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重阳节是10月28日,比往年来得晚一些,所以气温偏冷,有道是霜重色愈浓,想必依旧会有很多人去西山登高,一览红叶美景吧。
中国古人重视阴阳五行,就连数字也都有阴阳属性,其中以“九”字为阳性盛极之数,所以阴历的九月九日便话作“重阳”。关于重阳节的一切风俗传统,都可以从南朝文学家吴均所著的《续齐谐记》中找到根源:东汉时有位名叫恒景的人跟随一个叫费长房的神仙学习法术,师徒感情很好。这一天费长房把恒景叫到身边,告诉他说:“九月九日,你家里会发生灾祸。”由于师父一向言无不中,恒景一时间慌了神。费长房劝他不要惊惶,赶紧回家去,让家人做一些红布口袋,里面装上茱萸草,九月九日那天绑在胳膊上,登临高处喝菊花酒,就可以逃避这次灾祸。恒景跑回家,一切遵照师父的嘱咐办理,带着家人于是日登高避祸,“夕还,见鸡犬牛羊一时暴死”……吴均指出:“今世人九日登高饮酒,妇人带茱萸囊,盖始于此。”
今天被认为是尊老并充满团聚意义的重阳节,何以有着这么一个带有“避祸”色彩的根源?这一期叙诡笔记就来跟您谈谈这里面的讲究。
一、重阳撞鬼:一笑惹灾祸
中国人过重阳节的习俗,其实很早就有。据西汉刘歆所著《西京杂记》记载,过重阳节是从皇宫中流传出去的,有位名叫贾佩兰的宫女,原本是伺候刘邦的小老婆戚夫人的,戚夫人后来被吕后整死,贾佩兰就被赶出宫去,她告诉人们:“(宫里)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从古至今对最高层的生活习惯都引为权威、喜欢效仿的民众,自此就开始每年过重阳节了。
与今人想象的“秋高气爽、登高饮酒”不同,古代笔记中的重阳节,总有点儿阴森森的气氛。
袁枚在《子不语》中写过一位名叫陈庶宁的书生,在淮宁坐馆教书,重阳节去登高时,在淮宁府的南门外路过一座坟墓,“若有青烟起者,谛视之,觉冷风吹来,毛骨作噤”。晚上回到书馆,他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就早早睡下。梦中来到一处僧舍,“明窗净几,竹木萧然”,感觉“太素”,不像有人住过,东壁上有松江笺一小幅,上题一首名叫《牡丹》的诗,第一句是“东风吹出一枝红”,陈庶宁感觉意境很一般,看诗尾署“张又华”三个字,不免嗤笑。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进了来,这人眼珠外凸,鼻头发红,看上去四十多岁,一副“混不吝”的模样,直眉瞪眼地对陈庶宁说:“你在这里读我的诗,为什么面露嘲讽之色?”陈庶宁不知他是什么来头,忙不迭地解释。那人却不依不饶,指着自己的红鼻头问:“你可知道我是人是鬼?”陈庶宁说:“你进屋后,扑面一股冷气,想必是鬼。”红鼻头又问:“你可知道我是善鬼还是恶鬼?”陈庶宁说:“既然能作诗,应该是善鬼。”谁知红鼻头狂笑道:“不然,我乃恶鬼也!”上前一把抓住陈庶宁,“冷气愈甚,如一团冰沁入心坎中”。陈庶宁赶紧后退,躲到竹榻旁边,红鼻头扑上来将他抱住,狠狠掐向他的阴囊,陈庶宁“痛不可忍,大惊而醒,肾囊已肿如斗大矣”。从此陈庶宁一病不起,多方求医,却都得不到施治,很快就一命呜呼,临死前把自己梦中的经历告诉了周围的人。
淮宁县令感于陈庶宁生前悉心教学,出面为之殡殓,听说了他患病的经由,暗暗惊疑到底是惹了什么冤谴,便问邑中老吏:“你可知道此间有个名叫张又华的人?”老吏说:“张又华是安庆府承发科吏书,已经死了两年了,平生罪恶多端,而好作歪诗,我曾经见过他,短身材,赤红鼻。死后就葬在南门外。”——正是陈庶宁重阳节路过的那座“觉冷风吹来毛骨作噤”之墓。
重阳登高,想必该喝的酒也喝了,该插的茱萸也插了,但还是被鬼所害,足以见得重阳鬼之厉。
不过,重阳节的劫数能否躲过,除了看运气,还要拼人品。曾衍东所著《小豆棚》中记载,顺治年间,有个生意人在苏州找当地的绸缎商陆采侯买了一些绸缎,正要装船回家,陆采侯拦住他说:“明天就是重阳佳节,你不插萸登登高,反而载月船头,岂不大煞风景?”这陆采侯一向是个广交朋友的慷爽之人,于是生意人便听他的话,“乃移货贮他寓,为便行计”。
第二天他俩一起带着菊花酒登山,到治平寺一日游。晚上回到家,陆采侯的寓所突然烧起大火,储存在他家的所有绸缎付之一炬。生意人痛哭流涕,陆采侯望着家中的残垣断壁,安慰他说:“这不是你的过错。如果昨天你把货物装船走了,这场大火就不会造成你的损失了。假如货在你的船上,那么损失是你的,但现在货还在我家,这些货就是我的。”于是把生意人已付的钱还给他,生意人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仗义疏财,感激不已地离去。
家被烧了,陆采侯只好搬到他弟弟陆俊侯家里同住,谁知火神再次光临,烧了陆俊侯的邻居家,“左右俱烬,独陆氏之庐无恙”。不仅如此,也许是秋季天干物燥的原因吧,不久邻居家再次起火,“两邻又荡然,而陆氏之庐仍无恙”。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左邻的高墙在大火中倾倒,恰好把陆采侯兄弟压在下面,救火的人们都在说:“陆氏兄弟这下可完蛋了。”等拆开覆墙时发现,那墙恰恰在陆氏兄弟的头顶像拦腰折断一般,不但没有压到他们,反而形成了一个“金字头”样的保护伞,陆采侯兄弟“了无损伤”。
二、古今花糕:美食变迁大
重阳节怎么在古代笔记中成了“百鬼夜行日”,各种说法很多。清代学者顾禄在《清嘉录》一书中说:“重阳将至,盲雨满城,凉风四起,亭皋落叶,陇首飞云,人以为是立秋后第一寒信。”也就是说这一天被认为是立秋后骤然降温的一个转折点,人们容易生病,并不是什么良辰吉日。
就说插茱萸草、饮菊花酒,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从健康考虑的。古人讲究阴阳协调,人体才能健康,重阳既然是阳气极重之日,就必须吃些凉性的东西。《梦梁录》中有云,“今世人以菊花、茱萸浮于酒饮之”,是因为古人管茱萸叫“辟邪翁”,管菊花叫“延寿客”,用这两味药材泡酒来抵消阳气过重之患。
除了茱萸和菊花酒外,古代的重阳节还有一样非常重要的食物,现在已经被彻底遗忘,那就是花糕。
典出东晋干宝的《搜神记》:淮南全椒县有一位姓丁的女子,刚刚十六岁,就嫁给一户姓谢的人家,婆婆对待她十分严苛,每天指使她干各种活儿,完不成就棍棒相加。丁氏实在是受不了了,这一年的重阳节上吊自杀,她的冤魂附在巫师身上,告诉世人:“可怜天底下做媳妇的太过于劳苦,希望每年的九月九日,当婆婆的能够放她们休息一天。”自此重阳节也就有了“女儿节”的名字。明人谢肇淛在《五杂俎》一书中引宋代《岁时杂记》称,民间习俗于九月九日“天明时,以片糕搭儿女头额,更祝曰‘愿儿百事俱高’。此古人九月作糕之意”。
不过花糕也是“与时俱进”的。依《西京杂记》所记,在汉朝,人们重阳节吃的是一种名叫“蓬饵”的食物,就是用蓬草叶子和黏黍米制作的花糕。古人认为“蓬乃御乱之草”,所以吃蓬饵可以“以祓妖邪”。到了宋代,依《东京梦华录》所记,重阳节前一二日,街上就开始卖重阳糕了,一层层地发酵面粉,中间掺上石榴子、栗子黄、银杏、松子肉等等,上面插以剪彩小旗,有的还用面粉捏一只狮子或蛮王,置于糕上,别有趣味。明代的花糕相对简单,据沈榜在《宛署杂记》中所记,那时“九月蒸花糕,用面为糕,大如盆,铺枣二三层,有女者迎归,共食之”。清代是花糕“全盛”的时期,有发酵面粉加干果蒸成的,有酥皮的,有用糯米、黄米捣成的,都插着五彩纸旗,剪出精细的花纹来。
民国以后,北京的花糕逐渐分成了粗细两类。细者系两三层油糖面之间夹以各种精细果料,似油酥点心,在饽饽铺出售。邓云乡先生在《燕京乡土记》中回忆:“北京有名的饽饽铺如八条的瑞芳斋、前门外的正明斋、东四的聚庆斋都做优质的花糕,酥皮枣泥馅两三块一叠,中间加上青梅、瓜条、山楂、葡萄干。”粗的就跟现在的发糕差不多,只是除了枣子外还缀以栗子,另有一种将黄米和糯米年糕合在一起,上“金”下“银”夹以枣栗诸果,也当成花糕吃。
三、重阳登高:南北城不同
花糕好吃与否,都属于家庭内部享用的食物,而外出登高,别有一种野炊烤肉,最为老北京喜爱。事先将羊肉片和各种作料以及菊花酒贮于食盒之内,备好用铁丝编成状如圆铁箅的烤肉炙子,携往出游,到了景致所在之地,架起炙子,恰是深秋,遍地都是松枝和松塔,恰好可以做引火之物,松木含松脂,点燃后发出松烟的香味儿,沁入肉中,别有一种醇厚的浓香……这样又赏了美景,又吃了美食,可谓真正的“登高快事”啊!
天宁寺塔 资料图
说到重阳登高,笔者在阅读很多老北京的相关笔记时,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老北京人重阳节到底去哪里登高,说法不一。《春明叙旧》一书援引杨静亭在《都门汇纂》里的竹枝词:“土城关外去登高,载酒吟诗兴致豪,遥望蓟门烟树外,几人惆怅尚题糕。”杨静亭生活于嘉庆道光年间,《都门汇纂》成书于道光二十五年,可见那时北京人的登高之地首选北土城。而到了晚清,情况发生了变化,《燕都说故》一书中亦援引了一首竹枝词:“景山偷约去登高,佳饵分携乐意陶,内制却嫌酥太腻,翻教宫监市花糕。”但赵珩先生在《百年旧痕》一书中指出,景山公园在民国开放得比较晚,“那个时候(登高)没有去景山的,一般来说……清末民初登高一般在南城的天宁寺,天宁寺地势比较高,可以俯瞰北京。还有的去陶然亭,陶然亭也是登高的地方,所谓‘与君一醉一陶然’是也。”
相比之下,《日下回眸》一书中对老北京重阳登高记录得最是详细。那时西山八大处、居庸关长城,因为路途遥远,并不是京城居民的首选登高之地,而北城与南城的居民登高又各有地址。北城居民大多到西直门外五塔寺金刚宝座上登高,“台高5丈,缘石阶可登,极目四望,长河蜿蜒如带,乱叶飘丹,西山凝紫,斑斓景色一览无余”。当然依然有不少人还是选择去北土城登高。南城居民则多去天坛迆东,龙潭湖北侧的法藏寺弥陀塔登高。弥陀塔俗称法塔,建于金代大定年间,高十丈,七级八面,面面有窗,每面有佛。塔内有旋梯可登,“弥陀塔和天坛祈年殿东西向遥遥相对,登塔临窗,远眺龙潭湖秋波荡漾,野菊盛开,天坛内古柏森森,殿宇巍峨,瑟瑟秋风阵阵拂面,确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可惜弥陀塔于1971年被毁掉了,不然今天我们又多了一处凭高怀古的好去处。
不过,旧京还有一处登高之地,就是京西玉泉山。玉泉山上有一座妙高塔,《花随人圣庵摭忆》这部民国重要的史料笔记中记录,晚清学者陈宝琛曾经在1915年重阳节登上妙高塔,作诗一首:“偷闲豫了登高债,思旧来寻酌水盟。垂暮犹凌孤塔迥,无尘能涴水泉清。离宫树石余王气,绝岛风涛有战声,地下故人应见念,忧危今日自承平。”诗中的忧虑之思是很明显的,“绝岛风涛”是指当时日本和德国在一战中为了争夺胶州湾而展开激战,陈宝琛感念列强对祖国争夺瓜分如此酷烈,而国人却束手无策,所以登高远眺,身在京城而心在胶东,未免五内俱焚……
与陈宝琛相比,今天在重阳节登高的人们是绝对没有这些忧虑的,国家强大,百姓安乐,所以才能无所牵挂地赏风景、品美食。阖家老少,共做逍遥之游;山顶林间,到处欢声笑语……唯有国家步步高,百姓才能步步高,这是古往今来颠扑不破的真理。(文/呼延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