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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开封府的十二时辰

开封街市的早晨开始得很早,每天早上五更,现在的3点,被称为“报晓头陀”的僧人敲击名为铁牌子的铁牌或木鱼,四处巡行报晓。

开封的早晨

开封街市的早晨开始得很早,每天早上五更,现在的3点,被称为“报晓头陀”的僧人敲击名为铁牌子的铁牌或木鱼,四处巡行报晓。早晨便开始了。

夜间关闭的各城门一同开启,远来欲入城者、外出旅行者,在城门口嘈杂一片;还有自附近而来、进城做买卖的人,他们在城门口大排长龙,一直持续到天亮。

但是,开封的夜晚结束得也很迟,前夜的营业一直持续到三更,人们皆在蠢蠢欲动,开封沉寂的时间不过数小时。从唐代至宋代,由都市制度变化而产生的最大改变就是这样的夜间景观,对此已不必赘述。宵禁取消、坊制崩溃,夜间自由外出的巨大影响,从上述诸多方面都可以感受到。人们从清晨到深夜,都在忙于生意。

在一大早就开始活动的都城中,最早活跃的还是商人。城内,市场开市,街市中到处都人潮拥挤。与此同时,各种各样的店铺也开始了买卖,大都是食肆、粥铺、点心店,连酒肆都有在这个点开门的。早餐摊陆续出摊,街道中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叫卖声。

开门的不仅是食肆,还有走街串巷卖洗脸水和饮用热水的。开封水质恶劣。据记载,明代时,旧宫城内之外的水都已经不堪饮用。《清明上河图》中就绘有水井。虽然与江南见到的结构不同,但确实是水井。然而从记载看,开封的水井肯定不足以供城内众多居民使用。总之,开封的街市从天亮起就喧闹不歇,人潮熙攘直至日头高起。

城内各处热闹繁华,但首屈一指的还是潘楼街。这里是靠近宫城的繁华地段,店铺林立,还有银行街、剧场街,形形色色的市场等,众多的都市性事物集中于此,是开封城中最热闹繁华的所在。

潘楼街还是一处岔路口,能通往四面八方。宋江直奔潘楼街而去,并非仅因它是开封最繁华的街道,更因为这里地处都市中心,得地利之便。

潘楼街附近有宫殿、官厅街,还有商店街和烟花巷。往南去是大寺院——相国寺,运送江南物资至开封的船只可以行至相国寺一带,可能是因为从这里比较方便去往开封城中各处街市。在《水浒传》中出场的杨志就是在这一带街市中徘徊卖刀,杨志站在天汉桥上无人问津,随后持刀与人起了争执,将对方杀死,最终开始流浪。横跨汴河的天汉桥一带不仅从一大早就人山人海,还有着很好的地理条件,靠近繁华街道和市场。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里称得上是最能代表开封的地方。

潘楼街得名于潘楼酒店,酒店下,每日天亮后,衣服、书画、古董等纷纷开始交易,食肆也开门了,潘楼街一带食肆尤其多。亚洲都市的特征之一就是有很多小摊,这样的景观宋代都市也能看到。在中国旅行时,我一早就挤入拥挤人群中闲逛。中国的市场特别有趣,有从附近农村过来卖蔬、果、鱼等物的,有售卖肉类的,目之所及,万般风景。都市的早晨就始于这样人潮拥挤的景象之中。

由潘楼街往东走,至一十字路口,这里被称为土市子或竹竿市。这里似乎以七夕的热闹闻名,还有被绘制成画的记载,惜今不存。

简单介绍一下七夕,虽然七夕是相当重要的节日,但其本质现在尚不十分清楚。七夕传说是天上织女与地上牛郎相遇后离别的悲伤故事,因此触动人们的心弦,但是这实际上是个内含许多意味的故事。比如在天上穿经走纬、捣弄机杼的织女,是一位织就人世命运的女性,她织出的织物暗示着人世变化无常。纺织通常是女性的工作,因此这个故事对宋代女性也有着很大意义,宋代的七夕节非常盛大。最近在日本,七夕逐渐变为商业主义优先的节日。但开封市民在七夕节都会尽心装扮。

被称为“磨喝乐”的人偶在七夕售卖。磨喝乐放置于雕木彩装小栏座上,施以各种装饰,高价的磨喝乐一对值数千文。

街市也进行了一番装扮。车马盈市,热闹更甚,人人折未开荷花以为饰。上层家庭在庭院中建彩楼,称为“乞巧楼”,上面陈列磨喝乐、鲜花、瓜果、笔砚、针线。男子作诗,女子准备手工作品祈拜,谓之“乞巧”。可以肯定的是,日本的七夕受到了中国很大的影响。回想起来,日本七夕不也是在竹叶上书写愿望吗。

特别是女性会在七夕祈求女红进步。七夕时节,女子望月穿针,或是将小蜘蛛放入匣中,翌日开启,如果蜘蛛结网圆正,就称之为“得巧”。

接下来,再往东走,又到了一个大型的十字路口。这里也是五更时分开市,所售有衣服、书画、首饰之类。这里的交易在天亮时结束,因此人们称这个市场为“鬼市子”,也就是“幽灵市场”。此市趁夜开市,日出而终,因此才得名“鬼市子”。虽然不免觉得奇怪,但却是一个相当有意思的称呼,是商业交易自拂晓就开始的证据。

再往东走就是高级住宅街。深宅大院与庙宇林立,皇后的宅邸也坐落在这一带,其间也有店铺。这里布满宏伟壮丽的建筑,之所以推测附近有宅邸,是因为直走入内城之后设有茶肆,据载有良家女子曾于此出入,她们能够徘徊于此,或许是因为有宅邸建于此处。

不过,良家女子是否能出入茶肆,实际是不清楚的。或许,那只是留下记录的都城游人孟元老,为了结识年轻女子而随意悠游的店铺而已。虽然有女子出入茶肆,但也可能是附近的不良少女,总觉得跟今日的风俗一样。

食品店

街道上,来采购肉、蔬菜、水产等当日食品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在都市中心,不光是早市,在早市结束后,出售精心制作的小吃、餐后甜点的店铺也开门了,卖的好像是甜糕点与蜜糖之类的。

食物的种类在此时已经相当丰富,五花八门的食材陈列于店前。豆腐与面之类虽然在此前的唐、五代时期就已经上了餐桌,但是记载中的食物对应的是现在哪种,很多都不清楚。

虽然还是一大清早,但是已经有酒肆营业了,一人20文。地近大街与官厅街,虽然有供应早归者的茶肆,但还是喝酒更为有趣。总之,百业开门,招揽客人。

生意当然不只有这些,还有从外面运鱼来卖的鱼贩。可以肯定,鱼大都是从开封西侧运进来的,因为西侧地近黄河。可能也有池塘捕捞或养殖的鱼,这类淡水鱼自新郑门、西水门、万胜门运入。开封附近渔村村民则捕获黄河的鱼来京城售卖。

过去,黄河鲤鱼是开封的名肴,我曾品尝过,并听闻有开封以北鲤鱼过小,以南则过大,因此开封人所食鲤鱼最佳之语。虽然当时与众人一同因此大笑,但想必以前的开封人就是如此一边说着“开封鲤鱼第一”,一边享用黄河鱼的吧。

鱼用浅抱桶装,以柳叶串起,浸于清水中。数千尾鱼运入开封街市售卖。一斤大概为600克,价值100文左右。这与陆游在黄州的购鱼价格比,相当昂贵。

陆游记载黄州购鱼“百钱可饱二十口”,但是陆游似乎也觉得过于廉价,他写道:“鱼贱如土。”

开封物价大致在数十文左右。州桥附近熟食店肉菜不过15文,小酒馆内下酒菜15文,馄饨一碗10文。这么看来,身怀数十文,归家途中即可小酌一杯。但是,也有极昂贵之物,时令蔬果价很贵。刚上市的茄子、瓜果等,一份价值30-50贯,即便这样的价高之物,也被后宫争相求购。竞买时令食材的不仅仅是江户时代的日本人,有京城第一之称的遇仙正店中,银瓶酒一角72文,羊羔酒一角81文,真是奢靡无尽。

天一亮,送肉的也出现了。担挑车载着的猪肉和羊肉上市,供给整个开封民众的贪婪胃口,这些肉似乎是在开封城内宰杀分割的。在正对大内的南薰门,晚间会有数万头肉猪由十几人驱赶经过。

澡堂

早晨是悠闲自得,充满活力的,与这一日之始相符的是人们开始活跃地活动。

虽然说是早上,但不可大意。某男子一大早前往官署,但是还没开门,因此他去晨浴,结果倒了霉,他在澡堂遭到了袭击,一度昏了过去,醒后逃了出来,向巡逻中的官兵求救。男子与官兵折返澡堂,在搜查时,地板下发现了尚暖的尸体。据说在那家澡堂,但凡有合适的客人来,店主就会把他杀掉,然后卖掉他的肉。这真是一个荒唐透顶的故事。

刘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在The City in History中写道,在中世纪欧洲,年轻男女为了一大早去澡堂洗澡,裸奔于街道中。在西欧,直至最近,洗澡的场景也令男性心潮澎湃。稍浏览下古代绘画,正在用餐的人旁边有一个桶,年轻女性在其中沐浴。这么说来,法国大革命时雅各宾派的重要人物马拉也是被美丽的暗杀者夏洛蒂·科黛刺杀于浴室之中。在当时,一边泡澡一边会客,特别是会见年轻女性,似乎不是失礼的行为,相较之下,将客人分解成肉的故事,就非常无趣了。

另一个澡堂的故事。一男子在澡堂捡到药,带回去给患眼病的家人涂上,立刻就痊愈了。该人后来遇到了药的失主,说起了此事,却被告知,那药非但不是眼药,根本就是毒药。从故事中立刻就认为澡堂捡到的药物是眼药来看,开封市井中似乎眼病流行。

宋代澡堂的记载本就很少。宋仁宗为太子时,东宫属官之一的鲁宗道的家就位于宋门旁的浴堂巷,这个地名完全给人一种澡堂街的感觉。澡堂在当时称为浴肆,但鲁宗道家还毗邻开封名酒楼仁和店,浴堂巷是否名副其实,不得而知。尽管如此,作为皇太子属官的高级官僚,与大型酒楼比邻而居也是很有趣的。在日本的话,相当于住在赤坂。鲁宗道还留下了这样的故事,他于家旁酒肆饮酒,被宋真宗急召却迟到,遭到了皇帝叱责。

从这些记载来看,街市中是有澡堂的,但是读《水浒传》,却是英雄豪杰用盆哗哗冲澡的描写。妙龄女子冲澡是浮世绘般的风景,但108位带着魔性的“好汉”们冲澡,实在是乏味的光景。

中国有名的澡堂还有上海浴场。开高健的《玉、砕ける》(《玉碎》)中描写过的上海浴场搓澡和修脚技术之精湛,为许多人所记载。陶然其中的感觉令人难以忘怀,真是一个发展出了独特入浴术的民族。我虽然想寻找宋代澡堂的相关记载,但是没有找到相符的史料。

这样的喧闹始于凌晨3点,尚是夜色拂晓之际,人们带着勃勃生气,出门而去。开门的不仅有食肆,还有针线铺、旧衣店、理发店。繁华街道上,艺人也出来表演了。潜伏于开封街市中的各色人物都醒了。

那么不同生意又是怎么样进行的呢?出人意料,这方面一无可知。对开封面貌细致记述的孟元老,一味对欢乐内容着墨。他记载的都是食肆、酒楼、妓院、市井小买卖,仿佛置身在市井之中,虽然提及了高级的酒楼与妓院,但并不清楚其中内情。比起在高级酒楼饮宴,孟元老本人或许更愿意在合适酒肆中喝上一杯。

粪便处理

早上的另一难忘景象就是粪便的运输。过去,我早上在开封街上散步,就看到有人拉着大板车,车上载的是深色的长方形木箱,人们提着桶来,将桶中之物倒入木箱,这就是早晨收集前夜粪便的场景。

关于中国人的粪便处理,林京子的《上海》与《ミッシェルの口紅》(《密雪儿的口红》)中写得非常详细,烦请一读。概括来说,中国家庭中都有马桶,用于解手,然后再将其收集起来,清洗马桶是女性的职责。我在中国旅行时,见到过家门口晾干木桶的场景,那就是马桶。

宋代开封早晨的情景虽然不清楚,但杭州每天有专人负责收集粪便,他们被称为“倾脚头”,各有组织及相应地盘,如果地盘遭到侵犯,不惜打官司来维护自己的权益。宋代开封应该也同今天一样,可以看到倒马桶的场景吧。

简单来说,在宋代,苏州的事例已经证明当时确立了针对生活困难者的救济制度。救济机构会将粪便收集出售,将所得作为燃料费用。今天用水冲走粪便,付钱请人回收,是最近才形成的习惯,日本在不久之前还是将粪便作为农家肥出售。杭州运河之上,可见搬运粪便的船只,类似于如今的真空清扫车。日本江户隅田川上也经常可以看到许多运输肥料的船只。基本上,水路既然发挥了道路功能,悠闲的航船景色就不复得见了。泛舟河川的景象恰是今日之景。尽管如此,一想到河中上下肥料的运输船,就联想到了歌谣《春のうらら隅田川》(《春光明媚的隅田川》)中船人的身影,又是别具一格的风景。

开封的白天

从早上起,开封的人潮拥挤一直持续到白天的活动,商人的活动益发活跃。宋代的夜晚虽然变得明亮,但灯火之光还是微弱。需要在阳光下进行的工作还是很多,许多的买卖是以即将起床活动的人为目标。为求每日生计的活动开始了,官吏前往官署,大商人坐在账房,但最有趣的还是街市中的熙攘人潮。

都市中的交易五花八门。都市交易不仅限于出售奢侈的金银、高级丝绸、香辛料、宝石的店铺,更重要的是日常生活必需品获取的容易程度。还有一点就是生活的便利性。

这些在开封都已经出现,尤为令人瞠目的是形形色色买卖的出现与发达的服务业。养马供草料,饲犬供饴槽,养猫提供作猫食的小鱼,放在今天来说,就是宠物食品生意。供应的不仅有宠物食品,还有门牌、各种神佛绘画等。还有卖水的,卖水的人各有固定客户,供应某坊某人,各有地盘。当时生意人之间都有主管人与势力范围。

这些交易之外,还有焊补、打钉、箍桶、修工具、修鞋、刷皮带、补帽,生活必需品的购买与修缮都有专人经营,客人下单就提供服务。他们在街市中游走,招揽生意。行商的不仅有这些人,小贩也在其中。小贩边走边拿着小孩子的糖果与玩具叫卖,可以想象,孩子一见就吵着让父母买给自己的场景。

其他生意,诸如涂漆、打钗环等首饰、背大斧为人砍柴、炼煤球、换扇柄。到了夏天,还有洗地毯与淘井等,实在是经营多样,手艺人们都跑来推销。服务业作为都市中不可或缺的基本商业,几乎都已经出现。

都市的人们未必都有固定的工作。寻求当天活计,拼命做日工谋生的人也很多。在都市中,他们的求职种类繁多。

如果要修缮宅舍、修补墙壁,随便在哪个街角雇人即可。从早上起,失业者、乡下来的求职者就在翘首盼着雇主。后世苏州也有机工求一日工作的立候之处,这样的场景在很早之前的开封就可以看到了。因此,哪怕是一般家庭稍有事,立刻就能雇到人,这些人被称为“杂货工匠”。除了工匠,道士与僧侣也在等待工作。如家中办婚丧喜事要借他们之手操办,便要来街角觅雇,这些人被称为“罗斋”。这些职业的从业者无须开设店铺,而是类似于日本江户里长屋住户,每日外出找活儿。

开封街市的另一个特色就是出租业发达。举办宴会时,一切都可以请业者包办,屋内陈设、桌椅、餐具、酒器,全部可以租借,菜肴与酒水都可送达。

在家中集会或园林游赏,一切都可以租借办成。从发请帖到宴会准备、最后宴会的余兴节目,一切都可以委托给专业人士,千人集会也可以立刻准备妥当。这类宴会的安排者称为四司人。斟酒服侍者称为白席人,就是今天的陪同人员吧。

丧事也一样具备各种服务。办丧事时有等级之分,规格各不相同。驱鬼神像、灵车、装饰布置,都有定价。

现在所谓的汽车租赁系统当时也有。前往较远街市而怕麻烦的时候,可以租借马匹,街角桥旁就可以觅得。此前,出租的都是驴,到北宋末,都已换成了马。押金100文,意外地价不高。《清明上河图》中工作的动物也很多,可以看到马、驴、骡、骆驼。现在日本几乎见不到人与动物共同劳作的景象。我初到中国之际,看到都市中马满载货物、拉拽大车,还觉得很有趣。街道上树立着汽车与马通行的相关标志,连上海这样的大都会中都可以见到。

交通工具与车

介绍一下开封的交通工具。步行的人虽多,乘轿的人也不少。轿子与日本的不同,日本的轿子是跪坐在其中,开封的轿子则是坐进去的,所以轿子是长方形的。轿夫在头目的领导下形成组织,至清代,都市轿夫间的争斗一直引人瞩目。清明时节,车轿以杨柳、花束装饰,做成花轿。

乘轿外还有车,最大的车称为太平车,这似乎是专门的货运车。太平车无盖,两侧有扶手,前方突出长柄,用来套系牛、驴、骡。用牛五六头,或者驴、骡二十头左右拉车,分为前后两列,后面悬挂铁铃,可以承载货物数十石。不仅如此,还有车后面系两头驴或骡,在通过险峻桥梁、坡道时,这两头驴、骡后退,还能起到刹车作用。此外还有名为官中车的车辆,以驴牵引,比太平车小。

比官中车更小的是平头车,以牛牵引。平头车用来运载酒桶,酒桶为长方形桶,桶上有圆孔出酒。其他还有权贵家眷坐的车与人力推的独轮车。根据用途不同,车辆种类繁多。

车辆牵引用的是牛、驴、骡,除此之外,在《清明上河图》中还可看到骆驼与马,它们载人载货,行于城内。开封城中,不仅有叫卖声,艺人、小孩们的喧闹,也充斥着货车轮响、动物嘶鸣的喧嚣。

相国寺一带

如果说热闹是都市和繁华街道的本色的话,那指的就是相国寺的集市吧。现在开封还有名为相国寺的名刹,不过因开封数度遭洪水侵袭,现在的相国寺当然与宋代的不同,但依然是继承了其传统的名刹。

在规定的月日,相国寺会举办集市,开封城的居民在此买卖交易。相国寺山门数道,进去最先是宠物市场,在第二、第三道山门,是家具与工具市场,张彩帷的店铺与小摊鳞次揽客。除此之外,从日用品到应季水果、盐腌干肉,百货辐辏。

靠近佛殿,名货陈列,无论是道士所戴的冠帽,还是蜜渍果脯、笔墨,这里所售商品都冠以“某之某物”的名号。仔细阅读宋代资料,偶尔能看到这样冠名的物品。不单是店铺与艺人,从日用品到馒头一类的点心,也出现了冠名。从中可知,当时出现了卓越的匠人,制作了优秀的商品,将其品牌化并进行宣传。和现在的情况类似,贴着同一商标的山寨品也随之层出不穷。宋代商品经济飞速发展,其中也有令人惊愕的一面。

这里有个有趣的东西——白兔标记的针商标,附带了像当代流行的广告文案一样来宣传出售,反映了宋代消费经济惊人的发展实际。

让我们再继续逛一下相国寺集市吧。佛殿廊下随处都在出售寺中尼姑的手工品。绣品、假花、珠翠、头面、针线等,五花八门。白兔标记的针想必也陈列其间吧。转到殿后,都是书画、古董。甚至一些从地方上来转职的官员,也会带地方特产来出售,这算官员的小副业吗?后廊还有占卜师,《清明上河图》也描绘了道旁的临时简陋小屋中从事占卜的人物,在日本庙会中也附有这样一种风景。

白兔标记的针商标


街市中的简谈

在街上漫步,总能看到有趣的事物。像是路上陈列货品出售的情景与往来的车辆,说书人也是这幅素描的风景之一。

看《清明上河图》,酒楼旁是馒头铺,位于正讲得热火朝天的说书人身后,似乎是蒸馒头。虽然说都叫馒头,但与日本的不同。唐代起小麦种植普及,使得面食变得流行。面粉揉制后产生了面条与馒头、包子等吃食。最近,这些面食在日本变为饮茶时的点心了。菜单中有馒头与包子,很多人应该都吃过。

小麦与大米的食用方法完全不同。被一些人誉为人类最大发明的石磨介入到了小麦的制作与食用中。磨好的面粉揉制、拉伸,有时还要进一步发酵后使用。唐代后期经济的税制——两税法,基本上是配合小麦大米的收获,分为夏秋两季征税。饮食生活的根本转变,改变了税制。

进入宋代,馒头受到人们的喜爱,相关故事开始流传。叶梦得随笔《避暑录话》中就有相关记载。有一个没吃过馒头的穷书生,他在馒头店前面突然倒下,喊道:“吾畏馒头。”感到奇怪的馒头店主心疑是否真有其事,把许多馒头放在屋里,让书生进屋,悄悄观察。书生一边惊叫,一边还是把放着的馒头吃了半数以上。知道被骗的店主问:“若尚有畏乎?”穷书生回答:“犹畏腊茶两碗尔。”这个故事还流传到日本演变为落语中的故事。

最近好像不流行这个故事了,但这可以说是一个勤工俭学穷学生的故事,同时也是讽刺装模作样士人的笑话。虽然不知道是否基事实,但即便是传闻,也能反映馒头受欢迎的程度。

像这样行走于拥挤人潮中的人,他们是官僚还是士大夫,是僧侣还是学生,是老爷还是仆人,是商人还是工匠,实际上一目了然。因为各阶级的人,各有穿着与特征。但是,作为都市素描中的一部分,女性是不可或缺的,被认为是罕见男性天国的中国,也并非看不到大显身手的女性。在外被要求退让的女性,回到家后,领导家族、非常活跃的情况也不少。但在《清明上河图》中,女性的身影很少。令人略感遗憾。

高级的、设计杰出的服饰、饰品是为女性而存在的。掌握该国最先进用具的通常是女性。即便是市井女性,不,正因为是市井女性,其发型、服饰、随身物品才更反映出当时文化。女性在《清明上河图》中着实少见,配合壁画与其他绘画来看,往昔风俗令人神往,有趣非常。

如此热闹且活力洋溢的开封街市,虽然还有想去一窥的街市与店铺,但差不多该折返,然后去郊外看一看。

都市圈

都市出现,周围自然就产生了都市郊外景观,即都市边缘的风景。至今,我们都是一边旅行,一边向都市靠近。那么,在都市居民看来,怎样的距离是都市范畴,怎样的距离属于都市周边呢?都市居民应该有与非都市居民不同的感觉。

开封郊外指的是怎样的范围呢?探寻的线索之一就是考察行乐地。宋代的人们也享受着季节性游玩,屡屡介绍的《清明上河图》,正如其题名,是关于清明节的绘画,而且描绘的是以开封郊外虹桥为中心的地点。

前面已经提过,这幅画中包含的开封风景的说法很多,但我都没有采纳。所谓清明节的绘画,就是春日扫墓的绘画。雪融寒缓,人们的心情也温和如春。此时的人们终于可以去天气变暖的郊外,享受气淑风和。正如画名所示,《清明上河图》便是以此光景为中心描绘的。

《清明上河图》将虹桥设定为主体。虹桥位于开封郊外七里,是一处繁华之所。我认为该地已经有了小都市般的景观,因此可以将其视作探索一般性都市景观的线索。据记载,杭州郊外也很繁华,从相当远处就人烟稠密。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幅画对于都市郊外的考察也十分适合。

回到开始再思考一下。宋代人们能外出多远距离去游玩?这是具有测量都市边缘与都市化范围意义的重要问题。比如在品田穰《都市の自然史》(《都市自然史》)中,论及江户的行乐圈,就大致列举了都市近郊。

开封的情况,在孟元老记述逝去的都城繁华的《东京梦华录》中,列举行乐地时,写道:“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无闲地。”宋代1里约为552.96米,因此可以认为周长约53公里内为游览地,是今日也无法匹敌的大规模行乐圈。品田穰并未举出如此规模的江户行乐地。他简单地认为行乐地大致在一日可往返的距离,即以江户城为中心数公里范畴。当然,随着都市圈的扩大,行乐地也会扩大,但即使是昭和(1926-1989)初期,江户附近的行乐地也大致在20公里范围内。

这一推测是否适用于宋代呢?虽然中国与日本不同,但以前平民的主要交通手段归根到底是步行,行动范围应该不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但是,考虑这个问题时,必须要讨论当时一般行乐地的距离,仅靠翻书,毫无所获。即使记载有去园林、寺观、坟墓等的距离,近者为2-3里,远者达50里,他无法判断何者为一般行乐地。

洪迈记载宋代平民风俗的《夷坚志》中,有宿于数十里外的扫墓者,在10-15里范围内游玩、扫墓、购物者也绝不少。但是100里的几乎没有。因此在考虑这一点前,必须看看日常世界的规模大小。“行乐”一词,有前往郊外的含义,但没有极端远行的意思。

开封的郊外景观(《清明上河图》)


生活圈

日常世界指的是怎样的范围呢?根据唐代的事例,比如记载于《太平广记》这一传奇小说集中的故事。夜贼于50里外行窃,赃物带入城中后,很长时间没有败露。150里大致是现在的28公里。宋代《夷坚志》中也有相似记载,距离为30里,约16.6公里。虽然还有都市间的距离与市场圈的问题,但这也是当时一个日常生活圈的范围吧。总之,17公里不是人们日常简单交流的世界,至少不是一日内能轻易往返的距离,正因此,流言难以传开。

况且,只是单纯的步行距离也无法测算。比如无法知晓人类的步行速度。以前,《文艺春秋》(1979年7月号)刊载过题为《統計から見た日本人——そんなに急いでどこへ行く》(《从统计看日本人——如此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的文章。这是测量不同城市中的日本人步行速度的有趣题目。根据该文,步行速度因时代与地域而有若干差异。

日本走路最快的是大阪人,最慢的是鹿儿岛人。实际上,在1小时内有1000米的差距。亚洲各国的测量并未刊载,但似乎是发展中国家比较慢。鹿儿岛为每小时4788米,马尼拉为每小时4464米。

虽然并没有别的确凿证据,但我并不觉得宋人的速度与大阪人相似。如果是这样,宋人的步行速度可以认为在每小时4-5千米。如此一来,1小时大概步行9里。当然,问题并非就解决了。外出时间是清早还是午后?移动手段是骑马还是乘船?抑或是徒步前往?地形也是问题,是要翻山越岭,还是穿行平地?一切都与我们出行一样,需要根据实际情况,但还是以单程1小时考虑较妥当。

比如《夷坚志》中,10或15里的事例,再加上城内的步行距离,数字会更大。从家到城门有2里左右的话,单程就是10里再加上2里,往返为24里。换言之,单程是1.5小时的距离,15里就是超过2小时的距离。

一般行乐地,单程步行耗时2小时,距离也是相当之远,即便在交通手段便利的今天,单程2小时也并非近距离。对于当时实际的行乐地与行动样态有必要进行更详细的查证,姑且还是以城外10里为一个基准。

这是合乎情理的设想,与开封筑城相符,城外以7里为准,设置为坟区,在以善饮与谐谑著称的石曼卿所咏“瞭见皇都十里春”中也可以得到肯定。在苏州郊外10里建有石湖别墅的范成大,频繁地去往苏州城内,也是因为距离合适吧。

还有城外7里的虹桥,确实如《清明上河图》中所绘,喧嚣盈耳。春日至,开封民众游玩之时,虹桥正是一个轻松可至、距离合适的行乐地。

此外,身处都市郊外,就会想到可以补充物资的都市圈。旅行者的行动距离也可以成为考察都市圈的线索,但是这又会造成别的问题。都市商业圈的问题,比城市景观与行动圈产生的问题更为复杂。但这是非都市居民的想法,从都市居民的角度看,以7里为基准,应该是没有错的。

(本文摘自伊原弘著《中国中世都市纪行:宋代的都市与都市生活》,洪怡译,浙江古籍出版社,2024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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