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当代美国诗人丹妮斯·莱维托芙(Denise Levertov,1923—1997)把自己的诗歌风格称作“有机形式”(organic form),认为艺术与生活息息相关,诗人须投身社会生活,以提升诗歌的品质。有机的诗歌创作使莱维托芙把写诗看作是对生命意义的终极探索,对大自然的不断思考,以及在大自然永恒的律动中找到平衡点。她用诗歌表达自己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创作了不少“生态抗议诗歌”,关注日益加剧的环境危机。本文摘自《吟唱自然:美国自然诗歌中的生态环境主题研究》朱新福著,商务印书馆2024年9月版。作者朱新福是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研究美国诗歌与生态文学。本文注释从略,有删节。
莱维托芙,当代美国著名诗人、散文作家、政治活动家。一生著作颇丰,从1946年的首部诗集《双重意象》(Double Image,1946),到1996年她生前的最后一部诗集《井底沙》(Sands of the Well,1996),共创作诗集二十部,散文专辑四部,诗歌特辑三部,书信集两部(主要是与诗人威廉姆·卡洛斯·威廉斯以及邓肯的书信来往:The Letters of Denise Levertov and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1998; The Letters of Robert Duncan and Denise Levertov, 2004)。三部诗歌特辑分别是:《自然诗歌精选——我们周围的生活》(The Life Around Us: Selected Poems on Nature,1997)和《溪流和蓝宝石:宗教主题诗歌精选》(The Stream & the Sapphire: Selected Poems on Religious Themes,1997),由莱维托芙亲自作序。而第三部诗歌特辑《和解》(Making Peace)在其死后的2006年出版,收录了一系列战争与和平主题的诗歌。这三部作品反映了莱维托芙诗歌的总貌,其中,自然、宗教(精神)和政治是其诗歌的主要题材,在她的诗歌中反复出现。她早期的作品,尤其是最初的六部诗集,以自然和精神为主题,展示了一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尽管她的早期诗集中也有不少生态思想甚至政治题材的诗歌,但具有强烈生态思想和政治抗议的诗歌主要出现在她后期的诗集中。
莱维托芙自然诗歌的创作背景与创作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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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神秘主义和雄辩、母亲对待自然的诗意态度和家人对政治的热情参与等家族因素都对莱维托芙的价值观、兴趣爱好以及诗歌创作主题等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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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自然诗人,莱维托芙首先注重人类居住环境。这一点可以从她居住的环境看出来。她的房子是一座砖墙老屋,带有壁炉和烟囱。房子坐落在街道一处斜坡上,视野开阔,四周景色宜人。特别令她满意的是,放眼望去,前方就是喀斯喀特山脉。
喀斯喀特山脉位于美国西北部。最高峰是海拔约4400米的雷尼尔山,终年积雪覆盖。莱维托芙在书房和厨房都可以看到远处的雷尼尔山峰。莱维托芙不主张开车,倡导绿色出行。距她的住宅不远处有一小小的商店,这是她平时购买日常用品的地方。据说,一次在此店购物时她偶遇一书,书名为《芬得角花园:人与自然合作之新愿景前瞻》(The Findhorn Garden: Pioneering a New Vision of Humanity and Nature in Cooperation)。莱维托芙强调说,该书“前言”部分所阐述的人与自然的关系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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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维托芙在多次采访(包括在一些作品)中表示,自己不属于任何文学流派,但她承认自己的文学创作受到了杰拉尔德·曼利·霍普金斯、威廉姆·卡洛斯·威廉斯、埃兹拉·庞德、华莱士·史蒂文斯以及希尔达·杜利特尔等诗人的影响。莱维托芙把自己的诗歌风格称作“有机形式”。
李嘉娜在“论莱维托夫‘有机形式’诗歌创作思想”一文中指出,莱维托芙在1950年代就提出“有机的”诗歌创作理念并且终生为之努力,其“有机形式”的诗歌思想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1. 诗人驰骋在艺术王国里追寻着一种无上的精神和理想;2. 艺术家要善于择取平凡事物入诗,以超凡的眼力平衡理想与现实,探索艺术的灵魂;3. 艺术与生活息息相关,诗人须投身社会生活,以提升诗歌的品质。简言之,她的‘有机形式’创作思想是建立在对生命艺术整体认识的基础之上。”
有机的诗歌创作使莱维托芙把写诗看作是对生命意义的终极探索。她写道:“这个地球不是让我们旁观/这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在莱维托芙看来,有机诗“提供了一种方法……使我们意识到所感知的一切,基于对秩序的直觉,即既基于形式又超越形式;这种方法下,创造性的作品便是类比、相似和自然寓言”,诗歌创作背后的动力是“一种体验,一系列饶有兴趣的看法,这份感情如此强烈,足以激发诗人的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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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生态抗议诗歌关注环境危机
作为一位知名的政治活动家,莱维托芙不仅写过大量反战题材的诗歌,抗议越南战争和海湾战争,她还创作了不少“生态抗议诗歌”,关注日益加剧的环境危机。1970年代中期,莱维托芙在反对核武器运动中表现尤其积极。她认识到这是政治行为,关系到政府制定核能政策。1976年8月,美国核能委员会决定在新罕布什尔州建立核电站。随即该州民众集会抗议游行。莱维托芙积极参与了这一抗议活动,同年9月,她还组织了在波士顿的抗议活动。1980年9月,她来到保加利亚参加国际环境能源会议并且在大会上做了发言,指出了当时美国和前苏联军备竞赛的危害。
诗集《巴比伦的蜡烛》(Candles in Babylon)等对反对核武主题都有表现。诗歌《恐惧时代》(“Age of Terror”)使用黑暗意象,表达了人们对核威胁的“担忧/未来的恐惧/未来的绝望”;《岩石地》(“Rocky Flats”)描写了科罗拉多州附近遭受核试验影响,土地和水源遭受污染的情景;《另一个春天》(“Another Spring”)表现出新的政治维度,反映了国家民众面对核武器的不安情绪,明确表达了核武行为对大自然的破坏。
在莱维托芙看来,“人类生物圈的退化是一次空前的毁灭性战争……海上漏油也是这场持久战中的一个事件。采伐森林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堑壕战。”莱维托芙在创作反映环境危机的诗歌的同时,还积极在核试验基地参加各种示威游行。她认为“我们一生都生活在一种史无前例的紧急状态下,由于种种原因,我不必通过核化武器或生态危机的讨论向你逐一道明。”
通过《为了那团丝线》(“For Floss”)、《寂静的春天》(“Silent Spring”)以及《核试验场的抗议》(“Protesting at the Unclear Site”)等三首生态抗议诗歌可以看到诗人对环境的进一步关注。
《为了那团丝线》描写了美国新泽西州遭受严重污染破坏的哈肯萨克河工业区:“褐色的、银色的 ,/一丛丛的灯芯草,/由哈肯萨克河支配着/带有煤烟斑痕的小向日葵/艰难地爬出隙缝/在炼油厂的各种设备/和工业废墟中。/残留下来的棚屋/在一排排高架的翅膀下/污迹斑斑。/顽强的追梦者,/夜以继日地过滤着风/每个小圆盘如焰火一样绽放/当然是那黄色/那种古朴的微笑/似乎是种苦楚/又像是孩子般的窃笑。”
莱维托芙在这里聚焦“带有煤烟斑痕的小向日葵”,它们生长在“炼油厂的各种设备和工业废墟中”。这些纤小的花儿从毒汤中破土而出,它们是“顽强的追梦者,夜以继日地过滤着风”;它们将根部深植于污水,过滤飘过的污浊气流,只为获得一点纯净的空气。在诗歌结尾,诗人将向日葵想象为具有人类表情的面庞,带有强烈的讽刺,有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扭曲感。然而,尽管这些向日葵只能生长在污染的区域,但它们还是“如焰火一样绽放”,决心存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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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试验场的抗议》再度为诗人揭露环境污染提供有力证据,这也是一首将抗议核武器与抗议生态环境恶化二者相提并论的典型诗歌,即放射性污染不仅损害人类,也损害了自然界的生物多样性。如标题所示,此诗描述了一个饱受核爆炸污染的荒漠地带:
“一年前,这片荒漠朝我举起爪子/缠扰不休,冷酷无情/大门前/衣不蔽体的乞丐伤痕累累。/如今,又是一个大斋节,他再次出现在众目睽睽下。/十字钉、荆棘和刺,他人眼中的美在哪儿呢?/我却看不到。/然而,去年和今年/当肖肖尼族老者讲述时/我逐渐意识到眼前的丑陋景象是一种痛苦的标志/他年轻的时候,这里已是沙漠/但却是一番不同的景象,朴实无华却充满欢乐。/人类的崇敬使这片戈壁熠熠生辉……”
莱维托芙将饱受核试验破坏的沙漠比作一个遭社会遗弃的麻风病人和一个“衣不蔽体”的乞丐,面对诗人他“举起爪子”乞哀告怜。第一句出现的“一年前”这一时间概念暗示诗人不久前参加了抗议核试验活动。遭受核试验破坏的这片土地依然存在,但已经是遍体鳞伤,需要人类细心呵护。
“如今,又是一个大斋节”一句从宗教的角度把这一问题引向道德层面。虽然这片土地还有生命力,但却是一块有毒的荒地。所以放眼望去,满眼尽是“十字钉、荆棘和刺”等事物。
接着,莱维托芙通过印第安部落肖肖尼族老者的讲述来展开自己的想象。肖肖尼族是美国西部的一个印第安部落。该部落饱受核试验之苦,为此他们展开了长期的斗争。她根据肖肖尼族老者的童年记忆重新想象了这个地方,从老者的描述中看到历史上“人类的崇敬使这片戈壁熠熠生辉”。读者也能够想象,这片土地受到核辐射破坏前是“朴实无华却充满欢乐”。想象使诗人和读者更加同情这片土地,也使我们意识到这片遭受核试验破坏的土地正在失去的文化和历史意义。
与《核试验场的抗议》主题相同的还有《可能》(“What It Could Be”),在这首诗歌里,莱维托芙从女性主义视角来看待核污染问题。诗人曾以罗马天主教徒的身份参加生态保护团体、反战组织以及宗教组织,但她不愿多提自己与女权主义的联系。……在一次采访中,当被问及是否参与过妇女运动时,她回答:“我从未热衷于妇女运动。当然我的人生受其影响,但人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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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性别角度揭示了地球处于屈从脆弱的地位,受人类摆布。她认为核能是由男性操控的,他们凿开女性化的地球表面,洗劫她的资源。诗人运用暴力和虐待的意象来引导公众关注人类对待地球的冷漠态度,展现自然和非自然之间的分裂和不和谐。
《可能》描写了男性(人类)追逐权力,以及由此对大自然造成的恶劣影响。她把男性追逐权力与男性白人开拓殖民地相提并论,白人为了寻找制造核武器的铀入侵了“澳大利亚、非洲和美洲”等那些“最神圣的土地”:“他们知道掠夺、侵占和破坏人类应该保护的地球实属荒唐之举/此刻,此刻,此刻,就在这一刹那/人类正从饱受虐待的地球上凿挖权力/撬开她密室的大门,从她的血肉中撕扯秘密。/而先人们却将她视为母亲。/……/如果任由铀埋在那儿,/它的超自然力量或许在数百年后被证明是无害的。”
在前五行诗中,莱维托芙将男性白人描述为强奸犯和强盗,他们疯狂地凿开地球内部的“密室”。诗人通过反复来制造一种紧迫感和及时感:“此刻,此刻,此刻,就在这一刹那”,使读者能够想象这种破坏发生了一次又一次。
接下来她指出,如果人类不去开采或破坏地球上的铀,铀自身的自然力量对人类是无害的,或许铀的本质会造福于人类,或许铀的发现会成为人类约束自己、追求和平、反对战争的契机。莱维托芙把男性对权力的追逐行为与女性非暴力、崇敬和关爱的精神相互并置,形成鲜明对照,同时试图瓦解明显的性别等级,她的这种努力也反复出现于其他作品中。
莱维托芙的生态抗议诗歌不仅抗议核试验和核辐射,还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角度抗议男性对女性的压迫,男性不仅主导着自然而且控制着全人类:“这可能是地球胸闷的啰音/她的肺部因之前的几场炎症而受到重创,她已昏昏欲睡——/但是地震仪没有任何消息,/水晶吊坠垂直悬着/可有时候(我之所以低声细语是因为我下面说的内容令我恐惧)/一阵微小的颤动/从外部直击我的骨髓,/这阵微颤来自我脚下的这片土地/上面还有房屋、道路和树木/没有谁提起过这阵静静的微颤//好像是一个受虐的孩子或一只囚禁的动物/等候着下一轮毒打。//我来告诉你,这阵颤动来自地球本身,/地球本身啊。/我之所以低声细语是因为我已羞愧难当/地球不是我们的母亲吗?/而给她制造恐慌的不正是我们自己吗?”
这几行诗出自著名的《急切低吟》(“Urgent Whisper”),读来哀婉动人,仿佛是一段低声耳语,语调中透着一种不安与不祥。诗人将受虐的地球比作“一个受虐的孩子或一只囚禁的动物”,“等候着下一轮毒打”,大地母亲因遭受的苦难而发出“静静的微颤”,因疼痛和恐惧而发抖,生动形象地阐明了环境危机的现状。
在《虐妻者》(“The Batterers”)一诗中,莱维托芙描写了一位女性,在丈夫的虐待下身受重伤,最终昏迷不醒。但是,诗人显然不仅仅是要描写一位受虐待的妻子,而是要把批判的目光指向受伤的地球:“一个男人坐在床边/床上躺着一位女人,刚挨过打/他正在替她包扎伤口,手指小心翼翼地轻抚着她的淤伤/她的血不断外溢,呈暗红色/他震惊不已,他发现自己开始珍惜她了/他开始感到害怕/为什么不早些发现她的状况呢/万一她停止了呼吸该怎么办/地球呀,难道我们要到末日来临前才爱护你吗/直到你奄奄一息了才相信你是有生命的吗?”
这首诗是莱维托芙将地球性别化的鲜明例证。她通过将地球比作受虐女性,激起世人的愤怒和同情(注意:虐妻者一词的英文是复数形式,暗示这种情况的普遍性)。诗人要表达的一个重要信息是:如果人类再不停止破坏活动,那么等到一系列环境破坏的恶果已无法挽回时,恐怕只能追悔莫及了。
莱维托芙在创作生态抗议诗歌的同时,还创作了一系列宗教神学(基督教神学)生态诗歌。生态意识一旦与宗教相结合,诗歌更具神性和灵性。……如果说1960年代中期她的诗歌向政治意识转变,那么自1980年初开始,她的诗歌逐步转向了宗教。
这一转变在1982年出版的诗集《巴比伦的蜡烛》(Candles in Babylon,1982)中可见一斑。莱维托芙把这一转变看成是其精神之旅的一部分。她说:“一种追求感,追求生命,如同朝圣一般,我认为这从一开始便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下面以《悲剧性的错误》(“Tragic Error”)一诗为例看莱维托芙的宗教生态诗歌。这首诗歌写于诗人皈依基督教后,其中引用了颇受争议的《旧约》里的经文,这些经文反映了上帝给予亚当和夏娃支配自然万物的权力:
“神就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创世记》1:28)。
莱维托芙认为,这一章节的内容表述数世纪以来遭到人们的“误写、误读和误解”:“地球是上帝的/世间万物也是上帝的/而我们四处掠夺,要求索偿:/将地球上一切生物交与人类,为人类所使/我们孤芳自赏,认为天赋人权/数世纪以来专横、无知/我们误写、误读:/“征服”一词用错了,不应该出现于这个故事。/诚然,我们是地球的大脑、地球的镜子和地球的反射源/我们的责任是热爱地球,/将它装扮成伊甸园/我们拥有如下权利:/充当地球的细胞,具备观察和想象力/将它带入避难所(眼睛庇护着双手,观察着它的状态和它所做的活计)。”
这首诗歌的本质涉及生态神学所讨论的“托管”或“管理”(stewardship)问题。“托管”派生态神学思想认为,在上帝—人类—自然这三者关系中,一切被造物都是上帝的财产,人是上帝委任的管家,人对包括自然在内的被造物的职责是看护和管理。把这一思想运用到人对自然的关系上,要求人尽心尽责地为上帝管理地球。
森林学家兼水利学家劳德米尔克(Walter Clay Lowdermilk,1888—1974)曾经提出“第十一条诫命”,试图补充摩西“十诫”,认为这是人类履行对上帝、对同胞和对地球母亲的“三位一体”的责任。在“第十一条诫命”中,劳德米尔克模仿“十诫”的语气写道,“你们当以忠心管家的身份,继承神圣的土地,并一代一代地保护其资源。你们当保护你们的田地免遭土壤侵害,保护你们的水免遭于干涸,保护你们的森林免遭荒漠,保护你们的山丘免遭过度放牧;以使你们的子孙永远富足。若有人不能完成管理土地的职守,那么他们的丰饶的田地就会变成贫瘠的石头地和废水坑,他们的后裔就会数目衰微,生活贫困,甚至从地球表面灭绝。”
也有学者认为,这是一首“展现统治权与管理权之争的典型诗歌。一些神学家认为《创世记》一章是人类统治自然的佐证,另一些则认为此句经文的含义是要成为上帝的代表,就要做上帝的管家,如同财产管理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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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哭喊》(“Cry”)一诗中,诗人暗示如果人类不能很好地“托管”地球,地球必然会面对危险,同时她指出,或许只有将自然与神灵联系起来,才能逃避当今的生态环境危机:“……/我们不得不做出最后的选择:/我们,与家人/与兄弟姐妹/与动植物一起/我们掌管一切/水/土地、空气/我们亲手毁灭了自己的生命,它们的生命/毁灭从未停止,是吗?/……/或许还有额外的神圣呼唤/满天星竞相盛开,/新生的铃鸟在枝头鸣叫/它需要牛奶/在天使们的陪同下/呼唤生命与永恒。”
作为基督教信奉者,莱维托芙希望把自然与神灵联系起来,作为回避当今生态环境危机的一条途径。诗歌中提到的铃鸟数量在不断减少,满天星虽然美丽,但是它的花期很短。诗人描写立于满天星枝头的铃鸟,实际上是要表达大自然的脆弱,诗歌题目“哭喊”其实是指铃鸟的哭声,或许是向神发出的哭声。诗人或许希望,不仅凡间的生灵在哭喊,天堂里代表自然的生灵也在哭喊,它们都在呼唤永恒、呼唤生命。莱维托芙再度把自然与永恒联系起来,不过这次,她直接将永恒的概念联系到最脆弱的生命上,并意味深长地承认了尘世的无常性;基于此,她呼唤神奇的重生和新的生命,希望栖息于地球的生命渴望更长久的生存,呼吁人类应为奇迹的发生提供必要的关怀与呵护。
莱维托芙的基督教神学生态诗歌反映出西方国家从宗教角度看待生态环境危机的一些思想。基督教神学就是要我们更好地认识上帝—人类—自然这三者的关系,让上帝和自然的关系、人和自然的关系得到更好的展现。自然是上帝的,人并不拥有自然,因此也就无权对自然进行剥削,相反,正是因为人是上帝的特殊造物,他对自然负有责任。今天,“托管”或“管理”地球也可以理解为对地球的关怀和医治。“看护地球”或“医治地球”就是把“治疗”(healing)和“完整”(wholeness)带给生物圈和整个地球上的被造物,全面致力于尊重和爱护环境。“除非自然得到医治和救赎,否则人类最终也不能得到治疗和救赎,因为人类就是自然物。”
莱维托芙的这首《哭喊》其实是时代的哭喊,散发着鲜明的时代气息,她希望用宗教来面对今日已经被人类毁坏得千疮百孔的地球,把自然从毁灭中拯救出来。莱维托芙在写作中自觉地探索人与自然的密切关系,思考人类应有的存在方式,并试图用诗人的良心呼唤人性的回归,力求在诗歌与现实之间画出和谐的乐音。和20世纪其他美国生态自然诗人一样,莱维托芙在自然和生活的景观写作中融入抒情和哲思,她对大自然的特别关注产生于现代性的生态危机背景之下,成就于其客观而纯洁的观察与冷静而精准的表达之中,最终落脚于将自然世界家园化的行动,她作品中蕴含的生态思想推动了今天生态运动的发展。