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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古法制蜡,在太阳升起前收集醇香

太阳升起时,艾头坪村沉浸在蒸煮白蜡的香味中。关于白蜡的炮制,依然保存着古法传统。老辈人的经验依然流行。

最后的古法制蜡,在太阳升起前收集醇香

白露过后,蜡花中的雄性蜡虫开始化蛹,周围的蜡是其吐出的。组图/记者钱烨

 

最后的古法制蜡,在太阳升起前收集醇香

刚从白蜡树上采集下的蜡花。

 

最后的古法制蜡,在太阳升起前收集醇香

榨取蜡汁的过程,是将白蜡渣滓倒入蜡袋中不断压榨,流出蜡汁。

为了赶上早起的艾厚平入山采蜡,我们晚上留宿艾头坪村。艾厚平的木头房子宽敞且干燥。雪峰山东麓绵延不断的黑色山体,从朦胧的月光中投下远处的轮廓。白露已过,但9月15日夜间却异常燥热,山中的艾头坪村,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从处暑到白露2周的日子里,艾头坪的蜡农们都是早睡早起,有时甚至3点前就起床,他们带着手电,向坡地上的蜡树林走去,将刚刚挂满露水的白蜡剥下来,非如此,阳光升起后,白蜡就粘在枝干上剥不掉了。

太阳升起时,艾头坪村沉浸在蒸煮白蜡的香味中。关于白蜡的炮制,依然保存着古法传统。老辈人的经验依然流行。

“处暑不收蜡,白露用刀割”

9月16日,早上7点,攀爬到艾厚平的白蜡林需要翻过两座丘陵,沿着田埂穿过西瓜地,上坡即是艾厚平的白蜡林地。上世纪80年代分产到户后,艾厚平开辟了十几亩林地用于培育白蜡林。如今的白蜡树已经身高2米。经过不断修剪,枝条愈发蓬发。

芷江的白蜡树,其实是大叶女贞。本地分黄皮蜡树与青皮蜡树,放养在黄皮蜡树上的白蜡虫长得旺,而青皮蜡树则产量低。一般而言,放蜡虫前,要对蜡树林进行统一修整,砍掉“青皮蜡”与杂草,砍掉“黄皮蜡”的老枝,将虫放养在1到2年龄的嫩枝上,有利于幼虫的快速发育。

我们抵达蜡林时,艾厚平已经剥了一些蜡了。虫蜡在树枝上呈白色,表面有毛茸茸的蜡丝,是雄虫蛹化时放射的蜡花,有些雄虫已羽化去找雌虫交配。雌虫是不能蛹化的,也极少移动,但个体比雄虫大,雄虫交尾后即死亡,雌虫可活到明年春天,完成产卵。

在艾厚平的蜡林中可见,蜡林一般选择向阳山坡,藏风处,这适宜幼小的蜡虫安全生长。为了收获更多白蜡,艾厚平开拓面积广阔的白蜡林以供养蜡虫。

采集蜡花是一件细致活。需要将白蜡树的枝头扯弯,慢慢从枝条上剥离蜡花。日出前劳作的原因是,露水可将蜡花软化,日出后,蜡花就粘在枝条上很难抠下来。而往往从凌晨到日出4个小时里,每人也只能采集10来公斤蜡花。艾厚平坦言,白蜡林面积大时,以前是请工人集体采摘的。

日出前,雪峰山东麓的平均气温只有10℃,随着气温的逐渐上升,露水也相继干涸。艾厚平与妻曹清珍分别采了10公斤蜡花。用竹篾筐从山坡上背下来,并随手摘了几个西瓜。

艾头坪村集体林地曾经是白蜡林推广种植地,几乎每家每户都种植白蜡树。1984年后,地方白蜡产业遭受市场冲击,白蜡林的管护与栽培相继冷淡下来,很多蜡农改种了西瓜或果树。白蜡林大面积减产,目前仅维持少数几个个体户的作坊式生产。

艾头坪村的艾厚平、艾善仁等老辈“虫师”依然坚持依靠驯养蜡虫与种植白蜡林过日子。割蜡的时间集中在处暑至白露期间。每逢此时,亦是艾头坪村一年一度的制蜡时间,俗话说“处暑不收蜡,白露用刀割”。蜡花采集回来后,挑出树叶、枯枝,即可煮蜡。

古法煮蜡,分米心蜡和马牙蜡

煮蜡的过程依然依靠古法。在芷江制蜡的400多年历史中始终以这种传统的方式煮制。而每逢煮蜡的日子,靠近煮蜡的作坊即可闻到白蜡的香味,艾厚平喜欢闻这种味道。

在艾头坪村艾善仁的作坊,煮蜡的过程已程序化。将蜡花采回后,堆放在室内阴凉处,此时掰开蜡花,还可看到细小的虫蛹,有些已经羽化。将它们倒入铁锅中,锅中放一半的水,待水烧开,融化了蜡花,煮沸后如植物油,此时的白蜡还不能称为白色,而是充满虫渣的灰色,需要用蜡袋装起后,在蜡凳上逐次按压,将蜡汁慢慢挤出。

煮蜡过程的工具几乎是蜡农自己制作的。有蜡凳、蜡袋、蜡杈、蜡盆、蜡夹棍、蜡搅棍、刮刀等。这些简单实用的工具在煮蜡前必须备好,可用山上的油茶树为材料。

蜡花的加工整个过程都是在高温中进行的,艾善仁说是“火中抢宝”,最易烫伤,掌握火灶的温度亦是关键。待蜡花在水中融化后,将蜡水舀入蜡袋,在夹棍上扎紧,放在一米多长的蜡凳上,利用凳子上的杠杆,右手轻压,左手随即滚动夹棍,每次间隔2分钟。待蜡汁流出后,再将蜡袋放入锅内煮沸,翻滚,拎上蜡凳再次如法炮制,如此3次后,将蜡袋放在一边,将锅内蜡汁舀到蜡盆里。把蜡盆放在地上冷却,冷却前期用蜡棍按顺时针搅拌,使蜡汁中残渣逐渐下沉,蜡汁上浮。蜡盆需静置3小时,此时蜡汁凝固成蜡饼,通体白色,用刮刀刮掉表面的污渍,一块可重达10公斤。

如此炮制的为头蜡。细心的蜡农还会将此前的蜡袋重新放入清水中煮沸,再次压榨,称为二蜡。而将二蜡的残渣经日晒、发酵后,再次煮沸、压榨称为三蜡,不过三蜡有臭味,且带黄色,蜡饼硬度差。此后,渣滓可作为饲料。一般一位蜡农劳作一天可榨取75公斤蜡饼。

上世纪70年代,为提高蜡饼的制作效率。集体林场曾经采用过机器蒸气法榨取蜡饼。蜡饼更为纯净。但此法很难彻底榨取蜡汁,且用柴颇多,并未得到推广。集体林分产到户后,制作蜡饼仍以个体作坊形式,每年的制蜡时间亦集中在9月初,熟练的蜡农可以依靠体力制作500公斤的蜡饼,对于依靠体力吃饭的山民来说,是一年的主要收入。

依靠传统的蒸煮法所制蜡饼,亦可分为米心蜡与马牙蜡。这是根据两种蜡饼的断面进行区分的,米心蜡的断面如米粒,晶莹剔透,这种蜡是将前述头蜡与二蜡以8比2的比例混合的,其颇受市场青睐。而艾头坪所出售的蜡饼多为马牙蜡,这种蜡的反光美观,但二蜡比例较多,质量次于米心蜡,不过其是向外销售的主品。

白蜡产业需要经验丰足的“虫师”

白蜡因其优质的润滑、密封效果与纯天然的生产、炮制方式被市场青睐,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上世纪80年代首先实现个体生产的艾善仁曾言,市场经济放开时,他成为艾头坪村第一个万元户。

“当时卖蜡赚的第一笔钱就买了一台电视机,搬到晒坪上,全村人一起看”。9月15日下午,一半身体坐在蜡凳上的艾善仁笑着说。

“那个时候我一年靠种蜡就能赚到4000多块”,艾善仁一边将蜡凳上的杠杆举起,将蜡袋放在蜡凳上挤压,一边说。由于常年放虫、制蜡,他被晒得黝黑,虽然年近70,但体格健硕,能吃能干,也特别喜欢为蜡虫付出,可获得丰厚的收入。

上世纪80年代,白蜡已卖到20块一公斤。2016年,艾头坪村的蜡饼以每公斤200元的价格卖出,打破了多年的最高价。艾善仁也靠此业在村头盖起了3间大房子。

艾善仁从业制蜡、种蜡30多年。艾头坪村集体制时,他就负责林场的白蜡林管制,对蜡虫的脾性十分了解。作为经验丰富的“虫师”,艾善仁可以通过观察卵囊的大小与若虫的颜色分辨雌性与雄性蜡虫。这些蜡虫孵化出来时仅有0.2毫米。雌性被称为“红虫”,先从卵囊孵化。雄性被称为“白虫”,比雌性孵化晚2天。

立夏节气后,天气渐转湿热。从云南金沙江流域购回的虫卵感受到气温与湿度的变化,即将孵化。艾善仁用黄茅草打包分包贮藏虫卵。黄茅草需要提前备置,可开辟一处荒田人工种植。利用冬季烧荒一次,来年的黄茅草会长得更旺。黄茅草收割后要修剪至标准长度,再扎成小束,在白天晒干,为日后做“虫籽”包扎专用。这也是老辈“虫师”的传承。

包扎好的“虫籽”在立夏时节晴朗日头即可入山挂枝,此时是考验一位“虫师”是否放养成功的关键。

“待红虫跑光后,即刻上山挂包”,经验丰富的艾善仁说,早了迟了都会造成减产。白色的雄虫孵化后首先聚集在白蜡树的叶片上,然后向细嫩的枝干移动,聚集。10天后,放养成功的蜡虫就会用白蜡将个体团团围住,蜡花内的若虫以吸食嫩枝的汁液为生。

在放养之前,一个经验充足的“虫师”还要看山、定山。即确认自己放养的蜡虫有足够的蜡树林得以供养。并对蜡树林进行修剪,去掉枯枝老枝,鼓励分杈。

以上关于放养与炮制白蜡的复杂过程需要经验老到的“虫师”逐一传承。从挑卵、驯养、分包、挂枝、看山、定山到采蜡,依次按照节气及气候为定。而老“虫师”的减少,是威胁芷江白蜡产业的直接原因。艾善仁坦言,白蜡整体产业的萎缩,是有经验蜡农的减少,且不是一日两日可继承。不仅要理解蜡虫的习性,摸清楚雪峰山东麓的气候,还要对金沙江流域出产的虫卵细心辨认。白蜡产业化缺少有经验的虫师是办不到的。

目前,芷江白蜡产业依然集中在艾头坪、罗旧两个村落,这里是芷江白蜡的传统种植地,也是最后一代白蜡“虫师”传习之所。

探讨 白蜡虫曾在芷江繁殖

每年往返于云贵之间的芷江“虫师”都在试图将白蜡虫的繁殖固定在芷江。上世纪60年代,芷江白蜡产业集体制后,已故“虫师”万益锋曾作为代表在云贵高原的丛林中考察多年,并提出在芷江木兰坳、芷溪、西蝗山等地建立白蜡虫繁殖基地的想法,经过多年努力成功培育出芷江本地的虫卵,并获得白蜡的丰收。

万益锋认为,芷江县蜡农在历年放养白蜡虫时,都将不能泌蜡的雌虫放掉了,只注重培养白虫(雄虫)。万益锋将雌虫收养后,发现其在芷江白蜡林中同样挂包繁殖,雌虫的生长时间是雄虫的3倍,可安全越冬。生命周期一直延续到产卵结束。

掌握雌虫安全成活的关键,并不是抵御冬季低温。万益锋发现,雌虫可以在零下10℃的气温下存活。但湖南地区的夏季高温却可能在数个小时内将雌性蜡虫杀死。于是,万益锋将雌虫的驯养地挪至海拔1000米以上白蜡林。并在白露时节,雄虫羽化时,将蜡花涂抹在雌雄蜡虫的枝干周围,完成人工受精。

这让蜡农们认识到雌、雄白蜡虫属不仅具有完全不同的生长史,对气候也各有截然不同的要求,低海拔地区是不宜雌蜡虫生长发育的。

此外,万益锋在驯养雌性蜡虫时,发现了一种会寄生在白蜡虫体内的昆虫,本地人称为“猴子虫”,学名蜡蛤长角象。它不仅咬食白蜡虫母体,还大量产卵于白蜡虫体内,造成白蜡虫死亡。此前,蜡农认为是“火南风”(夏天地热引起的干热风)惹的祸。并有“春末火南风一刮,白蜡虫就黑了壳,里面的白蜡虫就变成了害虫”的说法。

在万益锋的努力下,破除了芷江地区产蜡不产虫的迷信观念,并提出了防治寄生虫的方法。但雌性蜡虫分地驯养在芷江并未得到推广,集体林地划归个体后,这种复杂的驯养技术也随之消失了,芷江白蜡又回到虫蜡与虫卵分隔两地的局面。(文/钱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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