖发生关系而未遭质疑的书商就是唐耕余。即使在唐氏去世后,郑振铎对他也颇有好评。郑氏《劫中得书记》明万历二十一年刊本《文始真经(关尹子)》一条云:

连日细雨绵绵,大有春意。颇思阅肆,因而阻兴。下午四时,借校中汽车,至开明书店一行,随转赴中国书店,遇杨寿祺及平贾数人在彼闲谈。得唐赓虞死耗,为之愕然!唐为经手买得半部清常道人校本《杂剧》者。几成交,而为孙某所得,因此一转手,遂多费不少交涉与金钱。唐在沪设听涛山房,颇可交,不意其竟死于苏州。寿祺谈购李氏书事颇久,此次转售诸籍颇得利。并知有《石仓明诗选》四集为平贾所得,殊可惜!桌上有《文始真经》一册,因其为明代单刊本,购之。《关尹子》初仅《道藏》有之,后收入湖北崇文书局《百子全书》中。此为抱一子注本,颇罕见。

昔年我帮江澄波丈编《吴门贩书丛谈》,记得《苏州古旧书业简史》中提及大华书店:

主人唐耕余,伊斯兰教徒,原是上海中国书店郭石麒的学徒,店设于景德路中段。1938年(按:原文作1928年,笔误)常熟丁祖荫所藏《脉望馆抄校古今杂剧》在苏州住宅中散出,先后二次被该店所收,售于上海。不久唐即故世,年仅三十余岁。店由其妻继续经营,至解放前夕停业。

大华书店位于景德路255号,可惜《苏州古旧书业简史》并没提到唐耕余去世前几年,曾在上海与人合开过古董店——郑振铎《文始真经(关尹子)》题记中提到的听涛山房。潘建国《也是园古今杂剧发现及购藏始末新考》第一节《陈乃乾来电时间与苏州书贾唐某身份》曾指出几个问题,第一个就是唐耕余的大华书店开设在苏州,何以约上海的陈乃乾前去观书?他从《陈乃乾日记》1938年5月14日“自唐耕余设肆于棋盘街,而中国书店分肆亦在哈同大楼下,相隔仅数武”一句,推断出“原来1938年唐耕余已从苏州转移到上海棋盘街营业”,其实并不准确。彼时,唐氏的大华书店仍在苏州,并未搬到上海,不过另外与人合伙在河南路泗泾路口(处于棋盘街里)开了这家听涛山房。

尽管目前所见材料都说,听涛山房是嘉兴郭氏的产业,如胡远杰主编《福州路文化街》一书、达微佳《举鼎绝膑  林林满堂——郑振铎先生的买俑经历》(《紫禁城》2018年第11期)以及郭寿臣(1875-1963,名懋仁)、郭墨林(1906-1986)父子传记,无不称听涛山房的店主是郭寿臣,其实并非如此。达微佳《举鼎绝膑  林林满堂——郑振铎先生的买俑经历》并称“郭懋仁与其兄郭书臣合资在沪开办听涛山房古玩店,抗战后听涛山房关闭”,从张熊林日记看,店主有“寿翁”“荩翁”,故“郭书臣”恐是“郭荩臣”之误(“藎”字繁体与“書”相近)。实际上,此店创设之初,嘉兴郭氏是其中一位老板,另一位老板便是苏州唐氏。两家合资,可能相同的宗教信仰也是原因之一。为何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殆唐耕余虽死,他的徒弟张熊林日记却可为证。

张熊林日记系几年前从友人处借阅,原来不止一册,现仅见1940年7月1日至1941年7月11日一本。关于作者姓名,友人浦君早已考出,且日记本身也有很多内证,例如1940年10月21日:

正当在写答复忠梅之函时,突然有一位陈涤民者来此找余,请问之下,才知乃父亲托其带来一字条,上写询问河南路一四二号听涛山房,电话一一九五四,张熊林,是否在申,身体如何?

就我所知,目前苏州、上海两地旧书业材料中完全看不到张熊林,无疑他是一个从未被人提起过的小人物。他日记中提到的寿翁,就是郭寿臣,同时多次提及去明德里。按:郭寿臣祖籍浙江嘉兴,祖父郭承勋,父亲郭小庭,清末举家移居上海松江,1928年迁居城内明德里。张熊林日记1940年8月30日曾记:

今晚,寿翁设宴款待郑振铎。因郑买定铜器及瓦器一大票,定今日取货、付款,一切手续均在明德里办理。其他来宾为谁,则不得而知。

除了经营书籍,听涛山房还贩卖青铜器、玉器、瓷器等各种古董,也卖过古琴,高罗佩旧藏的明潞王“中和”琴,就是1938年他途经上海时购自听涛山房。这里所说郑振铎买的一大票青铜器、陶器,非他自购,应是帮傅斯年的中央研究院所买,恰好与1940年6月17日郑振铎致蒋复璁函前后呼应:

兹由张凤举、李旦丘二先生介绍,知听涛山房得到商代铜器十余件、陶器三十余件,皆完整,系劫中在安阳出土者。据云甚可靠。我对此完全外行,特嘱其摄影一份,并拓出“文字”。计商器十三件、周器二件、陶器三十四件,后来又得到商器三件。第一批商、周铜器十五件,欲售洋一万三千元(陶器并说价,但甚廉)。第二批商器三件,欲售三千余元。兹将照片附上。此二批古物,最好能由傅孟真兄方面收购。已再三嘱该肆不可拆售,等候我们回音。如可购,乞即覆一电,此间当可先行说价并付定洋或代为垫款。便中恳即转达孟真兄为荷。

尽管,张熊林日记里提到很多当时书林中很多响当当的人物,如陈济川、郭石麒、杨寿祺、孙实君、金诵清、杨金华、江杏溪、孙殿起、孙助廉等,另如学者郑振铎、赵万里、潘景郑、顾廷龙等,均见其中。但反过来,这些名人的日记、文章中基本都没提及张熊林。举一个小的例子,张氏1941年1月4日记到“潘敬郑来电话,询问苏有寄来批校本书籍,据彼称系严瑞峰来信所述也”,严瑞峰是苏州景德路上旧书店存古斋的老板。两天之后,张熊林1月6日记提到潘景郑一行两人来买书:

下雨竟日,直至晚始止。忠梅来信,拆视之,系书单乙纸,上列约廿种,均普通货。下午,潘敬郑协同顾君来到,看校本书,取去《淮南子》等三种。

核之《顾廷龙日记》,顾君自然是顾廷龙,盖1941年1月6日确有到听涛山房看书的记录:

冒雨偕景郑赴听涛山房,阅存古斋寄来批本数种,选《韩非》、《淮南子》、《吕氏春秋》,颇有按语,惜校者不可详耳。又见宋砚一,有铭,篆书,末署“嘉定?年,弥大”,想为史氏物也,为景郑得。

两相对读,确乎合若符节。不过,张熊林没记潘景郑买宋砚一事。据张氏日记,1月14日严瑞峰与潘景郑三种书账,共计八十元。丝毫不意外的是,顾廷龙在日记中根本没提及接待他们的店伙计张熊林。又如,张氏记1940年7月20日午后,杨金华偕同赵万里来听涛山房看群碧楼旧藏白文《诗经》,“只草草看后,并无别话”,张氏一再追问之下,只推说进价贵了,恐不好脱手,显然对此书不看好。六天后,7月26日张熊林到中国书店找郭石麒,“此时赵万里亦来中国书店,见石麒后,即询问谓此去大功告成否?余不知系何事而出此语。后询杨金华,始知江北有一部明天顺刻本《史记》”,刘波兄编《赵万里先生年谱长编》失载,可据此补入。关于郑振铎的几条记载,亦可充作年谱的补充材料。

回到唐耕余与听涛山房,有两个问题可从张熊林日记中找到一些线索。首先是唐耕余去世时间及其家庭情况。张熊林1940年8月25日记有“回忆去年先师去世不久,余即提议回苏服务,不料师母竟有如此不识情形而向余痛斥一顿”云云,同年12月8日,在苏州期间,张氏提及:

今日上午,铁铮三兄弟同往虎丘祭彼先父之墓。余因未曾往看过一次于先师去世后,特趁此机会随往一看,亦使一尽余心。

结合郑振铎《文始真经(关尹子)》题记提到初春得唐氏死耗,故推测唐耕余可能是1938年底、1939年初在苏州去世,葬于虎丘。张氏口中的“铁铮三兄弟”,应是唐耕余的三个儿子。1940年9月15日记又说:

长泰带来师母要采办日用品抄单一纸,今日由余按单办妥。所买者均系富贵西药及英国制代乳粉,值此生活指数外汇奇紧的今日,而非得要用洋货,固不知另一方面赚钱的不易,只知向我等以其“四个孤子、一个寡妇”等语,促使对柜上赤胆忠心。

可见,唐耕余共有四个儿子,长子似是1940年除夕分红名单中与郭墨林并列为老板的“培山”。张熊林日记屡次提及师母决定店里事务,可证江澄波丈《苏州古旧书业简史》中说“不久唐即故世,年仅三十余岁,店由其妻继续经营”之言非虚,上海的听涛山房由其子唐培山到沪参与经营。其次,关于唐、郭两家合资创办听涛山房的办时间,张熊林这册日记的最后一天说得很明白:

呜呼!听涛开设四年于兹矣。店东兄弟数人在此四年之内,可称融融洽洽。可是,在去岁岁末,即有裂痕发现。时至今日,不可收拾,如山洪之汹涌,以致完全破裂,老兄弟竟然形成两派。……当时寿翁与明德曾发生舌战一场,即告平复。其后,明德将此情形告知,荩翁顿时大怒。墨林受处,被打耳光十余下。寿翁由此退出听涛,所有货物悉数取去,墨林辞经理职。

据此可知,听涛山房是1937年开设的,唐、郭两家合伙,郭家本身又是郭寿臣兄弟俩共同出资,郭墨林任经理。但郭家两房、两代人因故闹翻,虽经达育仁从中数度调停,也无济于事,最终郭寿臣、郭墨林父子带着钱货于1941年7月愤然退出经营,与听涛山房正式脱离关系。改由唐培山接任经理,郭正德副之,至此听涛山房仍是唐、郭两家合伙,只是郭家仅存一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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