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蔡国强个展“绘画的精神”于10月25日在西班牙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开幕。展览总计近三十件火药绘画,其中《昼夜托雷多》《万国大厅…》《望云》等八件重磅作品,是艺术家于展览开幕前一个月,以万国大厅为工作室创作完成。“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特约记者在展览开幕之前对艺术家进行了专访。
蔡国强在万国大厅爆破火药现场作画
蔡国强个展“绘画的精神”于10月25日在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拉开帷幕。这是普拉多迎来的第二位在普拉多举办画展的在世的画家。10月6日,蔡国强在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举行了媒体见面会,之后接受了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的专访。
媒体见面会上,蔡国强现场作画。现场爆破火药对于西班牙的媒体来说是首次,因此西班牙媒体都非常好奇,早早在万国大厅安排了长枪短炮,或是爬上楼梯,或是趴在地上,想找到最佳的拍摄角度。蔡国强介绍了自己用火药创作的起源:“在中国,古人发明火药最初是为了提炼长生不老药。我也用火药作为我的创作。但是火药,在今天,象征着古代的绘画大师。他们像炼金师一样,把绘画推崇到新的阶段。” 蔡国强个展的同名作品《绘画的精神》是一幅18米长,3米高的绘画。他说这是表现他在普拉多的收藏里,受提香、戈雅等前辈大师感召,所感受到的精神。也是借由这幅画, 向过去黄金时代的大师致敬。
展览现场作品《绘画的精神》
澎湃新闻:何为“绘画的精神”?
蔡国强:展览的名字叫“绘画的精神”。是面对今天,多媒体、社交网络发展的状况,其实这个问题从电视机、照相机发明就产生了。曾经,绘画最了不起,因为它可以记载人类世界上的符号。过去的国王长什么样子,过去的战争、苦难,庞贝的火灾,都是从绘画里留下来。随着照相机和电视文化的传播,绘画的记载功能弱化了。社交媒体更是每天眼睛睁开就是图文并茂铺天盖地而来。整体上给人的感觉是,绘画不再属于这个时代。电视、装置,更像今天的艺术。
那么绘画还有什么可能?如果人类还能有感性、有情感,有现场画画的冒险、意外和惊喜,以及工匠的精神,绘画的本身就会有价值。如今的图像是通过电脑传输的。绘画是现场的。只要是现场,就有落体,有温度,有失败,有惊喜。我强调“绘画的精神”,就是更感性的,更冒险的,更现场的。在时间里能够看到,也许更好,也许更坏。这也是就是我的工作。这个精神从委拉斯开兹的时代就是。西班牙绘画精神强调自然主义,颜料、笔触、感情,都用得很多。
什么是“文艺复兴”?达·芬奇,解剖、色彩、构图、透视,更强调理性与科学的发展,用画画的技术来表达以人为本。但你会发现达·芬奇这些收藏在西班牙的普拉多并不多,估计并不是当时的君主没钱买,而是不太符合西班牙人的情感。所以提香、格列柯在这里就留了很多。因为提香他们是比较强调自然的,把人当人画,把山水把山水画。为什么说委拉斯开兹几百年前就是表现主义?为了画出自己的情感,男人的手指可以比女人长,衣裳可以是流动的,蓝天可以像瀑布一样。不在意理性,而更多的是感性。西班牙人从过去的时代就比较知道自己要什么。果然这些文化就影响了后来的委拉斯开兹,以及毕加索,西班牙绘画的脉落就此下来。
《昼夜托雷多》
澎湃新闻:您在媒体见面会上现场示范了作品《昼夜托雷多》,托雷多(Toledo)不仅是西班牙的古代的首都,画家格列柯(El Greco)也是在那里成名的。我知道格列柯对您影响很深,您还曾带女儿一起追寻格列柯的足迹,从希腊到马德里旅行,可否谈下关于格列柯与托雷多?
蔡国强:2009年,我带着女儿追寻格列柯的足迹,从格列柯的出生到死。因为从小受到格列柯的影响。今年初,为了普拉多的展览做准备,我再次回到托雷多。白天黑夜,通过窗子看出去的托雷多古城,那种时光交替,白天晚上混沌之间产生的许多看不见的精灵。这幅画是在万国大厅制作的第一张作品,也是为了联结小时候与格列柯的情感。
格列柯从希腊的岛出发,到威尼斯,到马德里,到托雷多,一条条路就像我从泉州到上海,从东京到纽约,生活像一场漫长的旅行。格列柯的作品里保留了很多宗教元素,中世纪留下来的传统很多,从神像到民间。到了威尼斯文艺复兴时代,大家都讲科学和理想,格列柯还是保留自己的感性和情感,这个感觉和我自己有点像。我是一直保持着泉州人的风水观念。我的作品一直强调用看得见的能量表现看不见的能量。
格列柯对我来说是前辈,我对我女儿也是前辈。她需要了解艺术史是如何一代一代人传承下来的。这趟旅行,我女儿应该可以感受到,我主张把世界不同的文化当成是自己的文化。我不刻意去分清他们的文化,我们的文化。一方面我有自己的根,来自泉州,来自中国文化的种子,把它撒在不同的文化里,迎接它的阳光、土地。通过这一趟的旅程,我女儿应该学会了更尊敬别的文化,也会更清楚什么是自己。
《画格列柯“使徒”系列 之八、九、六、三、十、七》
澎湃新闻:在一个地方旅行,与在一个地方生活,其实并不一样。有人说“旅行是后天的混血”, 您觉得如何?在西班牙创作的这段日子,“天时地利” 已经有了变化,那么“人和”呢? 可否谈谈您在此地创作的感受?
蔡国强:“旅行是后天的混血”,这要看程度。在一个地方看看和住下来是两回事。这是为什么我后来会从日本搬到美国。因为我在日本住的后半截的几年里,百分之六十、七十的展览都要在欧洲。可是我每次都是去做展览,开幕了就回来。我觉得应该在西方的世界住下来。因为我是在中国出生,在中国、日本成长,当代艺术的发展阶段很大部分是在日本,但这都是亚洲。我一直都站在亚洲的角度揣摩西方,讨论西方。每次创作都要想,西方怎么看,西方文明与我们有什么不同角度,倒不如在欧洲住下来,跟他的文化对话、摩擦、冲突、误会,然后创作一些新的可能性。所以我就后来搬去美国住下来。
一个地方对人的影响不是一下子就感受到的。尽管我们出发前,准备衣服的时候,会看天气预报,要带薄的还是厚的。但真住下来以后,这片土地、天气给你的感受是更敏感的。尤其我的创作会用火药。跟湿度、干燥各方面都在打交道。我需要把门窗打开,方便烟流动出去。但我不用担心火药会潮湿。它不会潮湿,如果点燃后,燃烧速度慢一点,画面会更深。出来的能量 ,像光的效果,都是不同的天气带给你的。
西班牙给我最大的印象是好吃。辛辛苦苦工作了一天后,坐在餐厅里,这里的食物都不错。
我在马德里创作的这栋建筑“万国大厅”, 以前菲利普四世接见他们的殖民地总督,在这里举办大型的活动。委拉斯开兹等大师也曾经挂了很多画在这里。所以我在这里作画,感觉像是与历史的前辈大师对话。希望他们的灵性到我的画里来,帮我产生些奇迹。但我后来体会到,大师给你最大的帮助就是给你麻烦,让你不容易,你就会进步。我在马德里创作的这段时间,把“万国大厅”当作我的工作室,我感受到,要向西班牙的大师学习,不断地挑战和试验。我现在也正在考虑画一张画叫做“万国大厅” ,要捕捉它的光线。
蔡国强和马云在普拉多博物馆参观
澎湃新闻:可否谈下您对西班牙绘画的感受?
蔡国强:从西班牙绘画来说,他们是阶段性出现一些绘画大师。比如委拉斯开兹的时代,当时出现了一批艺术家,文化的热度和国家的政治力量吸引了鲁本斯。那个时代以后,很长时间里就没有了不起的人了,终于等到戈雅出来,又等了很多年,毕加索、达利、米罗他们又出来了。出现影响世界的艺术家需要时间。就好像我们的中国文化,唐诗宋词才到元代变成曲。根据政治文化的变化,艺术也会有些变化。
我们身在不同的文化里,就是要利用好它的文化的特色。做到这个文化里面能做的最好的状态。而不是一直站在一个文化里,怀念另一个文化。去了这个文化,又怀念那个文化。我一直在寻找与西班牙土壤文化融合的过程。这个融合过程会让我想出新的创作灵感。
《最后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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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10月23日晚9点,艺术家蔡国强在西班牙马德里历史宫殿万国大厅引爆18米长火药绘画《绘画的精神》,也是他于10月25日在“普拉多美术馆”开幕的同名个展的压轴之作。
“绘画的精神:蔡国强在普拉多”展示于普拉多美术馆主楼内,展期至2018年3月4日。
展览现场
展览总计近三十件火药绘画。其中《昼夜托雷多》《万国大厅…》《望云》等八件重磅作品,是艺术家于展览开幕前一个月,以万国大厅为工作室创作完成。四百年前,委拉斯凯兹等当时最伟大黄金时代艺术家,受菲利普四世委托,在万国大厅创作展出《布列达的投降》等杰作;蔡国强此次现场创作后,这里将由诺曼·福斯特改造为普拉多美术馆全新展览空间。
四个空间的主题和作品,自然形成类似起承转合的走势和韵律:
第一个空间“起”,展示蔡国强与格列柯灵性和精神的关系和对话——既是他早期绘画探索的启蒙,也是展览的开始。
《昼夜托雷多》是蔡在万国大厅完成的第一件作品。爆破出他2017年初重访托雷多看到的画面——从夜晚、黎明、白天、黄昏到夜晚的托雷多。市镇、教堂、峡谷和天空和格列柯时代一样,海市蜃楼般在画中显现;蔡说:“好像格列柯般的能量,时光交错。”
《画格列柯“使徒”系列之八、九、六、三、十、七》散发一种古典绘画特别的仪式感。每个使徒,都由平放的两块画布,一上一下压住之间的火药,爆破后形成一实一虚两件画作。下面更“实”,上面更抽象,“似乎灵性被移印出来”。
《寻找格列柯第3、6、8、9号》这批习作,是蔡尝试以火药爆破体会格列柯的绘画技法,包括色彩、光影和能量流动的表现。
第二个空间“承”,承接“起”中格列柯灵性的精神,但艺术表现更加自我和纯粹,也是艺术家献给近年逝去至亲的作品。
《黑色仪式》
《黑色仪式》在空白中爆破出蔡对近年去世的百岁奶奶、父亲、岳父…的悲伤无助,更抽象无边。
马德里创作的《望云》,以原生黑火药和瓦伦西亚导火线,展示对亲人的思念悠悠。
第三个空间“转”,豁然开朗,展示新的能量;宣泄色彩和激情,解放“绘画的精神”。
《发情山》爆破出层叠的催情蘑菇,蓄积的情欲喷薄四溢。艺术家尝试在画面上追求一种丰富层次的纵深感,在当代艺术的单薄简单和古典绘画的和谐深厚之间挣扎,试图寻找新的美学传递。
《最后的狂欢》是蔡基于普拉多馆藏鲁本斯作品的人兽旋舞动态和天使画法研究而作,又与博斯的《人间乐园》有所呼应。各种动物堕落杂交,表现生命在星球上最后一滩水时还在“狂欢”的环境主题。
《黑色罂粟》
《黑色罂粟》九张画布依次减少黑色火药用量,直到释放出冷艳黑色下压抑的腥红,传递时间的变化。蔡解释:“绘画需要表现能量,这里是能量自己表现自己。”
《绘画的精神》是艺术家在万国大厅的收官之作,也是他两年多绘画研究、浸润普拉多馆藏绘画精神后,肆无忌惮的总释放。“从我对提香、格列柯、维拉斯凯兹、鲁本斯、戈雅的能量和绘画精神的感受,想象自己为他们各自创作一场白天焰火。规划每一个大师各自所需的烟花效果;试图把天空绘画的宏大气势,抓入18米宽的画布里:以象征大师们绘画精神的抽象色彩,横扫他们的经典符号。”
第四个空间“合”,收积能量;与“起”呼应,更多灵性。
《万国大厅…》捕捉委拉斯凯兹们于此艺术竞技的光影。除了表现艺术家在万国大厅创作近一个月里黄昏时分的魂牵梦绕,还有一条魂魄般的黑线,暗示时空纬度的模糊。
西班牙艺术界对蔡国强已不陌生。2008年他在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全面展示装置等各种媒材作品的回顾展,于次年巡回至西班牙毕尔巴鄂古根海姆美术馆。此次普拉多展览聚焦绘画,缘起蔡国强几十年艺术生涯中与格列柯的精神交流与致敬。(文/唐奕奕)
本文转自澎湃新闻 http://www.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