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城的东直门脸儿以西,旧时是商贾云集的北新桥大街。东西方向开木场子买卖的很多,北至雍和宫,南向东四,开各种商铺的十分繁华。在这喧嚣熙攘的闹市一隅,坐落着一条不起眼儿的小胡同,名叫翔凤胡同。
翔凤胡同实在是一条很窄的小胡同,并列着只能行走两个人,这一带的老百姓不叫它“翔凤”,而叫它“墙缝儿”,可见它的窄小了。翔凤胡同南口在北新桥西,进口后弯弯曲曲拐了一个之字形,北口与大头条胡同相交会。在之字形的转弯处,有座土地庙。不知是何年何人建造的,规模之小,堪称禅林之最。仅仅六七尺见方。殿内石制的供桌上,供有一尊二尺多高的土地神像,自供桌仅一步之遥便可跨出庙门。少年的时候,我胆儿小,经过小土地庙门前那一段路,总是害怕。怕见到在这里寄居的那位蓬头垢面的乞讨老人。他不仅衣衫褴褛,双目永远发出呆滞的光,望着过往的行人。至今我还依稀记得那被炊烟熏黑的神像和老人的目光。听母亲说,祖父曾许愿待经济宽裕之机,为地方重修此庙。然而,终究未能如愿。祖父倒是经常周济那位乞讨老人。直到我上小学四年级以后,再也没见到过老人的身影和庙里飘出的缕缕炊烟,他,大概是死了。
翔凤胡同的确是一条穷巷。胡同里建有十几座小小的院落,都是平民百姓之家。青砖灰瓦的四合院,破旧的小门洞,显示出年代的久远和主人的身份。麻刀灰裸露着的院墙早已歪斜,小路上铺就的碎石已被行人磨得精亮而变成黝黑色。北京的春天来得悄悄的,小院里返青的香椿树,吐出嫩芽儿,在墙头上摇曳,微风吹来阵阵清香。到了夏天,大雨过后,胡同里的低洼处积存了许多水,孩子们赤着脚趟水玩耍,倒是件极快乐的事。说来也奇,立秋后的早晚儿,没那么粘热了,人们透了一口气。殷红的枣子在夕阳的余晖里与油亮的枣叶儿交相辉映。谁家的角瓜秧爬上墙头,越过屋檐,说不定瓦垄里已结了肥大的角瓜。此时间,人们爱在胡同里走走,让胡同里的凉风吹散身上的暑气,仰望墙头上高而蓝的天空,实在舒爽。随着暮秋的绵绵细雨,小胡同迎来了寒冬。除了桠杈上一两个残留的柿子,闪着橙黄色的光外,雪染白了一切。归家的人们迈着匆匆的脚步,踏在雪上的毛窝发出“啧啧”之声。北京的冬天是寒冷的,西北风打着呼哨肆虐着大地。而此时的翔凤胡同静极了。人们居家围炉而坐,或叹息生计,或忧愁柴米。用心底里的一丝顽强对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岁月飞逝,随着荏苒的光阴,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翔凤胡同如今的面貌如何呢?当我这个江湖游子回到家乡,重游故地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一切告诉我,翔凤胡同已不复存在了。拓宽的十字街,楼群林立,高耸的吊塔上下忙碌着,运送土方的巨型卡车呼啸着驶去。听说此地要建一座现代化的地铁中转站。看到这剧变的景象,心中生起一丝怅然。儿时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里:弯曲的石板路、土地庙的炊烟、坠弯枝杈的殷红的枣子、风雪里归家的身影……童年的梦变得恍惚了,然而,更加甜蜜了。(文/张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